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恩子和吳祥子

《茶館》中，我最喜歡看兩個角色出場，一個是宋恩子，一個是吳祥子。

這兩貨就像電影中的王雙寶和巴多組合，渾身散發(fā)著濃郁的黑色幽默，只要他倆一出場，準沒好事發(fā)生。

宋恩子和吳祥子是兩個穿灰大褂的公差，是密探，是走狗。

在大清，他們給皇上效力，專門偵緝革命黨。在民國，他們給大頭袁效力。

用他們自己的話說：誰給飯吃，咱們給誰效力！

二人抓常四爺

常四爺在茶館說了句“我看啊，大清國要完”，被宋恩子和吳祥子聽見，兩人非說常四爺和譚嗣同一黨，要逮捕他。

常四爺解釋道：我，我愛大清國，怕它完了！

兩人不依不饒，還要旁邊的松二爺作證人。

常四爺大怒：告訴你們，我可是旗人！

言下之意，我就發(fā)發(fā)牢騷而已，我不可能背叛大清。

宋恩子和吳祥子：旗人當漢奸，罪加一等，鎖上他。

就這樣，常四爺被趕到監(jiān)獄關了一年，連帶松二爺也卷了進去。

旗人是很拽，但沒有太后的旨意拽。太后要抓革命黨，這是天大的政治任務，一個普通旗人，綁了就綁了，還真以為自己有免罪特權？

二人對龐太監(jiān)低眉順眼

十年后，宋恩子、吳祥子再次走進茶館，掌柜王利發(fā)和松二爺不由地上前請安。

宋恩子和吳祥子一愣：這是怎么啦？民國好幾年了，怎么還請安？你們不會鞠躬嗎？

松二爺：我看見您二位的灰大褂啊呀，就想起前清的事兒！不能不請安！

以前被你們搞怕了，現在看制服我就害怕。

王利發(fā)的回答更絕：我覺得請安比鞠躬更過癮。

看見制服我就想跪，不跪不得勁。

王利發(fā)和松二爺給二人請安

大清亡了，作為前清的狗腿子，宋恩子和吳祥子理應得到清算，至少也得踢出執(zhí)法隊伍。

可現實情況是，這倆人絲毫沒受影響，活得依舊滋潤，用吳祥子的話說：哈哈哈哈，松二爺，你們的鐵桿莊稼不行了，我們倆的灰色大褂反倒成了鐵桿莊稼，哈哈哈。

鐵桿莊稼，指旗人的鐵飯碗，朝廷按月給錢，從出生給到死。

大清亡了，作為旗人的松二爺沒了鐵飯碗，反倒是這倆穿灰大褂的端上了鐵飯碗。

宋恩子、吳祥子這次是專門來找事的，起因是掌柜王利發(fā)把茶館的后面改造成了學生公寓，這倆人想以檢查公寓為名，對王利發(fā)敲詐勒索。

渺小且卑微的松二爺

宋恩子：你為什么愛租學生們呢？學生不是什么老實的家伙呀！

王利發(fā)：這年月，作官的今天上任，明天撤職，作買賣的今天開市，明天關門，都不可靠！只有學生有錢，能夠按月交房租，沒錢的就上不了大學啊！您看，是這么一筆賬不是？

宋恩子：都叫你咂摸透了！你想得對！現在，連我們也欠餉啊！

吳祥子：是呀，所以非天天拿人不可，好得點津貼！

抓人賺津貼，沒毛病。可王利發(fā)就是不讓他們去茶館后面盤查學生，不讓他們賺津貼。二人很不爽，不讓我們賺津貼，就給我們交保護費。

二人敲詐王利發(fā)

吳祥子：王掌柜不愿意咱們看，王掌柜必會給咱們想辦法！咱們得給王掌柜留個面子！對吧？王掌柜！

宋恩子：我出個不太高明的主意，干脆來個包月，每月一號，按陽歷算，你把那點······

吳祥子：那點意思！

宋恩子：對，那點意思送到，你省事，我們也省事！

王利發(fā)：那點意思得多少呢？

吳祥子：多年交情，你看著辦！你聰明，還能把那點意思鬧成不好意思嗎？

潛臺詞就是，你王利發(fā)要是不聰明，把意思沒意思到，你的茶館也就別開了。

抬手就是一巴掌

嚯，好大的官威啊！

《茶館》最后，王利發(fā)上吊了，但作者卻沒交代宋恩子和吳祥子的結局，我想，他們的結局不重要了。

因為后面出現了小宋恩子和小吳祥子，他們繼承父輩的職業(yè)，繼續(xù)抓人，繼續(xù)敲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相比較宋恩子和吳祥子而言，這兩個小東西更不是小東西。

宋恩子和吳祥子說話比較有藝術，表面還和人客氣一下。

小宋恩子和小吳祥子說話很沖，直接開口向王利發(fā)要錢。

小宋恩子和小吳祥子敲詐王利發(fā)

小宋恩子對王利發(fā)說：你真是我爸爸教出來的！對啦，要是不交人，就把你的金條拿出來！別的鋪子都隨開隨倒，你可混了這么多年，必定有點底！

意思是，我們允許你開到現在，是想養(yǎng)肥了再宰。

小吳祥子威脅王利發(fā)：你跑到陰間去，我們也會把你抓回來！

意思是，不管你是活著還是死了，反正我們吃定你了。

說完，小吳祥子還動手打了王利發(fā)一巴掌。

掌握著針尖那么大的權力，卻能決定一家店鋪的生死，甚至一個人的生死，是不是很可怕。

不管你喜不喜歡，從大秦到大清，宋恩子和吳祥子這樣的人，在哪朝哪代都會活得很滋潤。

承讓，承讓

朝廷壓根不關心他們是不是人，有沒有人性，朝廷關心的是他們是不是合格的工具人，能否高效地執(zhí)行旨意，能否對各自掌管的領域形成掌控力和威懾力。至于徇私枉法，敲詐勒索，那都不是事兒。

最典型的是明清時期，胥吏基本沒有工資和補貼，想養(yǎng)活家人，得自己開動腦筋去創(chuàng)收，怎么開動腦筋，還用朝廷教你？

松二爺被搞了一次，從此看見灰大褂就不由地彎腰下跪，宋恩子和吳祥子統(tǒng)治了近兩千年，他們治下的普通人，一代一代，會形成什么扭曲的性格和精神狀態(tài)？

人生代代無窮矣，江月年年望相似。

（文中人物對話，都來自《茶館》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