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賽季法甲第29輪，歐塞爾主場迎戰里昂。看臺上出現了一條黑底白字的中文橫幅：“為周先生和家人加油，歐塞爾和你們在一起。”

這位“周先生”，就是歐塞爾俱樂部董事會主席周云杰，這場比賽前，他的父親因病離世，球迷們得知消息后，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對他的支持。

賽后，周云杰來到看臺前，張開雙臂向球迷們致謝。今年64歲的他， 已經陪伴這家俱樂部走過了8個年頭。

巴黎以南的小城歐塞爾，人口只有3.5萬，是五大聯賽球隊所在的城市中，居民最少的之一，但他們的球隊已經有120年悠久歷史。

在執教球隊44年的傳奇教練居伊-魯的率領下，歐塞爾從上世紀60年代初的業余球隊，一步步打到法甲，在1995-96賽季贏得唯一一座法甲冠軍，還獲得過4個法國杯冠軍以及一座國際托托杯冠軍。坎通納、西塞、薩尼亞、迪亞比、梅克斯等法國球星，都曾在這里留下足跡。

歐塞爾傳奇主帥居伊-魯與年輕的坎通納

但2005年居伊-魯退休后，俱樂部在動蕩中逐漸下沉，2012年歐塞爾排名法甲墊底，結束了連續32個賽季征戰頂級聯賽的紀錄。

2016年10月，周云杰收購歐塞爾時，球隊已連續踢了四個賽季法乙，卻看不到任何升級的希望。更糟糕的是，由于俱樂部當時負債累累，各方面的發展都陷入停滯，這讓剛來到俱樂部的周云杰十分驚訝：“許多設施、草皮常年沒有更換，說是破敗不堪也不為過。”那時歐塞爾每場比賽的上座人數只有6000人上下，曾引以為傲的青訓系統，對孩子們來說也不再有吸引力。

那么，為什么要買下這樣一家百廢待興的俱樂部呢？

周云杰從小在什剎海體校練習冰球，曾代表北京隊參加全國18歲以下冰球比賽。他將冰球視為一生的熱愛，但對足球起初并沒有太多情懷可言。用他的話說，“足球是生意，而冰球是我的生命。”

他坦言，產生想收購一家足球俱樂部的想法，更多是出于商業角度。主營快消品相關業務的他，看到眾多快消品牌與足球聯動營銷后，敏銳察覺到了其中的商機。當時，擺在他面前的選擇有兩個，一個是歐塞爾，另一個是當時仍在法甲的波爾多。

一邊是深陷法乙的小城俱樂部，一邊是幾年前還拿過法甲冠軍的傳統豪門，周云杰卻令人意外地選擇了前者。“一個是因為歐塞爾雖然處于危機中，但青訓體系還在；另一個原因是，我從當地球迷身上，感受到一種純粹的足球快樂。”

就這樣，周云杰與足球結下了不解之緣，而歐塞爾俱樂部的歷史也掀開了新的一頁。

在一家擁有百年歷史、本地文化深厚的俱樂部，外來資本想贏得當地球迷的認可絕非易事。初來乍到的周云杰，也同樣面臨著這一難題。

“剛來歐塞爾時，我去拜訪了居伊-魯老先生。他和我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歡迎你’，第二句是‘你不應該管足球的事。’”

這樣的態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我以為他應該很高興，沒想到他卻存在很多疑慮。”

想要贏得人心，只能靠行動。周云杰改造歐塞爾的第一步，不是引進大牌球星，而是全面翻新俱樂部的基礎設施。

歐塞爾的球場、訓練場、青訓基地都是歸俱樂部所有，這種條件在法國只有歐塞爾和里昂具備。“我自己的地，我自己的房，那我當然要把它修好。”周云杰笑稱，這可能是源于中國人天生對于土地的熱情。另一方面，他覺得只有完善俱樂部的基礎設施，優秀的球員和孩子才愿意來這里踢球。

然而，很多人都對他的計劃提出反對，質疑他“為什么不花錢買幾個好球員”，他的回答是“沒有好的訓練場，哪來的好球員呢？”

在改造球場的過程中，還遭到了當地生態組織的起訴。“因為球場旁邊有兩棵樹，樹上有兩個鳥窩，他們投訴我破壞了鳥的生活環境。我不得不親自去看鳥窩里到底有沒有鳥...…”

但這些都沒有讓他半途而廢，因為他堅信，不做出改變，俱樂部就無法生存。

復興計劃的第二步，是提升俱樂部的價值，這源于他自己對于俱樂部運營的理解。“我個人認為，足球俱樂部是一個價值平臺，比賽成績只是表象。”在他看來，要想提升俱樂部價值，一方面要努力發展青訓、培養更多人才，另一方面要重視商業開發。

為了改變現狀，周云杰在2017年決定為球隊更換新的主帥，卻遇到了一些老資格董事會成員的阻礙。 法國足聯也介入其中，要求他撤回任命。在巨大的壓力下，周云杰最終只能放棄了換帥計劃。

如今回憶起這些往事，周云杰也感慨道：“接手俱樂部的前三年，真的遇到了很多困難，一邊要改變球隊，一邊又沒有成績......好在我們挺過來了。”

改革的成效，只有時間才能檢驗。

走青訓路線，清理高薪低能的老將，大膽啟用年輕人進入一線隊，這些舉措在幾年后慢慢讓俱樂部得到了回報。2020年冬窗，歐塞爾青訓的19歲小將馬塞蘭被摩納哥以1150萬歐元價格買下。對于歐塞爾這樣的俱樂部而言，這筆收入足以讓他們順利度過艱難的疫情期。

如今，球隊的平均年齡已經從28歲降到了25.4歲。達努瓦、阿克帕、若利、西納科等年輕人都已成長為隊內的重要成員，而他們都是俱樂部青訓或免簽所得。

在引援方面，俱樂部也不斷有神奇操作。2021年，歐塞爾從法丙聯賽簽下自由身的邊鋒佩蘭，本賽季，28歲的佩蘭在法甲貢獻10球10助攻，成為球隊的絕對核心。

在周云杰看來，青訓的進步和明智的引援，正是歐塞爾成績突飛猛進的關鍵原因。在確保財政穩定的前提下，球隊在2022年成功升級，時隔10年重返法甲。本賽季，作為一支升班馬，他們更是打到了法甲第11名，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

而在運營層面，他們的進步同樣顯著。本賽季歐塞爾的場均上座人數攀升到16555人，17個主場比賽中15場門票售罄，季票銷量12500套、球衣銷量15000件也都創造了新高。下賽季，俱樂部將對球場進行擴建，在目前18000個席位基礎上新增2000個VIP席位。

在社交平臺，歐塞爾球迷稱周云杰為俱樂部的救世主。在球隊重回法甲后，居伊-魯對媒體表示：“我們能夠升級，是因為俱樂部有一位‘好父親’，球員和工作人員都愿意為他工作，為他而戰斗。”

2022年重返法甲后，周云杰與球員們一起慶祝

在接手歐塞爾之初，周云杰定下了三個目標：重返法甲，實現財務自負盈虧，以及讓中國球員踢上法甲。第一個目標已經實現，第二個目標也在順利推進，而第三個目標，周云杰正在努力尋找方向，希望利用歐塞爾這個平臺，為中國足球的發展助力。

這幾年間，有多名國內年輕球員加盟歐塞爾或前往試訓，俱樂部還為U14、U15國少隊提供了前往法國拉練的機會。周云杰透露，基本上所有23歲以下、有國字號履歷的中國年輕球員，歐塞爾都擁有他們的資料和比賽錄像，球探也在時刻關注著他們的表現。

對于留洋這個話題，他有著自己的見解：“留洋球員大概可以分成三種。一是已經具備足夠的能力、可以在歐洲聯賽立足，現在很多日韓球員就是這種狀態；二是建立了自己的職業規劃，希望到歐洲接受培訓、進一步提高自己；三是受到家庭影響，年齡很小的時候就來到國外生活、學習。關鍵的問題是，我們的球員、經紀人、俱樂部有沒有盡早做出規劃，這是需要大家探討的。”

去年10月，U15國少隊前往歐塞爾拉練

他認為，應該讓國內有潛力的年輕球員盡早接觸到國際足球。“17、8歲是比較合適的年齡。當然也要看他們的意愿和適應能力。”

在他心中一直有個愿望，就是能在五大聯賽中再次看到中國球員的身影。“我覺得未來2、3年內，一定會有中國球員踢上五大聯賽，并且不是那種走過場的。”

過去一年里的出色表現，為歐塞爾的下個賽季打下了良好基礎。但與此同時，佩蘭、達努瓦等主力球員成為其他大俱樂部的轉會目標，也讓這支小鎮升班馬的法甲第二年充滿挑戰。

對于下賽季，周云杰看得很現實：“首先還是要完成保級，然后要讓俱樂部的價值繼續增長，下賽季還會有更多青訓球員進入一線隊輪換之中。”而談起更遠的未來，他說：“我希望歐塞爾未來可以成為一家大俱樂部，成為一家能夠盈利的俱樂部，成為一家有中國球員在場上的俱樂部，這些都是我的愿景。”

上個月，法國媒體曾詢問他準備什么時候進軍歐戰，周云杰笑著回答：“希望5年內吧，再過5年我都70歲了。”

不知不覺間，下賽季將是他入主歐塞爾的第9年，如今回首過去8年走過的路，曾經只是把足球當成一門生意的他，也慢慢改變了想法。“我剛來歐塞爾時，達努瓦還是個蹦蹦跳跳的小孩，現在已經是主力了。當你親眼見證這樣的過程，心里肯定會有一種成就感。”

而驅使他堅持運營這家足球俱樂部的另一個重要動力，則是責任感。“投資是件很簡單的事，能干就干，不能干就甩手。但投資足球就完全不同了，因為足球承載了太多社會責任。一個投資足球的人，必須要用心，而不是用錢。”

這份責任感，不僅是對于所有球迷、球員和工作人員，也是對于逝者。“今年，我們連續失去了前任俱樂部主席，一直支持我們的議長，還有一位忠實的老球迷——他每天都來看我們訓練，不論主客場從未缺席，只要訓練開始就能看到他，跟上班一樣。”

而周云杰自己，也在今年失去了父親。“我父親以前從來不看球，但因為我的原因，不僅開始看歐塞爾的比賽，還看英超和歐冠。”

他覺得，當俱樂部老一輩的守護者離開的時候，必須要有新的守護者站出來。就像歐塞爾的那句口號“我們是一個大家庭”，運營一家足球俱樂部的意義不是為了贏一場球，拿一個冠軍，而是和那些與俱樂部息息相關的人們“共同生存”。

與我們聊到這里，他話鋒一轉。“其實在中國更是如此，中國足球需要更多守護者，而不是秩序的破壞者。我們需要用心去守護這項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