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才女大志
楊謙益同大家說,剛才蒙古軍謹慎撤走,的確是因為咱們虛張聲勢。但是,對于他們來說,我們的出現同樣是一種未知,而他們最擔心的,就是南方突然派一支生力軍來援助。所以他們現在要做的應該有兩件事情,第一個,繼續死咬王成遠,第二,探查王成遠所部的底細。
現在的局勢誠如大家所想,要正面對抗蒙古軍,無異于飛蛾撲火。故而現在要做的是兵分兩路,這分并不是雙方就此分散南撤,而是雙方互換旗幟,即十三房偽裝成王成遠部,打官軍旗幟,王成遠偽裝成十三房部,打義軍的黑云明月旗。
如此,蒙軍就會追擊打著王成遠部官軍旗幟的十三房衛隊,但十三房衛隊熟悉當地地形,在山區穿梭更加方便,也更容易帶蒙軍兜圈子,自身也安全了不少;而王成遠所部則可借助路上十三房分舵的幫助下,醫治傷員,獲取補給,若有可能,更可招攬抗蒙義士,騷擾蒙軍后方,讓蒙軍顧此失彼,南追腳步也會受到拖延。
何行之聽完,覺得他這計策雖然可行,但很是冒險,且不說楊謙益和王成遠兩人一南一北,如何溝通,如何有默契,如果蒙古調集重兵,同時對付南北兩方,自己又如何抵擋?
正要反駁的時候,卻聽得身旁的關秀英說道:“大哥,我認為此計策可行。”
何行之一愣,關秀英馬上解了他的疑惑:“我們換旗之后,王大人是打黑云明月旗,所過之處,十三房皆聽號令。至于路線,王大人可以直接向東,走歸德、徐州、從宿州濠州進入宋境淮南西路。我十三房的一些鎮子最近也在大舉南遷,他們見到你的令旗,也一定會保護你,你跟他們走,一定會無恙。”
何行之聽了關秀英的計劃,更覺脊背發涼,這幾乎是調用了十三房在北方的所有力量去幫王成遠,這么做真的合算么?但話到嘴邊,他還是咽了回去,關秀英是十三房戶部主管,她堅持己見,想必自有道理。此處非細問之地,權且答應再說。
想到這,他朝楊謙益一抱拳,仰天打個哈哈:“楊兄弟,沒想到你還是說動了我。好,那我答應你,咱們跟王兄一起,對抗韃子!”
王成遠也是一陣大笑,拉過楊謙益和何行之的手臂,大聲道:“好一個改旗易幟,好一個仗義相助,那我王成遠要再不說點什么,就不像話了!”說到這,他對身旁傳令兵道:“拿酒來!”
等傳令兵拿過三個酒碗,王成遠親自倒滿了酒,端給楊謙益和何行之,卻忽然嘆了口氣,說道:“王某一心精忠報國,本想憑著殘軀給元帥多拖幾天時間,也算報了知遇之恩。沒想到絕境之時,竟遇兩位相助。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我王成遠身在朝廷,行事諸多不便,但今日也立下誓言,今生定與兩位患難相扶,榮辱與共!”
楊謙益聽完也暗嘆王成遠拿捏的好分寸,他守著官場上的禮節,即使兩人對他如此大恩,依舊沒有說義結金蘭四字。但“患難相扶,榮辱與共”八個字,仔細思量之下,分量比那空洞的“結義兄弟”,大有清水與酒肉的高下了。
念及此處,他豪氣頓生,端起酒杯,朗聲道:“好一個患難相扶,榮辱與共,楊謙益先干為敬!”
何行之也點了點頭,端起酒杯,說道:“王大人此言,比那些貪官污吏,耿直得多,我也干了!”
三人干盡碗中酒,三只手交疊在一起,縱聲長笑。
楊謙益得到了王成遠的軍旗,就與何行之、王成遠作別,踏上了南下的路途。
謝靈兒想起扛旗的武三趟是本地人,就把他叫過來,詢問當地具體地形。武三趟告訴她,眾人所處地界,在當地百姓口中叫栗子山,因為山上有不少栗子樹之故。而整片山正是鼎鼎大名的崆峒山,目前眾人所在之地山勢不高,但地勢較為陡峭,有不少斷崖。山里面有野菜野果,但人煙稀少,只有一些獵戶出沒。
楊謙益知道走進山地,雖然可能遇到荊棘猛獸蚊蟲,但行軍速度比泥濘的平原還是快上不少。加之他自幼在巫山紫霄宮長大,巫山素以險峻著稱,見慣了懸崖峭壁,驚濤拍岸,崆峒雖險,但也險不過巫峽。
他讓何行之挑選出幾十名精裝漢子,跟著武三趟披荊斬棘,為大家開辟道路。而武三趟也知道些獵戶常走的道路,剛到天黑,一行人就走了將近二十余里,徹底深入到了崆峒山山谷中。
楊謙益見眾人有些疲累,就讓大家埋鍋造飯。按理來說,三百個人,應該三十個灶坑足夠,楊謙益卻讓大家挖兩百個。因為他知道,追擊的蒙古兵,通常以灶數定人數,二百個灶,也就是有兩千人。因為自己畢竟裝的是王成遠的主力部隊,如果被識破只有三百多人,那就徹底露餡了。
何行之也是十三房兵部主管,對楊謙益險招的擔心之處,就是如何虛張聲勢迷惑追兵,沒想到楊謙益竟用增灶之策迷惑蒙軍,心里佩服之余,也把心放回了肚里。
趁挖坑的時候,他走到關秀英身旁,遣散了關秀英身旁的兩名親衛,問道:“師妹,你……”
關秀英手上不停,鏟著土,低聲道:“我知道你想問我什么,我告訴你。”
何行之卻嘆了口氣,停下了鏟子,看著洛陽的方向,黯然道:“難道你們不知道,‘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的夢想,最終只淪為‘可憐白發生’的現實么?”
關秀英見他惆悵之色,微微一笑,說道:“咱師父選你做繼承人,我看真沒錯。”說到這,她頓了一頓,續道:“你能為十三房賺很多錢,但最終只能是賺錢,而不是收錢。”
何行之心中一凜,抬眼望向關秀英,想聽她繼續說下去。
關秀英說道:“你所想的,我心里也明白。你是不是認為自己沒找到師叔,或者說,沒親自把師叔帶回去,在師父那里不好交代。而師父又和少師有故,心懷匡扶中原之志,所以我才給你出主意,投師父所好,讓你幫助王成遠,聯宋抗蒙,回去邀一大功?”
何行之沉默,難道關秀英還有別的意思?
關秀英看破他心中所想,又告訴他,助宋抗蒙,誰都知道沒有前途,但是,宋蒙之戰,宋弱蒙強,若助強者,不過錦上添花,若助弱者,則無異雪中送炭,首先在江湖的名聲上就勝了一籌。其次,金國雖滅,但連年戰火,導致中原故地豪杰蜂起,筑墻自保,不論蒙宋,短時間內都無法實際控制這片廣闊混亂的土地。眼下正是英雄建功立業,圖謀天下的良機。
而這些人中,以漢人居多,他何行之挾匡扶中原之義旗,收羅各地豪杰,再占青齊兗徐膏腴要沖之地,廣修耕殖,蓄養軍資,以黃河為經,運河為緯,北圖幽云要地,西謀三京故土,東控海運商船,南壓建康臨安,如此,進能獨控中原,退能為一方諸侯,裂土封王,總好過這種斬木為旗,四海為家的商旅生活。
關秀英所說之事,何行之真從沒有想過。但關秀英所勾畫之藍圖,卻也讓他心向往之。他在北方多年,親眼目睹了戰亂之中,各地豪杰爭相自立,今日親蒙,明日親金,后日親宋,實際上只為自己在亂世中撈一筆的嘴臉。就連十三房都養起了大量私兵,而他就是這些私兵之一的主將。但包括他在內,所有私兵都沒有想過自己前途為何、命運在哪,或許他們都在等待蒙宋停止戰爭,和平盛世之后,可以回家三畝土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但是,他們都沒有想過,為什么不憑自己的能力開創一片盛世呢?
關秀英今日所說,仿佛烏云中,劃過了一道閃電,雖是那一剎那的亮光,卻勾起了他對暴風雨的向往。
既然江湖風雨如晦,海浪狂飆,十三房如今的實力,也絕非小艇扁舟,而是樓船巨艦,自己身為總舵主繼承人,一定要抓穩船舵,浪潮來了,就迎潮而上,沖過海浪,就是無盡美好的明天。
想到這,他深吸一口氣,看向關秀英,問道:“若成先生之志,何某需要做些什么?”
關秀英淡淡一笑,說道:“如今天下大亂,吾自有成竹在胸,堂主只要用我之策,成就大業,易如反掌。”
何行之看向楊謙益的方向,問道:“拉攏楊謙益,也是你的策略?”
關秀英點了點頭,說道:“楊謙益這人,從內而外有一股蓬勃朝氣,雖然武功盡失,軍隊盡喪,但指揮我們軍隊之時,依舊奇策迭出,絲毫不亂。他是天生做事情的人,在內斗頻繁的南朝定呆不長久,而我們長于水戰,陸戰人才奇缺,其若能為我們所用,我等定能在亂世之中,開出一片天地。”
何行之意味深長的一笑,說道:“能得關先生青眼,這小子真不知哪里來的福分。”
關秀英卻不回答,只是看著遠方的月亮,輕輕吟道:“明鏡清心掃一屋,儒法兵史累經牘,若不投筆隨風起,空負家藏萬卷書。”
挖灶坑不是一項簡單的事情,等大家都挖完,吃過了飯,也已經是月掛中天。楊謙益讓全軍在周圍點燃篝火,輪值守夜,正發布命令的時候,手臂上忽然傳來一陣疼痛。這疼痛要比前幾天劇烈的多,他感覺好似自己手上的筋都被抽出去了般。他不愿在眾人面前露出自己有傷,免得影響士氣,單手以斬馬刀撐地,手幾乎要把刀柄捏碎,強撐著把話說完。
謝靈兒見楊謙益神色有異,暗罵自己大意,等他說完,忙跑到他身邊,半攙著把楊謙益扶了下去。
“聽我的,存想玉枕,氣留神門,血匯膈腧,精舍魄戶,液聚太淵,四精篤定,上下出入……”
謝靈兒低聲送念著口訣,楊謙益依樣而做,過了半個時辰,手臂的疼痛感方慢慢消失。再睜眼時,耳邊只聽得鼾聲陣陣,蟲鳴唧唧,十三房的衛隊們也已進入夢鄉。
他見謝靈兒關切地望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嘆了口氣,說道:“前途艱險,你本領高強,能回南朝趕緊回吧。”
謝靈兒撲哧一笑,問道:“你不疑心我了?”
“王成遠都沒有對你疑心,想必元帥也會信任你。”說到這,楊謙益又問道:“你為何對何行之說,攻打蒙古是為了幫助南海派在北方清除政敵?”
謝靈兒從篝火中抽出根木條,輕輕一吹,火星飛的到處都是。過了一陣,才低聲道:“君子喻以義,小人喻以利。”
“言下之意,我是君子了?”
“你?”謝靈兒瞪了楊謙益一眼,把手中的木頭扔回篝火中,冷冷地道:“你就是根木頭!不,是塊石頭!”
木頭入火,撞到了灰燼,又把火苗激得老高。躍動的火光映在對面少女的小圓臉上,給這個原本溫婉柔美的女孩,平添了幾分頑皮的神氣。這表情仿佛撥動了他心中最脆弱最感性的那根琴弦,讓他想起路上謝靈兒對自己的種種包容,一時間怔怔的看著謝靈兒,竟忘了移開眼神。
謝靈兒見他盯著自己看,紅暈上頰,轉過身子,躲開他的目光,嗔道:“喂,出家人盯著姑娘看,不怕損了修行?”
楊謙益知道自己失態,可見謝靈兒半嗔半怒,更增嬌艷,心中一蕩,不由得有些癡了。過得一陣,見謝靈兒始終不轉過頭,才回過神來,大為不好意思,連聲道歉:“對不起,剛才神游物外,姑娘見諒。還有,我不是什么出家人,朝陽峰弟子……”
“行了,我知道了。昨晚沒休息好,今天又走了一天的路,趕緊睡覺吧。哦,我坐著睡覺,你不用管我。”謝靈兒語氣有些不耐煩,背對著楊謙益,盤膝而坐,閉上雙目,不再說話。
楊謙益見她睡覺姿勢,很是奇怪,但心想南海派武功都如此怪異,睡覺也算吐納一種,姿勢怪異,也不足為奇了。想到睡覺,疲倦就不停從心底涌來,倒在地上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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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狹道死戰
作者:速戰固守加鐵壁
本名楊天宇,而立之年死胖子一枚,中醫學碩士,主治醫師。愛好軍事、歷史、武俠,由于平日精研岐黃之道,時間吃緊,致腦洞若干,無暇去填。為人愛真誠不愛客套,喜實際不慕虛名,愿與有肝膽人共事,樂從無字句處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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