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上海蘭迪（深圳）律師事務所 海關與財稅團隊成員 盧攀

自2020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口管制法》（以下簡稱《出口管制法》）頒布以來，全國海關持續加強對受控物項出口合規性的監管力度，涉及軍事裝備及軍民兩用技術的出口活動已成為違法案件集中領域。值得警惕的是，多數涉案企業負責人存在顯著的法規認知缺失，那些長期被業內默許的所謂“操作慣例”，實則可能構成行政違法乃至刑事犯罪。

面對海關監管調查，企業決策者若缺乏專業應對策略，不僅難以有效化解危機，更可能因處置失當導致法律風險升級。基于此，本文系統梳理涉案企業在出口管制調查中的典型疑難問題，通過解析真實案例中的法律要點，為企業提供具有實操價值的風險防范建議。

一、我國為何要對軍品實施嚴格的出口管制制度？

我國對軍品出口實施嚴格的許可管理制度，主要目的有兩點：

第一，為了維護國家安全和利益，履行防擴散等國際義務。作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我國嚴格遵循國際防擴散體系的相關規范，包括但不限于《不擴散核武器條約》《武器貿易條約》等國際公約。

第二，為了加強對軍品出口的統一管理，維護正常的軍品出口秩序。軍品貿易涉及國家戰略利益，具有高度的敏感性和特殊性。實施統一的出口許可制度，一方面能夠確保軍品出口活動符合國家外交政策和國防需求，避免無序競爭導致的技術泄露和市場混亂；另一方面通過全流程監管（包括最終用戶和最終用途核查），防范未經授權的轉口或濫用風險，切實保障我國軍工企業及符合軍品出口專營資質企業的合法權益。

二、如何判斷出口貨物是否屬于軍品？

根據《出口管制法》第二條，軍品，是指用于軍事目的的裝備、專用生產設備以及其他相關貨物、技術和服務。出口經營者在對出口貨物作初步判斷之時，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

（一）該產品是否用于軍事目的？

（二）該產品的進口商、最終用戶是否有軍事背景？避免間接涉軍風險；

（三）該產品是否列入《軍品出口管理清單》？

（四）該產品的軍用特征是否明顯？

弄清以上四個問題，基本上能夠確定該產品是否屬于軍品。若仍不能確定，根據《出口管制法》第十二條第三款：“出口經營者無法確定擬出口的貨物、技術和服務是否屬于本法規定的管制物項，向國家出口管制管理部門提出咨詢的，國家出口管制管理部門應當及時答復。”

三、我國軍品出口的管理制度有哪些？

我國實行統一的軍品出口管理制度，禁止任何損害國家利益和安全的軍品出口行為，依法保障正常的軍品出口秩序。在具體管理體制上，我國軍品出口由國家國防科技工業局與中央軍委裝備發展部根據分工進行管理。主要的管理制度有：專營制度、許可制度和清單制度。

出口專營制度。依據《出口管制法》第二十三條規定，國家實行軍品出口專營制度。從事軍品出口的經營者，應當獲得軍品出口專營資格并在核定的經營范圍內從事軍品出口經營活動。軍品出口專營資格由國家軍品出口管制管理部門審查批準。同時，《軍品出口管理條例》第二十條也規定，未取得軍品出口經營權的任何單位或者組織，不得從事軍品出口經營活動。國家禁止個人從事軍品出口經營活動。

出口許可制度。根據《出口管制法》第二十五條，軍品出口經營者在出口軍品前，應當向國家軍品出口管制管理部門申請領取軍品出口許可證。軍品出口經營者出口軍品時，應當向海關交驗由國家軍品出口管制管理部門頒發的許可證件，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辦理報關手續。同時，《軍品出口管理條例》第十三條也指出：國家對軍品出口實行許可制度。軍品出口項目、合同，應當依照本條例的規定申請審查批準。軍品出口，應當憑軍品出口許可證。

清單制度。根據《出口管制法》的規定，我國軍品出口實施清單管理制度，主要有：《軍品出口管理清單》《導彈及相關物項和技術出口管制清單》第一部分和《警用裝備》。

四、向哪個機構申請辦理軍品出口許可證？

根據《出口管制法》第二十五條規定，軍品出口經營者在出口軍品前，應當向國家軍品出口管制管理部門申請領取軍品出口許可證。具體由國防科技工業局和中央軍委裝備發展部根據分工進行管理。

五、由哪個機構對涉案貨物是否屬于軍品進行鑒定？

根據《出口管制法》和《軍品出口管理條例》的規定，我國唯一有權進行軍品鑒定機構是中央軍委裝備發展部裝備技術合作局。海關作為執法機關，其自身或其委托的其他機構，均無權對涉案貨物是否屬于軍品進行鑒定，其所作的鑒定結論不得作為定案根據。若海關懷疑出口經營者出口的貨物是軍品，其可以向中央軍委裝備發展部裝備技術合作局提交《軍品出口鑒定函》，就涉案貨物進行詳細介紹，并隨附樣品，以便對方鑒定。

六、防彈頭盔、防彈背心等防護產品，都是軍品嗎？

我國《軍品出口管理清單》共分為十四類，其中第十三類“后勤裝備、物資及其他輔助軍事裝備”13.1.1.2軍用裝具項下B類防護裝具對防護產品進行了列舉，包括鋼盔，防彈背心及武器裝備的罩、衣、套。因此，防彈背心在《軍品出口管理清單》中，屬于軍品范疇。而對于防彈頭盔是否屬于軍品，仍值得商榷。《軍品出口管理清單》中并未明確列明防彈頭盔，但從海關作出的行政處罰決定來看，都被認定為《軍品出口管理清單》13.1.1.2軍用裝具項下B類防護裝具中的鋼盔。

我國將防彈頭盔明確認定為軍品的規范性文件是2024年7月1日生效的《商務部、海關總署、中央軍委裝備發展部公告2024年第21號（關于對有關物項實施出口管制的公告）》（現已失效），該公告第八條：“由超高分子量聚乙烯纖維制成的防彈頭盔、防彈衣、防彈插板、防彈板（防彈裝甲板、復合防彈板）等防護裝備，以及用于制作防護裝備的超高分子量聚乙烯纖維無緯布靶板的出口，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軍品出口管理條例》有關規定執行。”且該公告對超高分子量聚乙烯纖維相關物項作出明確要求“1.斷裂強度≥40cN/dtex、初始模量≥1600cN/dtex且未加捻的超高分子量聚乙烯纖維（參考海關商品編號：5402491010、5501900010、5503909010）。2.由超高分子量聚乙烯纖維制成的軟質無緯布疊層（不經加壓）在面密度≤5.3kg/m2的情況下，防1.1g標準模擬破片（17格令模擬破片FSP）V50≥700m/s（按照GJB4300A-2012附錄B《彈道極限V50試驗方法》測試）（參考海關商品編號：5806409010）。”從公告來看，只有符合上述材質要求的防彈頭盔、防彈插板等防彈產品，才屬于軍品，但該公告已于2024年12月1日被商務部、工業和信息化部、海關總署、國家密碼局公告2024年第51號（關于發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兩用物項出口管制清單》的公告）廢止。

因此，對于防彈頭盔等防護產品是否屬于軍品，還應當以中央軍委裝備發展部裝備技術合作局的鑒定為準。

七、出口軍品未提交《軍品出口許可證》可能面臨哪些責任？

在我國，軍品出口需要提交《軍品出口許可證》，海關憑證放行。實踐中，出口經營者未提交《軍品出口許可證》，其面臨的責任類型取決于行為性質，分為行政責任和刑事責任。

若出口經營者如實申報，但未提交《軍品出口許可證》。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行政處罰實施條例》（以下簡稱《海關行政處罰實施條例》）第十四條第一款：“違反國家進出口管理規定，進出口國家限制進出口的貨物，進出口貨物的收發貨人向海關申報時不能提交許可證件的，進出口貨物不予放行，處貨物價值30%以下罰款。”

若出口經營者申報不實，根據《出口管制法》第三十四條規定：“出口經營者未經許可擅自出口管制物項，責令其停止違法行為，沒收違法所得，違法經營額五十萬元以上的，并處違法經營額五倍以上十倍以下罰款；沒有違法經營額或者違法經營額不足五十萬元的，并處五十萬元以上五百萬元以下罰款；情節嚴重的，責令停業整頓，直至吊銷相關管制物項出口經營資格。”

若出口經營者違反法律、行政法規，實施逃避海關監管的行為，如偽報品名，逃避國家有關進出境的禁止性或者限制性管理，可能構成《海關法》第八十二條規定的走私行為。根據《出口管制法》第四十三條第二款規定：“違反本法規定，出口國家禁止出口的管制物項或者未經許可出口管制物項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八、可以從事軍品出口業務的主體要求有哪些？

我國對軍品出口實行專營制度和許可制度，但這里的專營并非專指國營企業、軍工企業。《出口管制法》第二十三條規定：“國家實行軍品出口專營制度。從事軍品出口的經營者，應當獲得軍品出口專營資格并在核定的經營范圍內從事軍品出口經營活動。”《軍品出口管理條例》第七條規定：“本條例所稱軍品貿易公司，是指依法取得軍品出口經營權，并在核定的經營范圍內從事軍品出口經營活動的企業法人。”同時，該條例第二十條規定：“取得軍品出口經營權的任何單位或者組織，不得從事軍品出口經營活動。國家禁止個人從事軍品出口經營活動。”因此，只要出口經營者不是個人，而且取得了軍品出口專營資格，并在核定的經營范圍內從事軍品出口經營活動的企業法人，均可從事軍品出口業務。

九、跨境電商零售出口軍品（如防彈背心）是否需許可證？

根據《出口管制法》第二十五條規定：“軍品出口經營者在出口軍品前，應當向國家軍品出口管制管理部門申請領取軍品出口許可證。軍品出口經營者出口軍品時，應當向海關交驗由國家軍品出口管制管理部門頒發的許可證件，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辦理報關手續。”因此，無論采取何種貿易方式，只要出口的商品屬于軍品范疇，均需要向海關提交《軍品出口許可證》，海關憑證予以放行。

十、出口迷彩服的最終用戶或最終用途發生改變，會產生怎樣的后果？

根據《出口管制法》第十六條規定：“管制物項的最終用戶應當承諾，未經國家出口管制管理部門允許，不得擅自改變相關管制物項的最終用途或者向任何第三方轉讓。出口經營者、進口商發現最終用戶或者最終用途有可能改變的，應當按照規定立即報告國家出口管制管理部門。”

對于最終用戶而言，根據《出口管制法》第十八條規定，若最終用戶違反最終用戶或者最終用途管理要求，會被我國列入管控名單。對列入管控名單的進口商和最終用戶，國家出口管制管理部門可以采取禁止、限制有關管制物項交易，責令中止有關管制物項出口等必要的措施。

對于出口經營者而言，不得違反規定與列入管控名單的進口商、最終用戶進行交易。出口經營者在特殊情況下確需與列入管控名單的進口商、最終用戶進行交易的，可以向國家出口管制管理部門提出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