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吳曉波頻道
“房地產行業的‘三道紅線’影響深遠,但類比到車圈,不免有些‘望文生義’之嫌。”
文 / 巴九靈(微信公眾號:吳曉波頻道)
汽車行業似乎正走向一場前所未有的收緊。
帶動這種氛圍的,是一則尋不見來源的流言:“新能源車企或將面臨三大限制。”
這三大限制分別是:嚴賬期、降杠桿、控產能。
因形似房地產市場當年的“三道紅線”而引發不安。
2020年,我國監管部門為了遏制房企無序擴張,首次提出房地產“三道紅線”:剔除預收款后的資產負債率不得大于70%、凈負債率不得大于100%、現金短債比不得小于1倍。
觸及三道紅線的房企,不得新增有息負債;觸及兩道紅線的,負債年增速不得超過5%;觸及一道紅線的,負債年增速不得超過10%;未觸及紅線的,負債年增速不得超過15%。
這劑猛藥,至今影響著房地產行業。
但類比到車圈,不免有些“望文生義”之嫌。
車與房
過去十幾年,房子被賦予了非常強的“金融資產”屬性。
即不少時候,買房是為了“炒”。
在房價會持續上漲的預期之下,中國房地產行業發展至“高負債、高杠桿、高周轉”的極端模式。
建設中的樓盤
具體路徑為:大量借款(高杠桿)拿地、快速開盤賣期房回款、用賣期房的錢買更多的地。整個行業高度依賴外部融資,也就是銀行借款、消費者出錢買房等,現金流極其緊繃。
因此,一旦外部融資渠道收緊,房價預期轉冷,房企往往沒有多少緩沖空間。
2020年房地產“三道紅線”一出,社會資金流入房地產的渠道被大大收緊,房企就迅速爆雷,甚至引發社會性風險。
而車子,本質是消費品而非投資品,與此同時,車企和房企的經營模式也完全不同:
消費者通常只會支付小額定金,并期望立刻拿到現車或在短期內交付,換句話說,房企可以大規模賣“期房”,車企不能大規模賣“期車”。
車市不存在大規模消費者被“套牢”的現象,消費者也不指望車子保值增值。
與此同時,《新京報》在報道中指出,多數國內車企的負債以應付賬款等無息負債為主,幾大核心車企2024年有息負債占比均低于10%。這與有息負債規模大、依賴資本擴張的房地產行業存在明顯區別。
選購新能源汽車的消費者
車圈的舊病新疾
流言的信息本體已不可查,我們搜尋后發現,傳播解讀者多為小自媒體或個人博客。
我們咨詢了業內資深人士,得到的答案大同小異:“有聽說,但最終還是要以官方的說法為標準。”
相較之下,遠離管理層身處一線的車企員工似乎與慌亂的氛圍更近一些。
小林去年剛入職某新能源車企,日常工作是組織俱樂部活動、提供茶歇飲品、維護社群運營等。
自四月以來,小林就明顯感覺氣氛變了:“領導總是找我們開會,說要降本增效、保證現金流安全。”
行業群里,變化也悄然發生。過去,大家愛聊銷量、技術、發布會和新車型,群里總是熱熱鬧鬧,但最近,話題悄悄換了風向,改賬期、融資收緊占到了中心。
這或許正是流言的殺傷力所在——真假摻雜,尤其是第一項——“嚴賬期”。
6月中旬,60天賬期打響汽車行業“反內卷”第一槍,緊接著,全國工商聯汽車經銷商商會發布文件,向各大汽車生產廠家提出縮短返利兌現賬期、簡化返利政策、取消復雜限制條件等呼吁,正式打響“反內卷”第二槍。
如前述,雖然房企與車企有本質不同,車企不存在大規模賣期車,但會通過延長供應鏈賬期,變相提前獲得資金。
制造展上展示新能源車材料
例如,在60天賬期“革命”前,一些車企的賬期甚至超過200天,這可以簡單理解為,車企提前200天向供應商賒購零部件,隨后造車、賣車,等賺到錢后再還錢給供應商。
這種資金“時間差”,實際上成為許多車企維持現金流的重要工具,部分車企可能還會利用這筆錢做短期投資或研發支出。
此外,過去新能源汽車行業享受了大量政府補貼、地方優惠政策,這些支持在一定程度上也助推了車企的杠桿水平。
流言止于智者
至于其他幾項,我們咨詢了幾位行業大頭后,大致結論如下:
汽車行業由市場經濟而非計劃經濟主導,有關部門大概率不會出臺“降杠桿”“控產能”相關政策,但行業標準方面,如智駕、車輛安全和質量標準的監管,未來可能會趨嚴。
以下是他們的細致分析,一起來看看吧。
大頭有話說
劉曉博
財經評論員
公眾號“劉曉博說財經”
我的確聽到了汽車行業三道紅線的傳聞,這令人想起2020年8月出臺的房地產行業三道紅線。我的第一反應是:一定要吸取房地產調控的教訓,對新能源車行業的調控要實事求是,防止調控過度。
近期之所以會有這個傳聞,跟國家整頓內卷式競爭有關。之所以要整頓內卷,主要有兩個原因:
◎ 第一,防止“外卷”,引發更大規模的貿易摩擦。中國制造在很多領域非常具有價格競爭力,而且產能巨大,光伏、新能源車等都是如此,引發了歐美的貿易壁壘。
◎ 第二,內卷還會引發一系列內部問題,比如車企對供應鏈企業的擠壓,可能引發汽車質量問題,關系到中國制造的聲譽、用戶的安全。
但是,去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對整頓內卷的表述是:綜合整治“內卷式”競爭,規范地方政府和企業行為。而到目前為止,只看到了規范企業行為。
其實很多車企背后是地方政府,它們直接入場參與競爭,成為一些弱勢車企遲遲不退市的重要原因,這都是畸形政績觀在作祟。
所以,接下來應該主要從規范地方政府行為的角度深化汽車行業反內卷,不能再無底線補貼那些該退出的車企了。建議對國有資本、政府基金投資汽車行業,尤其是新能源車,實施虧損追責制度。
至于現階段,建議抓好60天賬期的落實,規定更詳細的操作細則,比如如何確認收貨日、用什么樣的支付形式等,防止一些車企打擦邊球。
我認為,要求車企把對供貨商的結算賬期壓縮到60天,再加上對4S店壓庫存的管控,就足以產生降杠桿、控產能的效果,短期內不建議再控制銀行信貸,或者通過有形之手控制產能。
總之,不能用藥太猛,人為制造風險。
張翔
國際智能運載科技協會秘書長
汽車是市場經濟的產物,汽車行業遵循市場經濟的規律,因此我認為汽車行業不會出臺“降杠桿”“控產能”等相關政策,因為這些東西不應該是政府管,而應該是企業自己的事情。
具體來說,企業應當自己判斷市場需求并做出生產計劃。例如,每年車企會公布它們接下來一年的預期銷量,產銷量就是一個生產計劃、一個指導文件,企業應當據此進行資金的調度、資源的調配。
也因此,目前中國新能源汽車行業產能大于銷量的現象較為普遍,這是市場化競爭下的正常現象——不同于計劃經濟時代的統一調配,現在車企自主制定生產和銷售目標,市場導向決定了“多生產、搶市場”的激烈競爭。
新能源汽車零件制造
不過,智駕有些不同,它涉及行業標準的問題,政府可以管、應當管。
當前,智駕行業面臨的最大問題是:沒有統一標準、沒有明確規則,管理辦法也尚未出臺。目前市場上流傳的相關文件,大多還只是征求意見稿,并不具備法律效力。
這一現狀導致,一旦出現事故或爭議,基本沒有現成的監管路徑或法律依據,事實上,這也是全球范圍內都面臨的共同難題——智能駕駛技術的發展,始終跑在法規、監管、行業標準的前面。技術尚未成熟,產品形態仍在不斷演變,監管部門也難以及時制定有約束力的標準。
更關鍵的是,中國在汽車標準制定上長期是跟隨國際標準的,比如參考美國、德國、日本等國家的成熟體系。然而,當前連國際上都沒有對智能駕駛達成統一標準,中國更缺乏參考對象,導致行業在一定程度上處于“無人區”和“真空期”。
如果此時監管“一刀切”,對智能駕駛進行嚴厲限制,反而可能會扼殺行業的創新活力,讓這個本就艱難的產業陷入停滯。如何在鼓勵創新和保障安全之間找到平衡,將是未來監管者和企業必須共同面對的長期課題。
總結來說,我認為企業經營相關的事情不會出臺政策,政府只是一個立法者而不是家長,但行業標準相關的事情會管得越來越嚴,持續出臺政策。
我國新能源汽車行業目前仍處于粗放式發展階段,中國新能源車企超過100家,遠高于歐美、日韓等成熟市場的企業數量,這些市場通常不到10家。
未來,隨著行業管理辦法的完善,新能源車行業的頭部效應將愈發明顯。
例如,比亞迪起步較早,享受到了很多政策紅利,也有了資金、名氣等的積累,而一些起步較晚的小廠,紅利享受得少,每一輛車分攤的成本就高。
隨著行業優勝劣汰,小企業將被逐步淘汰,產能和銷量之間的結構性失衡也將逐步緩解,市場集中度將持續提升。
林示
中歐協會智能網聯汽車秘書長
目前,我認為監管是在試探市場的反應,用一種施壓的方式讓大家先自查自降。例如,前段時間要求各大車企將賬期嚴控在60天內,實際上只是針對車企6月份之后的新貨款,對于之前欠下的貨款,還是可以慢慢還的,如果真的嚴格執行60天賬期,很多企業會扛不住。
智駕方面,電動化、智能化是中國汽車由大到強的必由之路,是我國車企是否能與國外百年車企相抗衡的核心技能,因此我覺得不會卡得很死,不然智駕就永遠沒辦法成長了。
智能駕駛測試賽
不過,產能過剩的確是目前汽車行業的重大問題,需要通過更嚴格的紅線管理,優勝劣汰,慢慢回歸理性:
過去幾年,中國新能源車企快速擴張,產能規劃普遍遠超銷量,尤其是部分企業在新能源風口期,瘋狂拿地,導致即便是頭部車企,產能利用率也不高。
對于小企業來說,一旦爆雷,產能幾乎瞬間歸零。例如,哪吒、威馬這樣的新勢力企業,留下的不是車,而是爛尾工廠和巨大的債務窟窿,這些“爛攤子”往往需要地方政府出面兜底,承擔風險。
因此,嚴控產能,不只是為了維護市場秩序,也是為了減輕地方政府的財務壓力,更是為了保障消費者的權益——畢竟,沒人希望買的車未來連維修服務都找不到。
未來,汽車行業政策如果收緊,“強者恒強,弱者恒弱”的局面會更加明顯,整個汽車產業鏈也會受到很大影響:
首先,對于企業而言,“降杠桿”“控產能”等措施嚴格執行后,最占便宜的是擁有一定造血或抗風險能力的大企業,而中小企業可能會面臨困難。
其次,供應鏈也會加速集中。整車企業肯定優先找頭部供應商進貨,反之,小廠商在技術、產能、現金流方面都存在不確定性,即使給同樣的賬期,主機廠也不敢冒險。
第三,這還會波及汽車經銷商。對于很多4S店來說,貸款購車占據了總銷量的30%甚至更高,部分地區如成都的貸款購車比例甚至高達60%—70%。過去,銀行對貸款購車提供較高返傭,有些甚至高達15%,是很多經銷商的重要利潤來源。
但隨著汽車行業去杠桿,銀行返傭比例驟降到5%—7%,經銷商利潤正在被快速壓縮,可能會引發一波4S店倒閉潮。
對消費者而言,貸款購車的優惠空間也會大幅減少。以一輛20萬的車為例,購車人可能直接少拿到一萬多元的價格優惠。對于10萬—15萬元區間的價格敏感型消費者而言,這很可能會直接影響購車意愿。
最后,對于監管層面而言,我認為有兩點可以做:
◎ 第一,加強行業治理與監管。例如,品牌之間的罵戰,在一定程度上都是違反廣告法的,相關部門應當出手制止這種事情,甚至強力罰款,這樣才可以讓用戶了解真實的汽車產品。
◎ 第二,嚴格監管汽車的安全與質量。對于國內外的汽車品牌,我們的安全標準應當一視同仁,逼迫企業放棄低質低價的競爭,讓那些有技術能力的車企搶占市場,而不是讓那些以價換量的車企搶占市場。劣幣驅逐良幣,是非常不正常的生態現象。
朱西產
同濟大學汽車學院教授
汽車安全技術研究所所長
目前,我國汽車行業競爭進入白熱化階段,價格戰、技術戰、營銷戰,戰火紛飛,車企日子都不好過。
車圈各類問題中,產能過剩問題最嚴重,長賬期也是惡習,加杠桿則增高了風險。智駕方面,問題不是技術成熟度不夠,而是過度營銷了,需要注意的是,我國不是禁止智駕,而是禁止不成熟的智駕。
我著重講一下汽車行業的價格戰,其具有兩面性:
一面代表先進生產力。隨著新能源汽車電池電機電控產業鏈的完備,我國造車成本得到了有效控制,以電池原材料為例,碳酸鋰的價格較2022年的峰值已經下降近90%,極大降低了車企成本。
而另一面則是惡性競爭。價格戰會導致車企降低安全標準、質量標準,以低于成本的價格惡意擠壓和打擊競爭對手。
總體而言,價格戰反映了我國汽車產業“產業集中度不足”的問題——占全球汽車產量1/3的中國汽車,排名前五的車企只進了比亞迪一席,排第五;六到十名的五席只進了吉利一席,排第十。
并且,國內車企價格戰,哪些企業是正面的,哪些企業是惡意的,一時間難以分辨。不過,目前車圈的價格戰已經引起了高層重視,未來有望改善。
最后,面對當前汽車行業的“反內卷”趨勢與政策不確定性,我建議新能源車企兼并重組、擴大銷量,提升高額研發投入的分攤率。
參考資料:
《貝殼車評|車企高負債率究竟會不會出現“恒大”式危機?》 新京報
本篇作者 |蔣紫涵| 責任編輯 | 徐濤
主編 | 何夢飛 | 圖源 | VCG
轉自:市場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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