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太空與您相伴的【第2643期】

七月的光影里，總有些記憶像老式放映機的齒輪，一格一格碾過歲月的膠片，其中最鄭重的一張，是一百多年前，革命先輩創建了中國共產黨。我們選擇在這樣的季節回望過去，因這熾熱的光線里，歷史會顯影得格外清晰——不是教科書里扁平的字句，而是帶著體溫的、會呼吸的史詩。或許我們永遠無法復現那個年代的灼熱，但透過這些泛著歷史包漿的鏡頭，至少能讓年輕的手指，觸到信仰最初的溫度。這個七月，讓我們以目光為祭，在光與影的交替中，觸摸“紅色烽火”中依然滾燙的初心。

電視劇《走向共和》于2003年在央視播出，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仍然在歷史劇的類別里遙遙領先，成為一代經典。該劇最受爭議的是它打破了傳統歷史人物塑造方式，李鴻章、慈禧、袁世凱等傳統“反派”人物被賦予了更多人性化和立體化的刻畫，最大程度的還原了一個歷史中的他們。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馬勇認為，該劇“還原了歷史最真實的狀態，沒有拔高一個好人，沒有貶低一個壞人。”私以為，這才是歷史劇該有的態度，它告訴我們：歷史的帷幕從來不是絲絨質地，而是由無數暗啞的銅錢與銹蝕的刀劍編織而成。

該劇的第一場戲從李鴻章吃魚開始，特寫鏡頭從精致的餐具和細嫩的魚肉跳切到李中堂沉著從容的面部，晚清重臣“李鱸”便從課本上走下來，來到你我的身邊，于陰影里咯血撫須。作為毛主席評論“水淺船大”的名臣，王冰飾演的李鴻章如一把銹蝕的鑰匙，插入晚清塵封的鎖芯。他與慈禧討要軍費時枯槁的手指，敲在檀木桌上似喪鐘悶響；簽《馬關條約》時那句“你們這是把我大清當豬宰”的冷笑，化為一聲“弱國無外交”的悲鳴。導演張黎以“參差對照”解構二元史觀：慈禧一面摩挲翡翠扳指賜死珍妃，一面在頤和園殘陽中呢喃“這天下是誰的天下”；袁世凱跪拜李鴻章時如馴順土狗，披上軍裝后野心卻從毛孔里滋滋冒油。這些人物不再是廟堂牌位上的墨跡，而是裹著青灰緞袍、揣著體溫與私欲的血肉之軀。

頤和園工程像一具鑲金的棺槨，壓垮了帝國的財政脊梁。慈禧輕巧拈起“海防捐”的棋子：一面用賣官鬻爵填補園林窟窿，一面借機敲打李鴻章膨脹的北洋勢力。戶部尚書閻敬銘因拒付工程款被當眾扒去官服，跪求“老佛爺三思”，她只慵懶道：“你們總說‘量入為出’，我這可是‘量出為入’。”這句雙標箴言，將專制邏輯凝練成一道猩紅的血痕。

劇中權力場如同卡夫卡的城堡，每個人都在迷宮中尋找出口。光緒帝召見康有為時，激動得龍袍廣袖簌簌如蝶翼，聽聞“圍園殺后”卻瞬間萎頓如秋蟲——理想主義巨嬰撞上鐵壁的宿命，被一截顫抖的衣袖道盡。而袁世凱巴結李蓮英時，不送金銀而贈“會報時的西洋鐘”，李公公摩挲鐘面低語：“走得準嗎？”機簧咬合的滴答聲里，站隊哲學化作齒輪的嚙合與分離。劇中反復出現的銅鏡意象更是絕妙的隱喻：光緒帝在鏡中看見的是列祖列宗的幽靈，張之洞在鏡中看見的是“中體西用”的拼貼畫，而宋教仁遇刺前整理衣冠的鏡面，已然映照出整個民族精神的分裂。這些鏡面如同本雅明所說的“辯證意象”，將時代的矛盾性凝結為具象的視覺符號。

孫中山在劇終的獨白，將全劇提升至存在主義的高度：“民國應該是自由之國！可六年了，我們只看見當權者的自由……民國應該是法制之國！可立法者成了行政官員隨意蹂躪的妓女！” 鏡頭掃過跪拜的議員、復辟的龍旗，他眼中燃燒的火焰逐漸冷卻成灰——共和在此刻顯影為未完成的烏托邦草圖，一座建立在流沙上的巴別塔。

編導對革命者的解構帶著一種冷冽清醒。當宋教仁遇刺后，國民黨堅持四個月司法訴訟，等來的卻是北洋軍的炮轟九江。所謂“二次革命打斷憲政”的史觀在此坍縮：槍桿子碾碎法理綢緞時，理想主義者手中的筆墨不過是風中紙錢。更諷刺的是，劇中孫中山許諾“十年修鐵路二十萬里”的豪言，被袁世凱譏為“空話嚇不死白狼”——知識精英與農耕大地的隔膜，早已注定了共和之舟的傾覆。

該劇服化道堪稱一部行走的晚清色譜。慈禧壽宴上明黃團龍旗與血紅色宮燈交疊，恰似王朝潰爛的膿瘡；袁世凱稱帝時的十二章袞冕金線刺目，照見龍袍下跳動的草莽心臟。色彩參差中暗藏文明撕裂之痛：張之洞督辦漢陽鐵廠的火光映紅天際，轉眼卻被挪作頤和園彩繪的銀兩——橘紅工業焰火撞上朱紫亭臺，撞出“自宮式自強”的荒謬。

《走向共和》的偉大，恰在于它拒絕將歷史簡化為善惡二元的童話。它讓觀眾在李鴻章為軍費折腰的褶皺里，在慈禧臨終那句“對得起列祖列宗”的囈語中，觸摸到人類在制度囚籠中的永恒掙扎。當片尾孫中山的身影消逝在民國街巷的迷霧里，那未竟的共和之夢，仍在叩問每一顆跳動的心臟：倘若自由需要以肉身鋪路，你可愿做那第一塊墊腳石？

來源 | 我們的太空（ID：ourspace0424）

作者 | 余夏琳

專欄主筆 | 余夏琳

組稿編輯 | 彭鈺

校對 | 劉心繼

主編 | 張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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