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5月12日正午，山西夏縣懸山頂一座破廟里，國民革命軍第三軍軍長唐淮源撕下筆記本最后一頁，匆匆寫下遺書。

遠處槍炮聲漸近，他整了整滿是血污的軍裝，將槍口對準太陽穴。

這位與朱德義結金蘭的滇軍名將，用生命兌現了七日前對部下的誓言：“中國只有陣亡的軍師長，絕無被俘的軍師長！”

講武堂走出的“滇軍雙璧”

1909年秋，云南陸軍講武堂丙班迎來兩個特殊學員：23歲的唐淮源與同齡的朱德。出身江川農家的唐淮源因家貧伴讀鄉紳子弟，竟以自學考入軍校；朱德則是為逃避包辦婚姻遠赴昆明。兩人同睡通鋪、共習武藝，在教官李根源影響下秘密加入同盟會。結業時，唐淮源刀術科全優，朱德步兵科奪魁，被并稱“講武雙杰”。

1911年“重九起義”爆發，兩人率學生軍攻占云貴總督署。當清軍機槍封鎖街口，唐淮源持大刀滾進火力盲區，連劈三名射手，為朱德突擊隊打開通道。此役后，這對結拜兄弟并肩轉戰川滇：護國戰爭中合攻瀘州藍田壩，護法戰役時奇襲重慶江北城。

1922年唐繼堯復辟，二人同登通緝令，在昆明曇華寺留下最后合影后各奔前程——朱德赴歐尋找共產主義，唐淮源南下投奔孫中山。

中條山的“定海神針”

1937年太原會戰，娘子關血雨腥風。時任第三軍軍長的唐淮源親率工兵營炸毀正太鐵路橋，阻日軍裝甲部隊三日。戰后清點，他麾下十二師傷亡七成，營連級軍官換過兩輪。蔣介石聞訊特頒“二等寶鼎勛章”，他卻將勛章熔鑄成三百枚子彈分贈幸存者：“軍人榮耀在彈頭，不在金銅！”

1938年移防中條山，唐淮源創造戰場奇跡：以簡陋工事對抗日軍飛機坦克，四年間擊退十三次大規模掃蕩。日軍戰報稱其部“擅山地夜襲，每于月光黯淡時出沒”，特調專研山地戰的飯田祥二郎師團對陣。

最艱險的1939年冬，士兵凍傷潰爛無藥醫治，唐淮源下令拆軍部火爐鑄成三千副防滑鐵鞋釘，親率敢死隊雪夜奇襲日軍輜重隊，奪回四十車藥品。

十日潰敗：抗戰最黑暗的戰役

1941年5月7日，日軍華北司令官多田駿發動“中原會戰”。十萬日軍在兩百架戰機掩護下分三路突襲，戰役首日便切斷中條山守軍電話線。更致命的是內部瓦解——戰區司令衛立煌被蔣介石調往西北，接防的何應欽臨陣更改布防方案，主力部隊竟無預備隊策應。

唐淮源的第三軍首當其沖。日軍第三十六師團以“特攻錐形陣”直插軍部所在地唐回村，左翼友軍第四十三軍不戰而退，致使第三軍腹背受敵。

戰至5月10日，全軍斷糧三日，士兵嚼草根充饑。唐淮源在師以上軍官會議上拍案怒喝：“潰逃者當誅！第三軍哪怕戰至最后一人，也要釘死中條山！”

懸山絕筆：將軍的最后一顆子彈

5月11日深夜，唐淮源決意分兵突圍。他親率十二師殘部沖向溫峪大道，遭日軍伏擊后轉戰懸山。次日清晨，身邊僅余警衛排三十余人，日軍勸降喇叭在山谷回蕩：“唐將軍！天皇敬重您的武勇！”

在破廟石階上，唐淮源寫下給第五集團軍總司令曾萬鐘的絕筆：

“余身受國恩，委于三軍重任，當今戰士傷亡殆盡，環境險惡，總軍兩部失去聯系。余死后，望余之總司令及參謀長收拾本軍殘局，繼續抗戰，余死瞑目矣！”

擱筆后，他屏退衛兵，朝云南方向三鞠躬。一聲槍響驚飛山鳥，時年55歲。十二師師長寸性奇聞訊，拖著炸傷的右腿撞向刺刀自戕，所部官兵無一人投降，全部戰死。

歷史天平上的將星

中條山戰役被蔣介石斥為“抗戰史上最大之恥辱”——二十萬守軍八日內潰敗，傷亡四點二萬，被俘三點五萬。但第三軍以全軍覆沒的代價斃敵六千，延緩日軍渡河計劃半月之久。《云南日報》在悼念社論中疾呼：“如中條山堅守四年者有幾？如唐將軍殺身成仁者又有幾？”

耐人尋味的是將軍的“政治底色”。1935年紅軍長征過臘子口，時任師長的唐淮源拒絕圍剿同窗朱德的部隊；1936年收到朱德密信“望兄留取抗日實力”，他故意讓開通道使紅軍順利北上。1986年民政部追認其為革命烈士時，朱德夫人康克清親證：“唐將軍是統一戰線中的真愛國者。”

1990年，唐淮源遺骨移葬江川烈士陵園。墓碑朝向北方——那里是懸山，是中條山，是將軍用血浸透的國土。陵園守護者說，每逢5月12日，總有無名者獻上三樣祭品：云南普洱茶、山西小米、一枚未擊發的子彈。

【參考資料】：《中條山戰役史料匯編》《云南陸軍講武堂將帥錄》《抗日戰爭正面戰場檔案》《唐淮源烈士傳》《朱德年譜》《國民黨抗戰殉國將領》《滇軍抗戰史》《玉溪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