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派新聞消息,張偉把“煙囪”比作自己的工作環境。
那是一個能容納四五個人的小辦公室,除了張偉,其他三位同事都有抽煙的習慣。一支接著一支,吞云吐霧,從早上8點到崗,到下午5點下班,不吸煙的張偉常常被熏得“頭發懵”“喉嚨發緊”。
雖然公司明令“禁止室內抽煙”,并在三樓設置了專門的抽煙區,這些規定人人都能看到,但鮮有人當真。
小辦公室中執行規定難,多靠同事間互相體諒,張偉曾嘗試與同事溝通,但“寡不敵眾”,換來的是同事一笑了之,甚至置之不理。就連領導也無奈表示,“打不過就加入吧”。
在受二手煙侵擾的第二年,張偉選擇戴防毒面罩上班,雖然佩戴時間長后,會有些許不適感,但是確實幫他阻隔不少煙味。
5月31日,是世界無煙日。九派新聞調查發現,張偉的困境是廣泛存在的現象。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每年約120萬非吸煙者因二手煙暴露死亡,其中許多與工作場所暴露相關。
那些被“二手煙”困住的職場人,用各自的方式對抗著無形的健康威脅。有受訪者嘗試用濕紙巾將自己的鼻腔堵??;還有人自帶空氣凈化器和白醋消解味道;甚至有人嘗試打舉報電話,但礙于工作發展、避免爭端、抑或吸煙者的地位,大多數人只能選擇忍耐或“躲避”。
青年演員徐嬌也在一次采訪中提起被職場二手煙侵擾的經歷,她把二手煙問題形象地比作“房間里的大象”,很多人對此都深惡痛絕,但又無可奈何。
她用“被默許的霸凌”來形容這種現象,“一般都是抽煙者相對擁有權力,他們不會把二手煙當回事,也不會注意到其他人的感受,如果碰到的吸煙者很蠻橫,保護好自己才是第一位。”
【1】“像活在煙囪里”
從踏出家門的那一刻起,林然就開始了一場無聲的“躲避戰”。
清晨的地鐵口是她的第一道防線。離家最近的地鐵站門口,有幾個早餐鋪,常有叼著煙的中年男人聚在一起吞云吐霧,她屏住呼吸,加快腳步繞開。不趕時間的時候,她還會選擇離家更遠的一站,寧愿多走十分鐘也不愿從那片煙霧中穿過。
寫字樓電梯里,同事身上殘留的煙味讓她下意識側身避開,但真正的“戰場”在辦公室,正對著工位的那扇緊閉的玻璃門后騰起灰白的煙霧,讓林然很焦慮。
林然工位所在的平層可以容納30多人,雖有禁煙標志和吸煙區,但公司部分領導階層,或以吸煙區太遠為由,抑或無視這些規則,常常聚在會議室里吸煙,“雖然他們會把門關上,但是煙味會順著門縫傳到工位”。
周周的“躲避”比林然開始得晚一些,她把上午的上班時間稱作“空氣最清新的時候”。但午休時間一至,吸煙的人便端著茶杯,點燃香煙,一直持續到下班時分。
午餐時間最令周周窒息,每當點餐后準備在辦公室用餐時,吸煙的人便開始聚集大肆地抽煙,“我都感覺失去了味覺”。再加上周周所在的平層通風效果差,煙味混雜著各種難聞的氣味,令她直呼“頭暈到不行”。
周周辦公室的人在會議室聚集抽煙 圖/受訪者提供
“像接力賽一樣?!睆垈ミ@樣形容他自己所在辦公室的吸煙狀況。在他所在的四人辦公室中,三位男同事輪番吸煙,讓狹小的空間終日煙霧繚繞。
雖然公司明令禁煙并設置了專門吸煙區,但這些規定在小辦公室里形同虛設。他跟同事溝通過,也向領導反映過,“領導說實在不行,‘打不過就加入’”,在那樣的環境中工作,張偉感覺自己“活在煙囪里一樣”。
【2】二手煙,三手煙
頻繁的辦公室二手煙吸入,為職場人帶來了一系列的健康隱患。
依依現在一聞到煙味就會忍不住咳嗽,一段時間后她發現,每當吸入過多二手煙后,自己還出現了胃脹氣,“我咨詢過醫生是不是因為二手煙造成的,醫生說主要是心理上的問題?!?/p>
雯雯短暫地聞到煙味時,僅僅只是產生厭惡的情緒,直到后面長期被迫吸入二手煙,不僅心煩意亂,而且無法集中注意力工作,頭痛、呼吸急促、咳嗽、嗓子疼等各種癥狀產生,“只想快點遠離目前的環境?!?/p>
除了心理上帶來的壓力,不少受訪者提到二手煙給自己造成的危害時,都難掩痛楚,呼吸不順暢、糟糕的皮膚、掉頭發嚴重等,周周自稱是一位對味道不敏感的人,但是因為長時間吸食二手煙,導致她現在對煙味異常敏感,甚至能識別生活中的“三手煙”,下班后聞到帶回家的煙味,她只能痛苦地“猛洗澡”。
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每年約120萬非吸煙者因二手煙死亡,其中許多與工作場所暴露相關。另據2018年中國成人煙草調查結果,非吸煙者的二手煙暴露率為68.1%。50.9%的室內工作者在工作場所看到有人吸煙。長期暴露在二手煙下,肺癌、心血管疾病、呼吸系統疾病的風險會顯著上升。
吸煙不僅給辦公室職員帶來二手煙的危害,當被迫吸入二手煙的人將煙味帶到其他場所時,三手煙的威脅也隨之擴散,進一步侵蝕人們的健康。
三手煙是指煙霧殘留在物體表面、灰塵甚至衣物上的有毒化學物質,它們會長期存在并持續釋放有害成分。張偉對此深有體會,長期吸入二手煙不僅導致他頻繁咳嗽、喉嚨多痰,下班后衣服和頭發上還總是沾滿煙味。
更令他擔憂的是,這些殘留的有害物質可能會被帶回家中,無形中影響孩子的健康。為了讓三手煙的危害降到最低,張偉特意準備了一套“工服”放在辦公室里,“只要在我辦公室里,早上一來我就先去廁所換上它,這樣可能對下班影響會小一些,一周再帶回家洗一次?!?/p>
顧客在餐廳包廂內吸煙 資料圖
【3】沉默的大多數
通常情況下,如果能用溝通的方式改善情況,大多數人不會因為二手煙的問題選擇離職。
周周因為辦公室二手煙的問題,曾向領導提過兩次意見。她記得那時,為了引起老板重視,她刻意夸大了自己的身體不適感,“我跟他說我是鼻炎加咽炎,其實我本人是沒有的,但是我希望他可以考慮一下員工的身體健康,嘗試說服他。”但并沒有任何后續。
尤其當身邊的同事稀松平常地去對待辦公室里吸煙的人,反而讓她產生了嚴重的自我懷疑,“我在想是我太矯情了嗎?還是我把這件事情看得太嚴重了?為什么只有我的反應那么大?”
一段時間后她發現,不是大家能忍受,而是不敢反駁。她記得第一次向領導反饋后,她在微信朋友圈發布了一條僅公司同事可見的動態:“平等地討厭每一個讓我吸二手煙的人”。這條動態獲得了許多同事的點贊,“就連沒有加微信的同事,經過別的同事看到之后,都特意來加我,就為了給我點贊。”
而同事這種反應,更令周周感到困擾,“為什么大家要那么迂回?吸煙的人很團結,我們卻根本不團結?!?/p>
當她第二次向老板提出意見時,她意識到這件事情根本不會改善,“要么就是我獨自忍耐,要么就是我離開這里?!?/p>
九派新聞調查發現,周周的遭遇折射出職場二手煙問題的普遍困境,盡管多地禁煙法規涵蓋室內公共場所,但企業監管常流于形式;吸煙者多為管理層,普通員工因懼怕未知的后果而選擇忍耐;多數人期待“別人出頭”,導致維權力量分散。
林然佩服周周能勇于離開的勇氣,她告訴九派新聞,面對辦公室吸煙的領導,她自稱是“沉默的大多數”。林然也不是沒有想過辦法,她嘗試過戴著口罩上班,還購買了空氣凈化器,但只能起到短暫的疏解效果。
張偉也嘗試過跟辦公室吸煙的同事溝通,而同事往往是一笑了之,要不就是置之不理,“甚至還產生了破窗效應。其他部門的同事會專門來我們這吸煙?!?/p>
面對這種像煙囪一樣的環境,他想著“既然改變不了環境,我只能改變自己”,受二手煙侵擾一年后他選擇戴防毒面罩上班,雖然佩戴時間長后,會有些許不適感,但是確實幫他阻隔不少煙味。
張偉佩戴防毒面罩 圖/受訪者提供
“戴上當天盡量就在屋里拿下來,而且面罩里的濾棉最多使用一周就需要更換,用一周那個上面就特別黃?!睆垈ニ氵^一筆賬,一套防毒面罩,加上更換內里,兩三個月100元左右的支出就能換得暫時的“清新”,不失為一種解決辦法。
【4】反擊之路
事實上,近年來當職場二手煙的話題被不斷提起時,總有人試圖為其尋找“合理”的解釋——“小公司才這樣”“男領導多的環境沒辦法”。但周周深知,這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逃避。
她記得自己將二手煙困擾發到社交平臺的那天,收到了來自天南地北的留言,他們曬出和周周一樣的困擾,“不同地址、不同公司的人,他們都有出來證明,這些條件根本不是決定辦公室有沒有人吸煙的條件,是這個人有沒有素質而已。跟性別和辦公規模根本沒有任何關系?!?/p>
青年演員徐嬌也在一次采訪中提起被職場二手煙侵擾的經歷,她把二手煙問題形象地比作“房間里的大象”,很多人對此都深惡痛絕,但又無可奈何。
她甚至用“被默許的霸凌”來形容這種現象,“一般都是抽煙者相對擁有權力,他們不會把二手煙當回事,也不會注意到其他人的感受,如果碰到的吸煙者很蠻橫,保護好自己才是第一位?!?/p>
在采訪中,許多職場人表達了類似的困擾。他們厭惡二手煙,卻因顧慮工作發展、害怕引發沖突,或礙于吸煙者的地位,最終選擇沉默或躲避。
但也有人不甘于被動忍受。張偉的同事就是其中之一。張偉在辦公室忍受了近三年的二手煙,直到一位新同事的到來改變了局面。他記得,女同事入職第一天,在了解到辦公室的吸煙情況后,直接翻開員工手冊,向吸煙者宣讀規定:“如果不在固定場所吸煙,或流動吸煙,被拍到舉報后會納入考核并扣分?!?/p>
規定中的“考核”,恰恰與每個人的工資掛鉤。
令人意外的是,這條被長期忽視的規定竟產生了立竿見影的效果。曾經在辦公室“吞云吐霧”的三位同事,因有人站出來發聲,不再選擇在辦公室內抽煙,甚至有同事因吸煙區太遠,而減少了吸煙的頻率?!坝型抡f,現在一天平均少抽5支煙?!睆垈フf。
“當時我看到她拿出員工手冊,我還在想,我當時怎么沒有想到?我回去也翻一翻。”張偉欣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