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他有什么資格坐在這？”

原本熱鬧的食堂一下就被這句話震得靜了下來。這句話正出自彭總之口，他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1953年的冬天，哈爾濱冷得把人的鼻尖都凍得發疼。一輛沒掛特殊牌照的吉普車碾著雪茬子進了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的大院，車上下來的人裹著舊棉大衣，帽子壓得很低，這正是剛從朝鮮戰場回來的彭總。

那時候哈軍工剛建好教學樓，墻皮還帶著新水泥的潮氣，操場上總有學員抱著圖紙跑來跑去，見了穿軍裝的老人都以為是哪個退休的老教員，也沒人注意，更沒人想到這是國防部長親自來視察了。

視察的第二天中午，陳賡就拉著彭總去食堂吃飯。那會兒學院食堂還是大通間，長條木桌拼起來，學員們端著搪瓷碗蹲在地上吃的都有。陳賡特意讓炊事班加了倆菜，想讓老戰友吃口熱乎的。

彭總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動筷子，就看見斜對面坐了個穿學員服的小伙子。那孩子正埋頭啃著窩頭，聽見動靜抬頭，眼神跟彭總一對上，手里的動作一下子就頓住了，他有些緊張，趕快把嘴里的東西咽下去，正準備說些什么。

“這小子誰??？”彭總筷子往桌上一放，聲音不高卻能聽出來他有多不悅，“陳賡你說，他憑啥坐這兒？”

這話一出，滿屋子嚼飯的聲音都停了。陳賡順著看過去，心里“咯噔”一下：那不是彭總的侄子彭啟超嘛！

“彭總，這是啟超，您侄子……”陳賡趕緊打圓場，“想著您倆好久沒見，讓孩子過來打個招呼?！?/strong>

“侄子咋了？”彭總眉毛瞬間就擰成了疙瘩，“他穿這身學員服，就得跟學員坐一塊兒。這桌上坐的不是教員就是干部，他一個學生湊啥熱鬧？搞特殊化?。俊?/strong>

他這話一說，彭啟超的臉“唰”地一下就紅到脖子根，手在桌子底下攥得發白。旁邊有個教員想打圓場，剛準備張嘴就被彭總瞪了回去：“這事跟你沒關系，我問陳賡呢?！?/strong>

說到彭總，大家應該都知道他對自己的要求有多嚴格，其實，不光對自己，他對親人的要求也同樣嚴格。

其實彭啟超能進哈軍工，壓根就沒靠大伯的關系。1943年他在延安見到彭總的時候，穿的還是打滿補丁的單衣。彭總當時就跟他說：“進了部隊就得靠自己，不許跟人說你是我侄子?！?/strong>

彭啟超很聽話，從參軍到考哈軍工，檔案里家庭成員欄只填了父母名字。入學考試的時候，不管是成績還是體能都很出色，是正兒八經憑本事進來的。

可彭總不管這些。他讓陳賡把彭啟超的檔案拿來，戴著老花鏡一頁頁翻：成績單、體檢表、入伍申請書……看到“家庭成員”那欄并沒有自己的名字，他的臉色才這緩和點，但還是指著彭啟超說：

“你躲啥？躲就能證明清白了？軍人得挺直腰桿做人，你姓彭，就得按彭家的規矩來，不搞特殊，不占便宜。”

那天飯后，彭啟超被叫到辦公室。彭總沒罵他，只是從抽屜里拿出個布包，里面是烤得金黃的饅頭片。這是他知道侄子胃不好，特意讓警衛員烤的。

“吃吧，”彭總聲音軟了點，“但記住，在學校你就是學員彭啟超，不是我彭德懷的侄子。以后吃飯就跟同學坐大食堂，別往這兒湊?！迸韱⒊еz頭片，眼淚差點掉下來。大伯還是疼他的，但疼歸疼，規矩不能破。

這種事兒可不是僅此一回。1955年軍隊授銜的時候，彭啟超按資歷該授上尉，命令下來的時候卻是中尉。知道是彭總的意思，他委屈得找大伯理論，彭總把文件往桌上一拍：

“就因為你是我侄子，才得壓一級！別人不知道你啥本事，還以為你靠關系呢。我連平江起義的老部下都壓過級，憑啥你例外？你說這樣委屈了你，那你說，你爸爸早在40年就犧牲了，他委不委屈？”

這話狠，但實在。彭啟超后來跟人說，大伯當年帶他去看農民交公糧，指著曬谷場上的糧食說：“五個農民才能養活一個兵，你穿這軍裝，吃的是老百姓的飯，就得比別人多干活，少要待遇?！?/strong>

后來他彭啟超在工程兵部隊搞技術，別人不愿下坑道他先下，別人嫌臟的活兒他搶著干，慢慢也沒人再提他是彭總的侄子，都叫他“彭工”。

彭總的規矩對自己更加嚴格。有一次下鄉，當地領導留他吃飯，特意準備了一大桌子菜，誰知道他見了當時就垮下臉來。

一番詢問過后他才知道，原來是招待國民黨習慣了。最后彭總只是擺擺手說：“我吃飯用不了這么多，有倆窩頭一碟咸菜就成了。你們的規矩也得改改，別再學那些壞毛病了?！?/strong>

到了現在，說到彭總，大家記得的都是他在戰場上的威風，卻很少有人還知道他對“規矩”的較真。

那些年，他的晚輩們從沒有人沾過他的光：大侄女彭鋼生孩子，親戚說用他的專車送醫院，她卻死活不肯，說“大伯知道了要罵人的”；小侄子彭康參軍，部隊想給個好崗位，他主動要求去邊防連，說“不能給大伯添麻煩”。

1978年為彭總辦追悼會那天，彭啟超站在人民大會堂的角落里，哭得就像個孩子，他想起了曾經和大伯的點點滴滴。這些年來他并沒有當上多大的官兒，一直都在一線搞技術，但他始終都沒有因此感到有什么不好。

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給總愛板著臉的大伯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