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展廳很少以這樣的方式呈現 :穹頂之下,四根圓柱之間的所有長墻被全部打開,展廳中的裝置、影像與雕塑作品在在完全開放的視野中自然展開對話,彼此映照,僅以洄游的行走動線指引觀展線索,構建起一個富有邏輯性的視覺場域。
這是藝術家廖斐與策展人張南昭溝通后共同作出的決定,以“無遮蔽性”的物理設置來回應廖斐的創作思想 ——基于自明性(哲學和邏輯學中的核心概念,指?其真實性對理性主體而言是直觀且顯然的)開始的工作,并援引《金剛經》中的句子,以“如人有目”作為展覽標題,意為“世間萬物以其自明的方式呈現在我們眼前。”
誠然,無論是冰塊、椅子,還是扎帶、折紙,廖斐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從一種確定的、沒有異議的物質開始。在雕塑專業畢業10 余年的時間內,他以自己的方式探索、思考,逐漸放棄了傳統意義上的雕塑塑形,創造出以內心作為引領來創造外在客體的創作方式,展覽也依循這種 “無形”,以 “物質、場域、延伸、無限、推演”五個關鍵詞排布觀展動線。
逐漸弱化的物質
早期的兩件作品《移動No.1》(2013)和《短暫的真空雕塑》(2015)在展覽入口位置以平面方式展出。《移動 No.1》(2013)將兩個方形的冰塊被置于上下兩把木頭椅子的椅面中間,整體以垂直的方式呈現出對稱狀態。《短暫的真空雕塑》(2015)則是 6 個日常可見的馬桶搋子被抽掉真空,利用吸力互相連接,成為一個可以無線延續的作品。
“可以預知的是,隨著冰塊的融化,物質之間的位置關系和穩定狀態都會被破壞和改變。而《短暫的真空雕塑》 理論上它可以變得很長很長。”如同廖斐的解釋,在這創作于 10 年前的作品已經可以反應他對于物質的處理方式 —— 在不改變客觀客體的前提下,探索和展示他們的內在屬性。
諷刺的是,廖斐在本科階段的專業卻恰恰是專注三維空間塑性、創造物質的雕塑專業。在作為學生的慣性帶領下完成作業,到摸索出屬于自己的創作方式中間,他坦誠自己經歷過相當長時間無從下手的困頓階段。
“藝術的感性帶來的不確定感如影隨形,但確定感對我來說跟存在的安全感是相連的,就像你餓了得去找吃的一樣,這對于我是類似生理需求一樣的。” 在朦朧的、基于“喜歡藝術”的選擇之外,從小著迷的推理小說和科學史閱讀培養的對理性和邏輯性的確信讓他在面對 “自己要創作些什么” 時,陷入相當長時間無從下手的困頓狀態,直到讀到法國哲學家笛卡爾的著作《探求真理的指導原則》。
“它把人放的特別低,找一個大家都可依據的方式去認識這個世界。” 迪卡爾對感性與理性的問題上給出的解法是:把物質跟精神區分開,讓所有的工作從物質出發。這給了當時的廖斐一個推手,讓他覺得“他覺得一個不夠有才華的人也能夠對這個系統有重大的貢獻,只要你按照這個方式推演下去。”
把情感的水擰干
從這個維度上推進,廖斐被視為從物質逐漸變得抽象的代表作品《無限自然拓撲1 》(2017/2025)的出現就成為一個水到渠成的結果。從墻的最左邊開始,他將一個幾何點轉化為不斷生長的線條,最終演化為平面空間。
這是一件蘊含了數學學科魅力的作品,隨著線條在空間中拓展,數學定律的嚴謹與無盡可能在其中交織。張南昭對此做出解釋:“人們看待一個蘋果的顏色也許因為光線的變化會產生主觀意志的轉移,但在數學面前,這堵墻上展示的結果 —— 它的對角線是它這個空間內最長的一條線—— 他在未來的 100 年不同的文化下,還是一個所有人會認同的說法。” 這與大眾對藝術家創造力的超乎尋常的想象似乎是相悖的,但在他看來,這種“把情感的水擰干,剩下理性。” 的創作系統也正是廖斐的獨到之處。
5行由塑料扎帶綁成的象形文字一樣的符號排布組合而成的作品《單向雕塑 1-4》(2017-2022)以邏輯上的窮舉法展示了扎帶跟扎帶之間所有可能性的關系,同樣用邏輯的方式進行全景式的視覺呈現。
“如何確定一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真理”成為這個階段廖斐思考的核心,盡管推演起始的材料都來自日常之物,但“哪怕再普通的材料,你如果追問幾次的話,他好像就不那么普通。”
這個材料到底怎么來的?到底是什么東西使它成立的?是原子、分子嗎?
它在每一個剎那都在生滅對吧?那你怎么確認這才是你呢?
你只能說我的工作意識確認是我,但是意識到底是什么?
“我”是怎么組成的,難道是不斷連續的意識嗎?
那么時間的概念就出現了,這個時間的概念非常可疑,如果你去問的話,好像最后只能用“相續”來解釋,也就是說你每一個念頭是相續,就像一個線串起的珍珠一樣是吧?
但是每一個念頭放幾遍?
“如果無限的追問下去,你就會發現這個世界開始變得不可思議。而我唯一可以知道就是我的無知。” 面對沒有窮盡的無限追問和不確定性,廖斐試圖以邏輯的方式在作品中完成求證,并始終保持提問和永遠誠實的好奇心。
如人有目
除了廣泛且多學科的閱讀、學習和看似抽象的藝術表達之外,廖斐的日常生活并無太多異于常人的地方。他感謝互聯網給與的豐富學習資源對求知欲的滿足,也會在跟女兒的日常相處中收獲新的靈感。展覽現場以一個原型展開探索的紙張折疊再拼接的產物,創作的緣起就是因為女兒對折紙的興趣。“小孩子的視角是很不一樣的,我翻她的折紙時,突然意識到這個東西太美妙。它是天然的,一張紙對折,就擁有天然的對稱性。”女兒在很長時間一直用第三人稱稱呼自己,這種作為一個生命的自我意識的延遲出現也讓廖斐覺得非常奇妙。
展覽開幕后,廖斐聽到展廳里一對奶奶和孫子的對話,“奶奶問孫子, ‘你看出了什么?’,孫子大概作答后,奶奶說,‘ 我覺得我看出來了,這個藝術家就是從一個單一的元素開始,然后不斷地搭來搭去,最后就出來一個很復雜的東西。’ ” 這是作為藝術家真正感受到愉悅的時刻,“ 我就覺得他們都get到了這個作品,起碼我覺得這是我想要的。它就是這么的簡潔清晰,就是誰看都能看明白。當然可能每個人看,比如說他思考的層次不一樣,但是看到的東西都是一樣的,我喜歡這樣。”
文 / 李燁
策劃 /Ritch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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