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約花了四五天,看完了陳忠實的名著《白鹿原》。此前只看過電影版本,未讀原著。讀過原著,才知電影不能看,壓縮得實在太多了,從中無法全面把握故事情節(jié),更不能深刻理解作品。
《白鹿原》寫得確實好,情節(jié)設(shè)計、結(jié)構(gòu)安排、人物塑造、語言表達、敘事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等等,都堪稱上乘,是不可多得的長篇巨著,無愧于茅盾文學(xué)獎與“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
作為“反思文學(xué)”潮流的產(chǎn)物,《白鹿原》立意于尋根主題,在從清朝末年一直到新中國紅衛(wèi)兵時期的大跨度敘事中,帶著對精神中“真”的追求寫出儒家文化的精髓,來宣傳中國文化的深刻價值。
讀完《白鹿原》,我產(chǎn)生的最深刻的感想,就是八個字,“亂世之富譬如朝露”。這個意思是說,在那兵荒馬亂的時代,靠勤勞是很難致富的,即便僥幸富起來,也會很快失去。
小說里寫的兩家,白家和鹿家,他們的祖輩靠勤勞致富,變成了自己也親自勞動的小地主,但是從白嘉軒和鹿子霖時代開始,進入了亂世,他們千方百計積累起來的財富卻都保不住,先是白家被迫賣給了鹿家,后來鹿家被迫又賣給了白家,最后白家也不得不賣地、辭退長工,衰敗下去——后來因禍得福,沒被劃成地主。
不僅是已經(jīng)積累起來的財富保不住的問題,在亂世窮人已經(jīng)無法通過勤勞致富了。小說里,黑娃曾經(jīng)有過勤勞致富的愿望,鹿兆鵬不客氣地送他八個字:宮中樓閣、癡心妄想。
鹿兆鵬是共產(chǎn)黨員,想發(fā)展黑娃,讓黑娃去參加“農(nóng)講所”。黑娃不愿意去,對鹿兆鵬說了自己的生活規(guī)劃:
我想蒙著頭悶住聲下幾年苦,買二畝地再蓋兩間廈房……
黑娃的人生規(guī)劃能實現(xiàn)嗎?事實證明,是不可能的。戰(zhàn)爭打響了,征糧征得老百姓苦不堪言,更何況還要征丁,此外還有土匪搶劫。再怎么美好的人生規(guī)劃,也經(jīng)不起這樣的破壞。人禍更加上天災(zāi),老百姓的日子沒法過,或餓死或病死或被打死,沒死的苦苦掙扎著。
有些表象,可能讓人覺得“亂世之富譬如朝露”不全對,比如有些軍閥、官僚、土匪能“勤勞致富”,但其實不然,他們不過是暫時保管財富而已,命能活到哪天還沒個準(zhǔn)兒呢。
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亂世無法勤勞致富,僥幸富起來也守不住,在天災(zāi)人禍面前,包括生命都是朝不保夕的。
小說中我最喜歡的人物是白靈和朱先生。
白靈是白嘉軒的女兒,是這個地主家庭的背叛者,她天資聰穎,而且勇敢有主見,從小纏著要上學(xué),啟蒙之后違背父親的意志去縣城上洋學(xué)堂,又與鹿子霖二兒子鹿兆海相愛,并決定一起參加革命。
通過投銅錢猜正反面,鹿兆海決定加入共產(chǎn)黨,白靈決定加入國民黨。但后來反過來了,在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白靈因痛恨國民黨而決定加入共產(chǎn)黨,但鹿兆海因為去上軍校而選擇加入了國民黨。
誰也不愿意改變信仰,思想上的分裂,白靈與鹿兆海的愛情沒有了基礎(chǔ),隨之分手。這里,白靈在共產(chǎn)黨遭受大屠殺時毅然選擇加入共產(chǎn)黨,這種精神是了不起的。在鹿子霖大兒子鹿兆鵬的介紹下,白靈加入了共產(chǎn)黨,成為一名地下黨員。
鹿子霖的兩個兒子,大兒子鹿兆鵬是白鹿原上最早的也是最堅定的共產(chǎn)黨員,二兒子鹿兆海加入了國民黨。白靈本來與鹿兆海相愛,后來又愛上了鹿兆鵬,兩人成為夫妻,生有一個兒子叫鹿鳴。
白靈最后的命運令人壓抑和無奈。白靈在城內(nèi)大鬧教育部長的講話現(xiàn)場,拿磚頭砸中了教育部長,身份暴露被追捕。在鹿兆海幫助下逃出城,找到了紅軍隊伍,但卻在反右傾擴大化中,被冤枉成間諜而遭到活埋,最后也沒有人對此負責(zé)。
解放后,白嘉軒收到了解放軍送來的白靈的烈士證。
看到這里,我想起有些人說莫言利用小說反D的事,奇怪相似的情節(jié),卻沒人說陳忠實利用小說反D。
朱先生之所以姓朱,不知道是否意在寓朱熹儒家思想在其中,總之朱先生在小說中是儒家思想文化的象征。
作為一個地方賢達、著名文人,朱先生受到了幾乎歷代所有官方的重視,無論縣官、軍閥、縣長,都對他頗為敬重。這或許就是文化的力量,就是思想的力量。在權(quán)勢面前,朱先生不卑不亢。在老百姓面前,朱先生不高不傲。
朱先生治學(xué)嚴(yán)謹(jǐn)、深明大義,曾積極禁煙,親自銷毀自己大舅子白嘉軒的罌粟田;曾只身赴清軍大營,憑借三寸之舌勸退了圍城的清兵;曾在白鹿書院大門口拴兩只大狗,咬退烏鴉兵(軍閥);曾為抗日戰(zhàn)死的晚輩鹿兆海跪下守靈,與幾位老者宣誓上戰(zhàn)場抗日……
為了編撰地方志,朱先生嘔心瀝血,最后沒錢甚至賣樹刊印。完成地方志編撰,朱先生就去世了,留下遺囑,喪禮從簡。
但是下葬那天,附近老百姓都自發(fā)來為朱先生送靈,靈車后跟著數(shù)不清的人,靈車所過之處,村民早已等候在路旁村口,家家戶戶扶老攜幼傾巢而出跪在雪地里,……這是白鹿原附近亙古未見的送靈儀式。
做過土匪的黑娃棄惡從善,成為朱先生最后一個弟子,寫下挽聯(lián)“自信平生無愧事,死后方敢對青天”。白嘉軒慨嘆“世上肯定再也出不了這樣的先生了”。
可悲的是,后來紅衛(wèi)兵在班主任的帶領(lǐng)下,挖開了朱先生的墓鞭撻死尸,把朱先生作為“孔老二的活靶子”進行批斗。
在此處,作者使用了魔幻手法。在朱先生極度簡單的墓里,只有一塊磚,反正面分別寫著“天作孽猶可違、人作孽不可活”,一紅衛(wèi)兵憤恨摔磚,磚分為兩層,原來是兩塊磚磨薄了又貼在一起的,中間又刻著一行字,“折騰到何日為止”。
這明顯是作者在表達一種態(tài)度。
總體上,《白鹿原》是有濃厚悲劇色彩的小說,表現(xiàn)了人物在無序的社會狀態(tài)下不可捉摸的但卻是注定了的悲劇命運。所以,在讀這本書的過程中,很難不被那些悲愴的文字沖擊得濕潤了眼眶。
但是,《白鹿原》悲而不涼。在其令人壓抑、嘆息、感慨的悲劇色彩之下,因為文化之根的堅韌,因為自強不息的精神,仍然給人以力量,給人以希望,所以,濕潤了眼眶的還有來自于感動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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