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二十年,還你一個奇跡般的俄羅斯。
——彼得大帝
拜占庭帝國的雙頭鷹徽,意為“東西方之王”。拜占庭滅亡后于1497年被莫斯科公國沿用。蘇聯解體后,又于1993年被俄羅斯聯邦沿用至今。
新羅馬的朝圣者
1846年的復活節前夕,耶路撒冷嘈雜且燥熱。超過兩萬名朝圣者從歐洲及中東各地趕來,以紀念耶穌于此地被釘死后復活。時過境遷,曾經的受難地(Golgotha)在千年后已是蘇丹的地盤。基督徒也必須出示穆斯林的許可狀有序進行宗教活動。
如果是十字軍的時代,我們自然看不到這副盛景——兩派早就打起來了。但現在的場面其樂融融,穆斯林忙著售賣十字架和各種旅游紀念品,“賺異教徒的錢也算圣戰”;基督徒帶著日記本、畫筆四處記錄,“沒有手機也能打卡留念”。
在茫茫多的朝圣大軍中,有一伙人卻看上去沒有那么輕松,他們不像是旅游,像是“回家”。這幫人神情肅殺、虔誠異常、舉止夸張、斗志昂揚。天吶,原來是俄羅斯人。
在19世紀,由俄羅斯東正教會派往耶路撒冷的朝圣者比其他基督教派都多,可達到一萬五千人。這些朝圣者會從俄羅斯徒步穿越高加索,再穿過安納托利亞和敘利亞,不為旅游,只為表達自己強烈的宗教熱情。對俄羅斯人來說,耶路撒冷是他們的精神家園,是他們信仰的歸宿。正如1840年代一位俄羅斯神學家說的那樣:“巴勒斯坦是我們的家鄉,在那里我們不把自己當作外人。”
你先等等!“巴勒斯坦是穆斯林從羅馬人手里占領的,跟你俄國人有什么關系呢?”如果你問這個問題,俄國人會堅定地回答你:“沒問題啊,我們俄國人就是羅馬人啊”。
這就是羅馬
俄國人這個羅馬呢,就是我們常說的“第三羅馬”。第三羅馬這個說法怎么來的呢,就是公元5世紀民族大遷徙,西羅馬(第一羅馬)滅亡。1453年,土耳其人攻陷君士坦丁堡,拜占庭(第二羅馬)滅亡。由于公元988年,基輔大公弗拉基米爾接受了拜占庭傳來的基督教。到了1472年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又娶了拜占庭末代公主索菲亞,所以“天意不絕炎漢”,羅馬正統就轉移到了俄羅斯。
而且俄羅斯人認為,他們這個羅馬是唯一合法且正牌的,你歐洲那什么“神圣羅馬帝國”都是假的。16世紀一位名叫菲洛費依的僧侶給莫斯科大公的信中就寫道:
“愛基督和愛上帝的人都知道,所有基督教帝國終將滅亡,然后我們的國家將會繼承其衣缽。正如預言書中所說的那樣,那就是俄羅斯帝國。兩個羅馬倒下了,但是第三個屹立不倒,不再會有第四個,這將會是永久的羅馬。”
因此,第三羅馬就是唯一的新羅馬。你們喜歡說美國是“新羅馬”,但在俄國眼里,那只能算“精神新羅馬”,畢竟你建國的時候,羅馬都亡了好幾百年了,真正的“新羅馬”那只能是俄羅斯。
話雖如此,但以一個旁觀者看來,俄國人這個羅馬也不怎么樣。羅馬在的時候,你羅斯國家那都是化外之地,斯拉夫人在羅馬人眼里都是野蠻人。只是本著“眾生平等”的理念,傳教到你們那兒了,最后高攀了個亡國的公主,這就“羅馬”了?自己說著玩玩就得了,不會真的靠這玩意兒“自古以來”,宣稱前羅馬帝國的領土吧?你別說,俄國人就是這樣想的。
東方問題和羅馬夢
在近代歐洲有一個“東方問題”。說白了就是:“東方的土耳其帝國現在不行了,但是它家大業大,怎么處理呢?”圍繞這個問題,俄羅斯的方案很簡單——“土耳其不過是竊據了羅馬帝國的領土,法理上還是俄羅斯的”。所以自17世紀開始,“削弱土耳其,重建羅馬”就成為了沙俄的基本國策。
在當時的土耳其帝國境內,生活著數百萬東正教徒,包括希臘人、保加利亞人、阿爾巴尼亞人、摩爾達維亞人、瓦拉幾亞人和賽爾維亞人。在“第三羅馬”的視野里,這些人都是羅馬帝國的遺民,需要“羅馬王師”的拯救。于是自彼得大帝始,俄國就開始以“東正教徒的保護人”自居,頻繁向土耳其發動戰爭。到葉卡捷琳娜二世時期,俄國已經擴張到瓦拉幾亞(今羅馬尼亞),并與土耳其簽訂條約,規定俄羅斯可以在君士坦丁堡修建東正教堂,奧斯曼境內所有基督徒都可以在船上懸掛俄羅斯旗幟。
重建羅馬的美夢似乎快要成真了。葉卡捷琳娜將小孫子起名為康斯坦丁(拜占庭第一位和最后一位皇帝的名字),并發行帶有圣索菲亞大教堂的銀幣。1780年,俄羅斯外交大臣正式為女皇獻上了一份“希臘方案”。根據這一宏大的方案,土耳其人將被全部趕出歐洲,空出的巴爾干地區將由俄羅斯和奧地利瓜分,然后“重建古希臘-羅馬帝國”,以君士坦丁堡為首都。
俄羅斯政治家加甫里爾·查爾查文稱贊這一計劃是:“推進圣戰,滌蕩約旦河(Jordan River),解放圣墓教堂,把雅典歸還給雅典人,把君士坦丁堡交給康斯坦丁并重建雅弗(Japheth)的圣地。”別管斯拉夫人和雅典人有哪門子關系,女皇說干就干。她在黑海港口視察時象征性地通過“拜占庭之門”,在今烏克蘭一帶建立赫爾松、敖德薩等諸多殖民地。可有誰不知道,“赫爾松”是拜占庭殖民地“克森尼索”的轉譯,敖德薩是古希臘人的遺跡啊。
到了亞歷山大一世時期,俄國人正式將羅馬尼亞一帶收入囊中。并將當地幾千穆斯林全部當作戰俘送往俄羅斯苦寒之地,留下肥沃的土地供斯拉夫人、希臘人、摩爾達維亞人、瓦拉幾亞人耕種。到1828年,俄羅斯又擴張到亞美尼亞,驅逐了兩萬六千名穆斯林,并將兩倍多的東正教徒遷徙了過來。
1847年克里米亞戰爭前夕,俄國人的羅馬夢已經是近在咫尺。用俄國傳教士阿希曼德里特·烏斯片斯基的話說:“俄羅斯自古以來就接受天命,啟迪亞洲,聯合斯拉夫人。所有的斯拉夫人,不管是來自亞美尼亞、敘利亞還是阿拉伯、埃塞俄比亞,都將團結在一起,在圣索菲亞為上帝高唱贊歌。”
可物極必反,沙俄過分削弱土耳其引起了英法的警惕。1853年克里米亞戰爭爆發,俄國人被打了個狗吃屎,沙皇尼古拉一世服毒自盡。吞并的土地吐出來一大半,還放棄了對土耳其境內的東正教的保護權。羅馬夢碎一地,一時半會圓不過來了。但你要以為俄國人會就此作罷,那你就太天真了。1870年代,俄國剛恢復元氣,就引兵巴爾干,建立大保加利亞。后來在俾斯麥的調停下又吐出來一部分。到了20世紀初,俄國又挑動巴爾干戰爭,引發第一次世界大戰,和英法密約,謀取君士坦丁堡。可惜仗沒打完就崩潰了,羅馬夢這才告一段落。
這個夢什么時候做成了呢?大概是二戰后吧。
冷戰為什么爆發?還不是因為西方不想讓蘇聯拿下希臘和土耳其。再拿下希臘、土耳其,歷史學家也就分不清這兩張圖了。很多人奇怪,說蘇聯為什么要干預巴以沖突?俄國都這么窮了,為什么還要參與敘利亞戰爭?利益沖突,這誰都會說。深層次是“新羅馬”政治敘事的動機。敘利亞和巴勒斯坦是歷史上拜占庭帝國的行省,你說這地方打仗跟俄國人有關系沒?至少俄國人覺得有。
新蒙古敘事
視野轉到東方,不知道大家聽過一個故事沒。就是中俄商定邊界,俄方代表開玩笑說:“你們中國的長城是為了防御北方勢力的,那中俄是不是可以以長城為界?”中方代表機智地回答:“莫斯科城墻也是防御外部勢力的,那是不是可以以莫斯科城墻為界”。
這段話的出處已經不可考。但歷史上俄國還真以“北方勢力”自居,炮制過一個以長城為界的計劃。即尼古拉二世時期臭名昭著的“列維托夫計劃”。我們發現,俄國在歐洲和遠東用的是兩套并行不悖的擴張邏輯。在歐洲,堅決不提蒙古,言必稱羅馬。在遠東,又開始說什么“北方勢力”,以蒙古人的接班人自居。怎么有利怎么來,恨不得把地球上好地兒全占了。
羅馬也就算了,你說你是蒙古的接班人,有根據嗎?俄羅斯學者維爾納茲基在其代表作《俄羅斯的輪廓》這樣寫到:“莫斯科、俄羅斯的許多制度與法律法規,以及“心理”等都是“成吉思汗的遺產”。因此,莫斯科的沙皇及其國家就是蒙古帝國和欽察汗國的后繼者及后繼國。1920年代,俄羅斯的歐亞主義學者說:“俄羅斯的統一,蒙古至少有一半功勞”。另一位歐亞主義哲學家特魯別茨科伊在著作《論俄羅斯文化中的圖蘭成份》指出“莫斯科要感謝蒙古統治,俄羅斯政府制度也是蒙古式的。從本質上說,俄羅斯是一個東正教蒙古國家”“蒙古的喀山汗國、阿斯特拉汗國、西伯利亞汗國、克里米亞汗國、諾蓋汗國、藍帳汗國、白帳汗國的蒙古貴族們后來供職于俄羅斯公國,成為很多大公、王公貴族的姓氏起源。俄羅斯曾有蒙古血緣的大公92個,50個王,13個公侯、300多個貴族姓氏。”
行,你牛逼,我服了。
雙頭鷹的野望
現在再看俄羅斯的國徽,愈發覺得貼切。一顆頭望向西方,一顆頭望向東方,真是俄羅斯政治敘事最好的象征。西方我是羅馬,東方我是蒙古,陽光下的土地都能跟我扯上關系。干脆我也別叫俄羅斯了,直接叫“蒙馬”(Monmalia)得了。
最后提一嘴,Monmalia這個詞是我自創的,融合了Mongolia(蒙古)和Roma(羅馬)。打出來之后才發現特別像英語里的monomania(偏執狂)。嘿!確實對土地夠“偏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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