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真故研究室

　　撰文 | 梁 湘

　　編輯 | 楊 梅

　　刑不上VP（總裁），曾是一條秘而不宣的大廠反腐潛規則。某些高管，不僅是企業內部的功臣，也是業內的明星。他們活躍在媒體前臺，是公司的門面人物。反腐的刀刃動到他們頭上，很有可能會兩敗俱傷，公司的品牌形象和股價都會因此受影響。

　　這個6月，反腐的重拳揮向了這些重量級人物。先是餓了么前CEO韓鎏被抓，后是唯品會副總裁馮佳路被警方帶走。外界從中嗅出了一絲不尋常。某種程度上，這倆人的被抓，可以視為一道分水嶺。這代表著，大廠反腐的決心和力度越來越大了，從“小蝦米”打到了“大老虎”身上。一場自上而下的治理，或將由此開始。

　　#01

　　三天，拿下倆總裁

　　三天內，兩個大廠明星高管落馬，猶如在互聯網圈投下一顆重磅炸彈。

　　他們是餓了么的前CEO、物流負責人韓鎏和唯品會副總裁馮佳路，在企業中執掌實權的人物。

　　韓鎏與馮佳路職業履歷，光鮮到讓外界生羨。韓鎏現年37歲，曾是阿里系冉冉升起的新星。他先后任職京東、阿里、餓了么等平臺，職業軌跡覆蓋了電商物流、即時配送、本地生活服務等多個領域，歷任京東物流國際供應鏈總經理、阿里同城零售副總裁、餓了么CEO及即時物流中心負責人等核心職務。一度被視為行業標桿。

　　在唯品會內部，馮佳路也是營銷領域的功勛人物。他一手打造了唯品會以“女性”“特賣”“正品”為核心的營銷策略，曾主導周杰倫出任唯品會CJO（首席驚喜官）項目，是在公司打滾10年的元老，也是公司年輕化轉型的關鍵推手。

　　落馬前，這兩人都一直活躍于企業前臺。今年5月，韓鎏還曾在蜂鳥即配物流生態大會上高調宣傳AI技術成果：騎手取餐糾錯率下降19.8%、等餐時間縮短10%，并承諾“搭建高效有溫度的物流網絡”。

　　去年10月，馮佳路也出現在“2024金投賞國際創意節”上，與業內人士探討“中國營銷企業在全球化進程中如何走出去布局？”

　　過去，大廠反腐的劍尖，很少指向這樣高級別、且掌握核心業務的管理層。圈內，曾經流傳一條“刑不上VP（副總裁）”的反腐潛規則。意思是指，企業不愿對VP以上的高層腐敗進行公開化披露，大都進行內部處理。原因在于，這些原本充當企業門面的人物，一旦爆出丑聞，對企業本身也是傷害。無論品牌形象，還是股價，都會產生負面影響。

　　也因此，關于這兩者的涉案金額，坊間傳聞紛紛。有議論稱，像馮佳路這樣的十年元老能讓公司主動報警，貪腐金額起碼夠買游艇。

　　至于韓鎏，外界吃瓜的陣勢更甚。網傳其查獲清單包括1200萬現金、50公斤金條及奢侈品，其罪名涉及兩項關鍵犯罪事實：一是通過親屬離岸賬戶收受供應商賄賂；二是將蜂鳥即配價值5.3億元的物流調度算法泄露給競爭對手。

　　這些犯罪事實，雖未得到警方確認，但足可見對這一級別的人物被抓，外界之震驚。

　　按照吃瓜群眾的想象，企業之所以不惜代價對核心人物重拳出擊，背后的金額與犯罪事實，恐怕超乎想象。

　　#02

　　小蝦米，其實也能貪到千萬級

　　動刀動到實權高管頭上，其實是有一條清晰可見的線索的。

　　中國互聯網公司內部反腐，可以追溯到2010年左右。

　　第一個挑頭的，當屬李彥宏。2011年，百度成立了職業道德建設部，成員大多曾當過警察、檢察官等。這些大廠監察官擁有獨立的調查權，不僅擁有極高的自由度，甚至直接向最高管理層匯報工作。

　　2015年，企業反舞弊聯盟在上海成立，發起成員包括阿里巴巴、樂視、美的、順豐、萬科、碧桂園等來自不同行業的數百家知名企業。

　　但這一階段，很多案件都被捂在了蓋子下。披露出來的，也大都是些基層員工，甚至有些還是實習生。

　　2019年，算是一個轉折。這一年，互聯網企業貪腐曝光的數量開始大幅增加，且多是公司主動公開。其中，商業賄賂、職務侵占成為互聯網公司打擊舞弊貪腐行為的重點。

　　這些被曝光的案件中，有兩個現象頗為引人矚目，一是關鍵部門的相關負責人，開始被直接拎了出來。僅以最近4年為例，先后就有10余名民企高管被抓。

　　這里面，最有名是百度原副總裁的韋方。2020年4月，韋方因侵占公司財務被警方帶走。韋方曾擔任多年百度財務總監，在百度財務體系內是舉足輕重的人物。當時，這一事件一度登上熱搜，足見其影響力。

　　在此之前，百度內部反腐最高職位，曾涉及到了被外界稱為“太子”的原百度副總裁李明遠。2016年，有媒體爆出百度的內部信，稱李明遠因涉嫌與被收購公司私下巨額經濟往來，引咎辭職。盡管李明遠后來發朋友圈進行否認，但百度方面有人對媒體確認了該消息。外界普遍認為，徇私舞弊應該屬實，很有可能是百度內部評估利弊之后，自己進行了消化處理，并沒有選擇交由司法部門處理。

　　除了這兩個知名案件外，2020年6月，滴滴某部門高級總監于某聲也被爆出，自2016年起在公司服務器采購過程中，為供應商中標收取好處累計超1000萬元。同年9月，菜鳥副總裁史苗因受賄數百萬元被警方刑事拘留；同月，原阿里巴巴副總裁，天貓快速消費品和服飾風尚事業部負責人胡偉雄確認被警方帶走。

　　2021年，也有兩個高級別的人物被抓。他們分別來自快手和優酷。其中，快手前副總裁趙丹陽因收受賄賂“數額特別巨大”，在離職后被逮捕；而優酷劇集版權中心內容合作商務總監馬筱楠，則因受賄150萬元被判有期徒刑五年。而馬筱楠之前，優酷已經有過兩位總裁被抓，一位是楊偉東，一位是盧梵溪，職位風險系數堪比茅臺董事長。

　　更值得注意的是，第二個現象：利益不只誘惑運籌帷幄的高層，還有掌握著小權力的基層員工。

　　最近，一則由北京海淀法院發布的《互聯網企業內部人員貪腐犯罪案件白皮書》中顯示，2020年到2024年，海淀法院審理的互聯網企業員工貪腐犯罪案件達127起，涉案金額超過了1.8億元，平均個案犯罪金額高達126余萬元。

　　海淀區檢察院的工作人員表示，被告人整體年輕化，平均年齡僅36歲。更反直覺的是，基層崗位腐敗尤其頻繁。一旦低職級人員掌握了一定的權力或資源，造成的貪腐行為更為隱秘也更為嚴重。

　　近5年來，基層普通職員貪腐涉案金額，甚至超過了5567萬元。例如，一名短視頻平臺基層運營人員就利用職務便利，向主播索要或非法收受錢款300萬元，最終被判有期徒刑五年，罰金30萬元。更有甚者，有大廠員工，半年打車報銷20萬。

　　報告分析，貪腐行為并不受職級的限制，大型互聯網企業因其積累的行業地位、競爭優勢，不少基層崗位權力大、“油水”多，低職級人員一旦掌握一定的權力或資源，同樣有可能滋生更大的貪腐行為。

　　梳理互聯網大廠的相關案件后會發現，負責采購與商務合作的市場部、廣告投放與流量運營的營銷部等，都是貪腐的重災區。無實物的線上業務本就充滿溢價，也讓從中抽取回扣有了可行之機。

　　另外，“互聯網+行業”新業態下，貪腐犯罪具有手段多樣、隱蔽性強的特點。虛擬財產成為貪腐犯罪新對象的同時，傳統的“內外勾結”式犯罪行為占比仍達到80%。

　　更加細化一下，則可以發現，他們貪腐手法，主要分為四類：一是，收受賄賂，偷拿回扣；二是，利用漏洞，職務侵占；三是，徇私舞弊，提攜私交；四是出賣機密，信息轉售。

　　互聯網行業曾有一則傳說：當雇員超過2萬人時，公司就會難以避免地出現腐敗現象。僅以今年為例，1月騰訊公開披露，2024年全年上百人因觸犯“騰訊高壓線”被解聘，其中有20余人因涉嫌犯罪，被移送公安機關處理；3月，字節跳動在內部發布通報，2024年全年，公司共辭退違規員工353人，移交司法機關追究刑事責任39人。

　　這背后，有行業高速的原因。過去十幾年間，財富在互聯網行業快速集聚，滾滾的錢和資源順著動輒萬人規模的龐雜組織體系流向基層，腐敗也在此滋生。

　　也有部分人基層員工，是因為擔心35歲后失業，想盡快撈一筆撤退。而這幾年，降本增效成為主題，互聯網公司格外關注每筆錢的流向，正巧撞在了槍口上。

　　#03

　　大廠邀你參觀看守所

　　到底如何才能有效遏止腐敗事件？公司企業內部、以及外部的法律，需要跟著時代迭新，形成合力。

　　對于大廠來說，步伐太快的后果之一，便是內部監管機制“處處都是漏洞”。不斷完善監管條例、設置內部監察部門，是各個大廠在存量時代急需搭建的基礎地基。

　　騰訊成立的反舞弊調查部，曾公開舉報郵箱和電話，鼓勵舉報一切已發生或即將發生的貪腐舞弊等違規行為。近期，京東集團也發布了廉潔合作指南，限制合作伙伴與京東離職員工業務往來。京東集團也特設了1000萬專項基金，用以獎勵舉報人員。

　　內部自查自糾，各企業彼此之間也組建了聯盟。除去2015年成立的企業反舞弊聯盟外，2017年，京東倡議并聯合騰訊、百度、小米、美團、唯品會等14家企業發起陽光誠信聯盟。其核心機制是：建立員工誠信檔案系統，有腐敗記錄的人員永不錄用。

　　除去針對員工的懲戒外，騰訊等還有永不合作主體清單，將參與過貪污案件的合作商統統拉黑。僅在2024年，就新增了三十余家永不合作主體。

　　外力上，法治是最好的武器。刑法修正案（十二）與去年3月1日起正式施行，即對民營企業內部人員的腐敗相關犯罪，作出了更加完善規定。北京海淀區檢察院，也逐漸建立起了更高效的檢察辦案模式，對侵害企業利益的犯罪行為嚴厲懲處。

　　由于互聯網犯罪具有技術化的特征，相關執法部門也運用了高科技手段與之抗衡。例如一起以虛擬貨幣作為媒介逃避資金追溯的案件，檢察機關使用了區塊鏈大數據流向分析工具，抽絲剝繭，找到了犯罪的證據。而海淀區上線的“檢啟智遠”微信小程序，也幫助企業與司法機關一同攜手推動更多元化的治理體系。

　　劉強東曾說過，“就算你只貪了10萬塊錢，我也愿意花1000萬給你查出來?！?/p>

　　為了提高反腐意識，2019年京東云公共業務部組成了參觀團，參觀了北京市第一看守所。參觀結束后，一名管理者感嘆“自由是人生最偉大的財富”。

　　分財并利，人性使然，不受監督的權力必然會被一部分人用來謀取個人私利。某種程度上，韓鎏、馮佳路絕不會是被抓的最后兩個高管，這是一場沒有終點的持久戰。

　　此次，反腐的利劍直指高管，至少能在短時間內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從中也能看出大廠反腐的決心。一場自上而下的清洗，仍在持續。希望這些掌握權力尋租機會的人，在財迷心竅之際，想一下來自東哥的“看守所”警告，及時剎車。

轉自：市場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