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昊陽

在1988年的歐洲巡演之前，成軍于紐約長島的hip-hop樂隊Public Enemy應斯派克·李的邀請，決定為他即將拍攝的新片《為所應為》創作一首主題曲。「我想要它不平則鳴，想要它怒火中燒，想要它節奏感十足。」

《為所應為》

斯派克·李深知黑人文化中音樂的重要性，他不僅在影片開場時用強橫無匹的4分鐘獨舞展示了充滿挑釁意味的姿態，綽號「無線電」的大塊頭拉希姆拎著與身材匹配的錄音機，無時無刻不在片中播放這首《Fight The Power》。

《Fight The Power》不負所望，單曲大賣近50萬張，在當年北美各權威音樂榜單上名列前茅，雖然它曲風喧鬧暴烈，最終也成為導火索，讓存在此地25年的薩爾披薩店燒作一片廢墟，它的歌詞卻并不過激，不乏諄諄善誘的誠懇勸導。

斯派克·李親自扮演披薩店的外賣員穆奇，用垃圾桶首先砸碎了披薩店的玻璃窗，像是在鼓勵暴力抗爭。但是，電影里還有一位塞繆爾·杰克遜飾演的DJ「愛心老爹」，在電影伊始和結局時冷靜播報著熱得發瘋的天氣，末了不忘補上一句：「注冊投票，競選要開始了」。

《為所應為》

斯派克·李想要一首能體現1980年代紐約布魯克林區種族分歧的歌曲，《為所應為》里不單單出現了激烈沖突的非洲裔美國人和意大利裔移民，最精彩的段落之一當屬不同族裔的移民以侮辱性言辭和刻板印象謾罵彼此。

意大利裔滿身大蒜臭味但擅長歌唱，黑人是穿金戴銀有運動特長的猿類動物，剛舉辦漢城奧運會的韓國人包攬了紐約所有水果攤，波多黎各裔窮困潦倒又熱愛家庭聚居，位于歧視鏈底層的韓裔（亞裔）索性挑戰慳吝的猶太裔，當時的紐約市長艾德·柯屈是個猶太人，又是位三度連任的民主黨大佬。

《為所應為》

「愛心老爹」忙不迭叫喊著所有人都冷靜下來，「我們是一樣的人/不，我們不一樣/我們不懂游戲規則」（People, people we are the same/ No, we're not the same / Cause we don't know the game），《Fight The Power》也如是唱。

斯派克·李承認族群文化皆有程度不等的封閉性，但黑人文化的自閉頑固似乎尤為突出，成日無所事事的三人組坐在朱紅色的磚墻前，用一把波點遮陽傘抵擋烈日。

他們眼饞韓裔生意興隆的水果攤但不會真的付諸行動，無論是打劫還是效仿，「不是韓國混蛋們是天才，是黑人混蛋們太蠢了」，「因為我們是黑人」，他們假設「一旦我們能在這里做自己的生意……」，而假設畢竟只是假設。

《為所應為》

即使《Fight The Power》同樣呼吁：「讓我們去做生意/健全心理自我防衛機制」，穆奇很有可能會步上「大市長」的后塵，他們是電影里唯一在工作和曾經在工作的黑人男性，結果也只能被同族裔嘲笑，賺到的錢照樣無力撫養后代。

《Fight The Power》反抗的并非公權力，若以今日自由主義者的眼光來看，歌詞反有保守主義之嫌。Public Enemy的貝斯手談到歌曲傳達的訊息時，點出執法的必要性，「它對抗的是濫用力量」（fighting abuse of power）。

斯派克·李把馬爾科姆·X視為英雄人物，《為所應為》里不時提及這位毀譽參半的民權領袖，1992年更為馬爾科姆拍攝傳記電影，他形容偶像的言辭卻盡是陳詞濫調：「他是我們的男性氣概，我們熠熠生輝的黑色王子，對年輕黑人男性來說，沒有比馬爾科姆更強大（strong）的楷模」。

《黑潮》

雖然斯派克·李不是真的倡導暴力，他為其辯護的「自衛」也不是指披薩店內的沖突，而是指常年懷疑、緘默、忽略導致的敵意，他仍然無比矛盾地信奉唯有更強大的力量才能對抗濫用力量。

《為所應為》當然像個預言故事，三人組喃喃「依我看，要是繼續這樣熱下去，兩極冰蓋和整個世界都要融化了，沒水的地方肯定已經被水淹了」，這在1989年暗喻即將爆發的社會災難，來到當下則是實際發生的氣候災難。

紀念電影上映25周年時，奧巴馬夫婦表示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約會時觀看的電影，與之相對應的是，老板薩爾向警察抱怨要賣掉店面，警察調侃不如更名為Trump披薩（Pizza）或者Trump廣場（Plaza），相比之下，明尼阿波利斯正在發生的事情只能算作命運輪回。

《為所應為》

不過，對于未能窺見三十年后事態的人們而言，最有戲劇性的發展是三年后的洛杉磯暴動，《為所應為》里忍氣吞聲為財產安全高呼「我是黑人，我們一樣」的韓裔美國人因為持槍自衛，一戰成名。

如何才是「做正確的事」？

用選票，用暴力，用金錢，還是依靠人與人之間不可捉摸的諒解和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