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①:白志榮近照。 殷小喬攝 圖②:青年白志榮。 受訪者供圖
甘肅酒泉市肅州區,一棟老式單元樓內,101歲的抗戰老兵白志榮,手提噴壺,小心翼翼地給窗臺上的仙人掌澆水。見到記者來訪,他熱情招手,俯身落座時,頭頂露出一塊硬幣大小的凹陷,那是戰爭留給他的印記。
客廳的茶幾上,擺放著老人的勛章、老照片、日記等物件。引人注目的,還有一本封皮磨損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預備役軍官兵役證》,發證時間為1959年。翻開內頁,鋼筆書寫的字跡,清晰記錄著白志榮16年的服役經歷,其中就包括他參加抗日戰爭的崢嶸歲月。
為何改名上戰場?
“跟著八路打鬼子,我不能當亡國奴”
1924年,白志榮出生在山西呂梁興縣的一個小山村,家里人都喊他“丑孩”。當地有種說法,“名字越土越好養活”。
1943年,面對日軍頻繁的“掃蕩”,他想參加八路軍,可父母有些猶豫,覺得太危險。“鬼子進村,搶牛羊、燒房屋,大家只能躲進山里,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到頭?跟著八路打鬼子,我不能當亡國奴!”白志榮下定決心。
“叫什么名字?”“白丑孩。”新兵登記時,文書聽完他的介紹連連擺手,“這個名字不好聽,干脆叫‘白志榮’吧,希望你成為一名有志氣、光榮的八路軍戰士。”從此,新名字伴隨他開啟軍旅生涯。白志榮說:“當時,沒有太多其他想法,只希望再也不受鬼子欺負。”
數月的新兵訓練結束,白志榮被分配到八路軍120師。“師長是鼎鼎有名的賀龍,我在特務團一營三連炮班。”時隔80多年,白志榮記憶猶新,“在連隊,我反應快、靶子打得準,受到過嘉獎,獎品是一件粗布襯衣、兩雙布鞋,鞋底是老百姓一針一線納的。”
參軍后,滿心想要打鬼子的白志榮,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卻不是上戰場,而是破壞敵人的通信線路。“寒冬臘月,我們翻山越嶺,悄悄靠近敵人在嵐縣的一個碉堡。”白志榮說,“狡猾的鬼子在電線桿兩邊挖了深溝,上面還架著鐵絲網,老兵們摸黑爬上去剪斷電線,我負責在下面收攏。”
“起初,一切順利。但撤退時,碉堡里的探照燈‘唰’地掃過來,之后子彈、炮彈如下雨一般,不停地打過來。”白志榮回憶,當時大家就地趴在雪窩里,手腳凍得冰冷,直到槍聲停止才緩慢移動。白志榮說:“那一次,我真正體會到了什么是危險,同去的戰友,被打傷、凍傷好幾個。”
炮手肩負什么職責?
“擲彈筒就是我的槍,沒支架,肩膀就是炮臺”
“我是一名小炮炮手,扛的是口徑50毫米的擲彈筒。”提起當炮手的職責,白志榮聲音洪亮。當時,全團炮手并不多,戰斗中得時刻觀察敵情。擲彈筒沒有瞄準鏡,主要靠眼睛估距離、憑經驗調角度,“敵人在高處,就要仰著打;敵人在山溝,需要向下壓,手持穩定性直接影響射擊精度。”
白志榮介紹,擲彈筒小組通常由一名炮手和一名彈藥手組成,攜帶三發炮彈,有時也會增派一名彈藥手,戰斗中有人傷亡時做預備。“炮手一般不再配槍,擲彈筒就是我的槍,沒支架,肩膀就是炮臺。”他說,雖然條件艱苦,但大家士氣很高,“守陣地,要咬牙拼到底。”
當時,八路軍火炮不足,炮彈數量也很緊缺。白志榮說:“炮彈只有在稍大規模的戰斗中才舍得用,專門朝敵人的車輛、騎兵和人員密集的地方轟,盡量壓制敵人火力,起到震懾作用,打完就撤,并不戀戰。”
1944年,日軍在嵐縣與方山縣交界的赤堅嶺有個據點,一直沒打掉。“那時候我們彈藥少,正面硬拼勝算小,就多利用熟悉地形的優勢把敵人吸引出來,再打伏擊。”白志榮回憶。
當時,日軍已經上當中計,走進了八路軍的伏擊圈。可關鍵時刻,連隊的機槍只響了三響便啞火,敵人紛紛找地方躲起來。“為了不貽誤戰機,連長帶著大家沖鋒,戰友們就用大刀跟敵人肉搏,打得很艱難。”白志榮說,“后來,日軍一部分被消滅,一部分逃竄了。”
參軍后的兩年間,白志榮跟隨八路軍在太原以西、大同以南的山區作戰。同日軍周旋,部隊離家越來越遠,他與老百姓的感情卻越來越深。“呂梁山區,因戰亂和干旱糧食短缺,老百姓日子過得挺苦,但對共產黨、八路軍很擁護。”白志榮說,有時候打了場小勝仗回來,老百姓會主動送吃的,部隊宿營時,群眾還會幫著洗衣服。
為啥常說“幸運”?
“犧牲的戰友沒趕上的好時候,我替他們看了”
抗戰勝利后,白志榮一筆一畫,工整地寫下入黨申請書。經組織批準,白志榮加入中國共產黨。他接連參加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戰爭,后來從部隊轉業至寧夏,又來到甘肅省地礦局第四地質礦產勘查院工作,直至離休。
離休后的白志榮,有個堅持多年的習慣——寫日記。煙盒紙、作業本背面、廢報紙的空白處,密密麻麻記了10多捆。“小時候家里窮,只上過一年小學,是連隊指導員教我認字。現在生活條件好了,我也得注意節約。”白志榮說著,從抽屜里摸出一本新華字典,有些頁面已脫線,紙張也卷了毛邊,但頁碼排得很整齊。
日記里,除了瑣碎的日常,其余多是對革命戰爭年代的回憶和隨手寫的感想。“抗戰艱苦得很吶!餓了就吃點炒面,困了找個隱蔽點的小土窩睡一會,渴了就趴在河溝喝水……”“小米加步槍的日子一去不返,現在有了各式先進裝備,娃娃們不再受欺負,挺起了脊梁!”……
“父親愛好不多,連下棋、打撲克這些都很少玩,就喜歡講紅色故事。早些年,身體條件允許的時候,還常到部隊、學校、社區做宣講。”白志榮62歲的兒子白維寧說,在父親影響下,家里三代人都參過軍,他自己也是一名退役軍人。
如今,一到陰雨天,白志榮頭頂的傷疤就隱隱作痛。雖然做過手術,但舊傷難以根治,他卻很知足,總說自己很幸運:“犧牲的戰友沒趕上的好時候,我替他們看了。”白維寧說,有一年父親過生日,想起從前的戰友,哭得很傷心。
“鐵流兩萬五千里,直向著一個堅定的方向……”采訪快結束時,記者問老人對抗戰還有哪些深刻記憶,白志榮脫口而出這首軍歌。盡管有些事跡因時間久遠而模糊,但這首《八路軍軍歌》白志榮唱得格外清晰、洪亮。
《 人民日報 》( 2025年07月23日 11 版)
本報記者 趙帥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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