洪水過后，貴州榕江高溫不下。6月26日，南都、N視頻記者在村超球場看到，門口的積水沒過腳踝，球場里的雜物和淤泥混在一起，觀眾席上留下干涸的泥巴。鏟土機正在忙碌作業。

受持續強降雨及上游來水疊加影響，榕江前幾日面臨著“異常嚴峻”的防汛形勢，縣內平永河、寨蒿河、都柳江水位持續快速上漲，當地一度啟動防汛I級應急響應。

這個憑借超級IP“村超”火爆全國的縣城，被洪水按下了暫停鍵。一群村超球員在汛情面前，快速轉換角色：“70后”韋林新跳入洪水中，幫救援隊清理纏繞在螺旋槳上的垃圾；“草根球星”李發雄揮鏟千次清淤，拿筷子時手都在發抖；村超發起人楊亞江在學校搶險兩天沒回家，組織老師照顧好留守學生……

脫去球衣球鞋，換上雨衣雨靴，如同球場上各司其職，在搶險一線，他們各就其位。李發雄對南都、N視頻記者說，“比賽中斷是小事，抗洪搶險才是大事。”韋林新則說：“我們農村孩子在地里踢球打滾慣了，洪水泥濘也不怕。”

李發雄在村超球場參與清淤。受訪者供圖

大水中斷比賽，球員轉身抗洪

6月26日，南都記者走過榕江的街道，難以想象這座淤泥遍布、出行困難的縣城，不久前因村超人聲鼎沸的模樣。

彼時，來自各行各業的球員——殺豬的、賣魚的、干工地的，為了村寨榮譽和足球夢想而戰，五湖四海的游客涌入這片大山里的球場，感受足球盛宴。

從空中揮舞的古老苗族旗幟，到悠揚回響的侗族琵琶歌，再到綠茵場上的聲聲吶喊，無不宣告著這個超級“村字號”IP的火熱。

然而，一場洪水給榕江按下了暫停鍵。

村超球場被洪水淹沒。

受持續強降雨及上游來水疊加影響，貴州榕江縣防汛形勢異常嚴峻。6月24日，榕江縣發布通知稱，縣內平永河、寨蒿河、都柳江水位持續快速上漲，據預測，均已超過30年一遇洪水等級，防洪壓力巨大，并啟動了防汛I級應急響應。

洪水漫過了村超球場。當賽事被迫中斷，一個個曾憑借“倒掛金鉤射門”“世界波”“電梯球”驚艷眾人的草根球星，決定為了家鄉去抗洪。

李發雄是榕江縣月寨村足球隊的明星隊員，今年村超已經打進11粒進球，位居射手榜第二位。去年，他和其他村超球員還前往法國進行了長達一周的交流活動。

村超球員前往法國交流。受訪者供圖

洪水來了，這位曾馳騁綠茵場帶球過人的小將，轉身投入抗洪搶險中。

他告訴南都記者，“我所在村子地勢較高，受洪水影響不大，但隔壁村子受災比較嚴重，水退了一點后，我就過去幫忙了，現在在村超球場清淤。”

韋林新從小學四年級開始接觸足球，從東莞電子廠辭職后，又回到了家鄉榕江，在城里承包工程刷墻，如今效力于盤踅村足球隊。

汛情兇猛，他在家里看著樓下的貨車在洪水中打轉，察覺情況比預想中更加嚴重。

從小在河邊長大的他水性不錯，立即用幾根木頭組裝成簡易的木排，綁在電線桿旁備用。

不久，他便看到了救援隊沖鋒舟的螺旋槳因被垃圾纏繞無法前行。韋林新劃著木排來到他們身邊，“跳進三四米深的洪水中，只用了一分鐘就把螺旋槳的垃圾清理出來了。”

更驚險的一幕，出現在24日中午時分。在當地，年邁的老人家中會提前準備好棺材。洪水涌入，帶走了汽車，也卷走了老人的棺材。

當聽到老人的侄子在樓上呼喊時，韋林新又劃著木排順著水流追趕。他向南都記者回憶，“這位大娘的棺材已經漂出了100多米，我拉住后扶著墻，慢慢地往回推。棺材很重，我在水里使不上力，推了一個小時才送到她家。”

韋林新幾乎在水里泡了一天，身上沾滿了附近修車店灑落的機油。他哭笑不得，“沐浴露不管用，用洗衣粉洗了兩天，怎么都洗不掉，現在還是全身一股機油味。”

“快樂老男孩”足球隊隊長的牽掛

在榕江縣車民小學，村超發起人、“快樂老男孩”足球隊隊長、校長楊亞江，自24日凌晨收到防汛通知到崗值班起，兩天內只睡了2個小時，聲音已經沙啞。

楊亞江向南都記者回憶，24日早上8點，洪水以“波濤洶涌”之勢沖進校園時，他立即意識到，這遠比他經歷過的1996年、2000年洪水更為兇猛。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很快就淹沒了教學樓一樓，最高處超過3.6米。

在電力中斷、通訊不暢的情況下，楊亞江與其他幾位老師一邊忙著轉移物資，一邊忙著通知全校各年級班主任確認學生安全、發布停課通知。

與此同時，老師們爭分奪秒地將電腦、圖書、教學設備等向高層轉移，但仍有近5萬冊圖書、16臺班班通教學一體機（含電腦、白板、音響等）、學生食堂的蒸飯機、炒鍋、校園供電網和兩個足球場被大水浸泡。

車民小學教職工正在清理淤泥。

長約60米、寬30多米的八人制球場和長近30米、寬十幾米的五人制球場，是車民小學足球隊的訓練基地。楊亞江告訴南都記者，這支隊伍曾獲榕江縣“班超”冠軍、黔東南州冠軍及貴州省第三名。

如今，足球場受損，讓楊亞江感到很惋惜，“畢竟孩子們都很喜歡踢足球”。25日深夜，他打著手電筒接受南都記者采訪時說，雖然很累，但難以入眠，“一閉眼都在想怎么給孩子們（在洪水中）留下更多東西”。

面對滿目瘡痍的校園，這位校長最牽掛的還是孩子們。

“各位家長，請大家多留意一下，麻煩上下樓敲門關注一下我們學校的孩子，尤其是那些爸爸媽媽在外打工、沒有家人照看的孩子，懇請大家幫忙照顧他們。”因為擔心學生安危，楊亞江和其他老師們利用教師上課用的小廣播（喇叭），向周邊居民呼喊，提醒他們關注小區里的孩子。

楊亞江告訴南都記者，在洪水來臨后，他們接到一通來自外地家長的電話，“他們夫妻倆在從江縣停洞鎮，家里只有一個小孩。我們接到電話后，讓老師去家里照顧他，給他買了飯吃。”現在父母已經從外地趕回，陪護小孩。

“清淤比踢球累多了！”

洪水過后，貴州榕江縣高溫不下。

26日，南都記者在街上看到，洪水給這座小縣城留下一片狼藉，淤泥遍布，只能穿著雨鞋出行，從各地趕來的大型救援車輛來來往往。

早前，韋林新將家里的一樓租給別人作倉庫儲存瓜子等物品。這幾天，他早上7時便下樓幫忙清淤除障。

“水電還沒恢復，路也被堵住了，大型車輛進不來，都是靠我們用鏟子一把一把地清理。最頭疼的是瓜子和紙皮箱粘在泥地上，掃也掃不動。”他便想了一個辦法，從100多米外的小區地下室，一趟一趟地打水回來沖洗，“在這條街上住的人不多，我們能幫一點是一點”。

洪水過后，村超球場內，覆蓋著厚厚的黃色淤泥，厚度接近腳踝，球場內的各類設施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壞。當地出動了多臺鏟土機作業，救援人員用鐵鍬從看臺上往下清理淤泥和積水。

6月27日一早，剛踏上村超球場的李發雄，正準備換上長筒雨靴，開始第三日的清淤工作。球場里早已聚集了志愿者、球員和村民們，他們揮舞著鏟子、推著小推車，在大汗淋漓地忙碌。

李發雄鏟起球場的淤泥。受訪者供圖

“清淤比踢球累多了！”李發雄苦笑著對南都記者說，球場的淤泥最深處可到小腿，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球場泥巴里，頂著烈日起早摸黑地清理球場走道、公廁和附近商鋪等的淤泥。

最難清理的要數走道的淤泥，“小推車推不進，只能用鏟子一鏟鏟地鏟，幾天下來，我們七八個人鏟了幾千鏟子”。

如今，李發雄吃飯拿筷子手都在抖，這兩天他又受傷了——拉小推車清淤時手臂被金屬物劃出了血痕。

這群綠茵場上的明星球員，脫去球衣和球鞋，換上T恤和雨靴，如同球場上各司其職，抗洪現場也各就其位，“我們球員有的去球場一線清淤，有的去后方準備盒飯，還有的留守村里守衛家園……”

“比賽中斷是小事，抗洪搶險才是大事。”熱鬧非凡的村超比賽突然按下暫停鍵，他語帶遺憾，但更多是心疼洪水給榕江縣城帶來的巨大傷痛，“縣城損傷太大了，我作為球員也只能出份力。”

“就像在球場上一樣擰成一股繩”

榕江縣何時恢復往日模樣、村超何時開賽，牽動人心。

“洪水來前，我們便采取了一些防護措施，但洪水過大，村超球場還是被淹沒了。”榕江縣安委辦主任，縣應急管理局黨委書記、局長蔡向東說，“洪水退后，我們組織了兩百余人的干部隊伍，對球場進行全面清淤工作。目前來看，清淤工作進度較快。”

他希望在最短時間完成球場清淤工作，清淤過后會對損壞設備進行補充，讓球場正常投入使用，“預計五天左右能完成重建”。

榕江縣文體廣電旅游局工作人員透露，本周末的村超比賽會取消，“比賽和節目大概會往后延一兩周”。

車民小學，也在重整旗鼓。

學校的綠化、墻面、文化設施被洪水破壞，清淤、消毒、清洗工作量巨大，預計需要一周恢復。

26日晚，楊亞江告訴南都記者，目前學校完成了清淤工作，“足球場的部分邊角草皮已經翻起”，后續需要進一步修復。“縣里幫我們協調了鏟車、挖機及垃圾車，明天到場清運垃圾，預計要運六大車。”

6月26日，榕江街頭的救援車。南都記者 敖銀雪 攝

榕江縣相關單位及外省志愿隊伍提供了4臺抽水機、鏟車、蛇皮袋等清淤工具；愛心人士捐贈了礦泉水、方便面、八寶粥等應急物資；還有孩子家長給老師們送去了30份盒飯。

楊亞江還收到了貴陽、成都的學校校長發來的信息，“他們主動問我有沒有需要的東西”。清淤之后，學校需要體育器材，包括足球、籃球、羽毛球等。

慶幸的是，經班主任統計，三千余名學生全部平安，“我們期待早日讓孩子們恢復正常的學校生活”。

“我在榕江住了幾十年，第一次遇到這么觸目驚心的洪水。”韋林新向南都記者感慨道，“就像在球場一樣，只要我們齊心協力，擰成一股繩，勁往一處使，便能克服難關。”

韋林新想起26年前的那場比賽，他代表榕江一中參加黔東南州中學生三好杯足球賽。“對手的水平更勝一籌，如果不是因為天氣，我們根本拿不到冠軍。”由于場地不平整，主辦方填了一層黃泥土，不巧連續下了幾場大雨，泥土混合著雨水，削弱了足球的彈力，貼在地面基本顛不起來。

他的手機里還保存著當時奪冠的照片，“我們農村孩子在地里踢球打滾慣了，越是泥濘我們越不怕，這次洪災也一樣。”

出品：南都即時

統籌：南都記者 向雪妮 韋娟明

采寫：南都記者 敖銀雪 發自貴州榕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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