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湯春生
我從來都沒能想過,那個把《養生堂》當電視劇看、每天凌晨五點準時打太極拳的二叔公,會比我那個頓頓離不開紅燒肉、煙不離手的姥爺,早走一步。
我的二叔公和姥爺同歲,都是1928年生的人,也是我家親戚里活得最年長的兩位老人。
二叔公是我爺爺最小的弟弟,打我記事起,他就活得像本行走的《養生百科全書》。
每天天不亮,他就端著個搪瓷缸子在院子里晃悠,缸子里泡著的不是枸杞就是黨參,聞著那股子藥味,我總覺得他住的不是平房,而是座道觀。
有年暑假我去他家住,早上五點就被他喊起來“吸收天地靈氣”,看他在葡萄架下打太極拳,一招一式慢得像電影里的慢鏡頭,末了還得讓我跟著喝一碗混著姜末的小米粥,說是“驅寒除濕”。
他的屋子更是講究,墻上掛著日歷,每天都用紅筆圈出不宜吃的食物:周一是羊肉“發性”,周三是螃蟹“性寒”,周五的雞蛋也得限量,說是“膽固醇太高”。
有次我偷偷往他碗里夾了塊炸帶魚,他盯著帶魚看了半分鐘,像看什么洪水猛獸,最后還是用筷子推到我碗里,念叨著:“油炸的東西,傷肝又傷胃,你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
反觀姥爺,活得那叫一個“隨性”。
他家住在胡同深處,每次去都能聞到一股濃郁的肉香。
姥爺的廚房不像廚房,倒像個小吃攤,灶臺上永遠燉著一鍋紅燒肉,冰箱里也一直屯著啤酒,窗臺上曬著的臘肉更是能從春天掛到冬天。
他吃飯從不講究葷素搭配,一盤醬肘子可以配二碗米飯。
每次吃完了抹抹嘴,往他那搖椅上一躺,然后掏出旱煙袋,就開始吞云吐霧,每次抽煙都是一下子四五支連續抽的,一邊抽還會一邊咳嗽。
我媽常常勸他:“爸,您就少抽點煙吧,對肺不好。”
姥爺吧嗒著煙袋鍋,頭也不抬地說:“我都抽了一輩子了,要是真能抽出毛病,早該發作了。
你看那墻角的老槐樹,長了幾十年,風吹雨打都沒事,人啊,沒那么金貴。”
我爺爺活得隨性,而二叔公的養生,隨著年紀增長,也到了“病態”的程度。
他有個小本子,上面記滿了各種禁忌:春天不能吃韭菜“動肝火”,秋天不能吃梨“傷脾胃”,冬天的白菜得用井水焯過才能吃,說是“去寒氣”。
有年冬天降溫,他聽說白蘿卜燉排骨能“滋陰潤燥”,硬是讓他兒子,也就是我堂叔每天燉一鍋。
結果吃了一周多,沒滋補到,反而吃出了胃寒,大半夜疼得直冒汗,被送到醫院掛了急診。
醫生說他是“過度養生”,脾胃反而被養嬌弱了,可他不信,回來照樣按本子上的食譜吃。
七十歲那年,他體檢出了高血脂,從此葷肉很少吃,到最后連雞蛋黃都不敢吃了。
經常都是水煮青菜,或者簡單清炒素菜,大米也很少吃,常常都是以五谷雜糧,南瓜番薯等等代替。
這樣吃是很健康,但卻把他吃得面黃肌瘦的,讓我們都很擔心。
我那啥也不忌口,還很喜歡折騰的姥爺呢,卻活得像頭老黃牛一樣,身體一直硬朗得很。
八十歲那年,他還能騎著二八自行車去郊區拉白菜,車后座綁著兩個大筐,裝得滿滿當當。
有次鄰居家20出頭的小伙子想幫忙抬筐,結果愣是沒搬動,姥爺哈哈大笑著,一手一個筐就扛進了儲藏室。
他的高血壓跟了他三十多年,可他從來不當回事,醫生讓他少吃鹽,他偏不,說“不吃鹽沒力氣”,每天照樣往菜里撒一大把鹽。
有次我陪他去體檢,醫生看著他的體檢報告直搖頭:“老爺子,您這血壓高得嚇人,得忌口啊!”
姥爺卻滿不在乎:“我這輩子沒別的愛好,就好這口重口味,要是連吃都不能隨心所欲,那活著還有啥意思?”
說來也怪,他雖然不忌口,但身體各項指標除了血壓,其他都挺正常,連醫生都覺得不可思議。
過去我一直覺得,像我姥爺會比二叔公早走一步。但誰能想到,今年剛過96歲生日的二叔公卻先走了。
今年春節剛過不久,我二叔公喜迎96歲生日,他的生日過得很熱鬧,五個子女,十幾個孫輩,還有我們這些親戚,大概40多口人湊在一起,陪他過了個生日。
那天他穿著新做的唐裝,戴著老花鏡,對著蛋糕許了半天愿,末了跟我們說:“我這輩子沒別的盼頭,就想再多活幾年,看看重孫子娶媳婦。”
誰也沒想到,這個愿望卻沒能實現。
生日過后的第二個月,二叔公突然感冒了,起初以為是小毛病,在家吃了點感冒藥,可沒想到越來越嚴重,最后發展成了肺炎。
送到醫院時,醫生說他年紀太大,身體機能衰退,加上長期營養不良,抵抗力太差,已經撐不住了。
彌留之際,他還拉著兒女的手說,他還有一堆保健品沒吃,要他們沒浪費了。
二叔公走后,我去幫忙收拾他的屋子,那個記滿了養生禁忌的小本子還放在床頭柜上,最后一頁停留在他生日那天,上面寫著:“今日宜食山藥粥,忌生冷。”
看著那行工整的小字,我突然覺得有些心酸,他這輩子都在小心翼翼地呵護著身體,可到頭來,卻沒能敵過一場小小的肺炎。
而姥爺呢,如今依舊活得有滋有味。前不久的父親節,他還親自下廚做了他最拿手的紅燒肉,雖然他牙口不好了,但依舊吃了好幾大塊。
吃完飯,他拉著我們打了一下午麻將,打完還精神抖擻的。
我媽勸他:“爸,您少玩點,別累著。”他把手里的“九萬”往桌上一拍,哈哈大笑地說:“累什么累?有人陪著我,干啥都不累!”
那天晚上,我看著姥爺像往常一樣,坐在沙發上,抽著旱煙,看著電視,突然就覺得很不可思議。
兩個同樣活到九十多歲的老人,一個把養生當成畢生事業,一個把隨性當成人生信條,可最終的結局卻大相徑庭。
所以,壽命的長短,到底和什么有關呢?是像二叔公那樣,小心翼翼地呵護身體,注重每一個生活細節?還是像姥爺這樣,活得隨性自在,不把健康當回事?
后來我想明白了,或許壽命本就沒有固定的規律。
就像地里的莊稼,有的需要精心澆灌、施肥,才能長得旺盛;有的卻在石縫里也能扎根生長,靠天吃飯也能活很久。
二叔公的養生,是他對生命的敬畏;姥爺的隨性,是他對生活的態度。他們都用自己的方式,走過了漫長的一生。
現在每次去看姥爺,我都不再勸他少抽煙少喝酒,只是陪著他坐在胡同口,看他慢悠悠地抽著旱煙,看他跟老伙計們下棋時為了一步棋爭得面紅耳赤。
看著他硬朗的背影,我突然覺得,長壽或許從來不是目的,活得自在、活得舒心,才是生命最好的模樣。
就像那首老歌唱的:“人生短短幾個秋啊,不醉不罷休。”
與其每天盯著養生食譜,不如像姥爺這樣,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樂就樂,或許,這才是最長壽的秘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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