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天，小槐放學蹦跶著往家走，心里還美著呢。為啥？就為身上這件嶄新的棗紅色小外衣！那是她娘熬了一宿，一針一線趕出來的。

頭天晚上，娘拉著她，站在家里那面裂了縫的舊鏡子前。娘笑得眼睛彎彎的，粗糙的手摸著小槐的頭，一遍遍說：“真好看！我閨女穿上，真俊！”小槐也覺得好看，一整天，連走路都帶著風。她攢了一肚子學校里的事兒，就等著回家說給娘聽。

可誰能想到啊，她再也見不著娘了。就在她快到家門口，有鄰居嬸子紅著眼圈拉住了她……

小槐的心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她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步步挪回那個破院子。推開吱呀作響的樹枝院門，推開堂屋門……眼前一紅！

地上好大一灘血！刺眼得很！

小槐“哇”地一聲，哭得撕心裂肺。她才七歲啊，天就這么塌了。

2

村里人都說，她娘是難產沒的。可小槐心里明鏡似的：要不是她爹動手，娘哪能這么就走了？她爹，就是個畜生！

3

小槐她娘，長得那叫一個水靈，性子又柔又靜。可她爹呢？長得磕磣，脾氣爆得像炮仗，還是個酒鬼。小槐一直想不通，娘那么好，咋就嫁給了爹？

后來大了點，聽村里人零碎念叨，才拼湊出真相——是“換親”。

那年頭，這事兒不多了，可偏偏落在她們家。小槐有個舅舅，小時候遭了火災，臉上落了疤，手也殘了，找媳婦難。小槐她爹呢，家里窮、人又賴，也沒人愿意嫁。可兩家閨女呢？小槐娘和小槐三姑，都是好姑娘，提親的不少。

兩家老人一合計，為了兒子，閨女就換了吧。

小槐娘和小槐三姑，同一天被推進了花轎。三姑嫁過去才半年，就跳了井！為啥？懷不上孩子，被婆家往死里作踐，受不了了……

小槐爺奶去討說法，要閨女。小槐姥姥家呢？也鬧，要媳婦、要孫子！兩家吵得天翻地覆，最后也沒個結果。可小槐娘，還得留在那個火坑里。

娘家回不去了，婆家是地獄，娘的日子苦透了。后來生了小槐，是個閨女，爺奶和爹都嫌。可娘把小槐當成了心尖尖上的寶！小槐長得白凈，眉眼像娘，性子比娘倔，可不像婆家那些歪瓜裂棗。小槐就是娘心里頭，唯一的那點暖和光。

娘拼了命地對小槐好。爹看著就煩，心里不痛快了就罵娘倆，罵完就去灌酒，灌醉了回來就打老婆。小槐還小，哪攔得住發瘋的爹？很多時候，是娘死死把她護在身后，或者飛快把她推出門，反手就把門鎖了。小槐在外頭，只能聽著爹的咒罵聲、拳頭落在娘身上的悶響，拍著門哭啞了嗓子。娘挨打時很少哭喊，頂多疼極了哼唧幾聲。

后來娘又懷上了，爹的脾氣才收了點。他做夢都想要個兒子，好傳他老X家的香火。小槐心里想：這破家，這爛爹，有啥香火好傳？她就盼著娘生個漂亮妹妹，她才不想要弟弟，萬一長大了像爹可咋辦？有回她不小心把這話說出口，被爹用鞋底子狠狠抽了幾下。那次娘沒護住。小槐不怕疼，打就打吧，又打不死。可她萬萬沒想到，爹有一天，會把娘打死。

4

娘的肚子越來越大，爹反而越來越焦躁。他偷偷找人看，有的說是兒，有的說是女。爹心里七上八下。爺奶早前出車禍沒了，爹覺得不生兒子就對不起祖宗。而且娘呢，隨著小槐長大，心思好像也活泛了，不那么好拿捏了。他那幫狐朋狗友總在他耳邊吹風：“小心你婆娘帶著閨女跑了，你就雞飛蛋打啥也沒了！”爹越聽越信。

他晚上像野獸一樣折騰娘，就為了讓她趕緊懷上兒子。好不容易懷上了，結果現在又可能是個閨女？雖然閨女大了也能換彩禮，就像他大姐二姐給他換來了房子，三妹給他換來了這個老婆，但他還是想要兒子！可小槐和娘都盼著是個閨女，這讓爹惱火透了，為這個跟娘吵了好幾架。

給小槐做棗紅襖那天晚上，爹就說了，第二天要帶娘去診所查查男女。第二天小槐高高興興穿著新襖去上學。爹把娘拽去了診所，破天荒地塞給護士一個大紅包。結果出來了——又是個閨女！

爹當場就炸了！回到家，二話不說，對著大肚子的娘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他怪娘天天想閨女，把他的兒子“想”沒了！那次爹下手太狠，沒收住，娘摔在地上，血就止不住地流……爹一開始還不在意，覺得女人流點血死不了人。直到娘喊小槐的聲音越來越小，他才慌了神。

娘沒能撐到醫院，半道上人就沒了。小槐連娘最后一面都沒見著。大人們都說，小孩不能看死人。

5

后來小槐聽說，娘肚子里懷的，其實是個男娃。爹知道后，悔得腸子都青了。可晚了！老婆沒了，兒子也沒了，啥都沒了！

小槐常常一個人站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樹下發呆。她想娘，想得心口疼。

有天爹又喝得醉醺醺回來，踉蹌著進院。小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那一眼，像抽掉了爹的魂兒。打那以后，爹再也沒出去喝過酒，整天跟丟了魂似的，死氣沉沉。

小槐呢？她照常背著書包去上學。她也不知道這書還能念多久，但她記著娘說過，要好好念書。能念一天，她就拼命念一天。小槐心里憋著一股勁兒：將來有一天，到了地下見著娘，她得讓娘高興！她得讓娘看著她笑。娘活著的時候，命太苦了！她得活出個樣兒來，給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