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是另一個的開始。時代也是。

往往是我們生于一個過去，從情況情緒情景情懷上離不開無聲的結束，卻不知已經深陷新潮新穎新奇新生的開始。

我出生于豫中南一個市下面的一個縣下面的一個鄉鎮下面的一個自然村，總之就是很原鄉原土的地方。41年前，我的父輩們輾轉躲避洪水 在泥漿中重建家園，毛主席病中批示758救援。30年前，伯母(老家稱為大大)摟著我，院子里的水泡連連，一只超大蛤蟆雨中跑出來 。 18年前我寫下幾篇家鄉的河，鄭州經五路二號的廣播大廈電臺夜里多次播放過。 16年前洪水再次淹沒了泥河洼，兒時的小橋，千畝農田不見，大樹只露出一點頭稍。我和村里的人坐在河堤上觀水守堤閑談。 8年前我出了自己的一本所謂的書，有三分之一文字和家鄉、水有關。 4年前，溫家寶總理來到村子里，焦點訪談、新聞聯播不斷播報鄉人的影子，水域開發和城鎮建設一度傳言很大。

這里是平原之地，沒有山或丘陵，只有沙澧兩條大河以及四五條不知名的小河流，水電站水閘算是鄉下高大的公建和地標。村子上游是水電站，下游是泄洪閘，村子前后五百米兩條河，在這里的人文天文，其實都是原鄉水文。

順著這么多的水，任何一種聲音的傳播，天生都會很寬闊和發散，比如嗩吶。

嗩吶是童年少年的主要記憶。結婚喜事倒是沒有這個印象，一般都是喪事上的主角，或者就是農村戲臺上。“吹響器哩”，是對嗩吶班的鄉土稱呼。常見的有兩個班子對吹，八仙桌對壘。吹得賣力，圍聚人多主家才歡喜。很多都在玩花哨，一嘴吹倆仨的，用碗配合吹的(變音)，還有跳板凳上桌子的靈活玩法。

在集體放電影還有人搬凳子排隊看的時代，在動不動晚上就停電、電視只有中央一臺和河南臺的農村，圍觀響器班無益于是另一種集體文娛活動。我們現在講敬業、講工匠精神、娛樂場景，這些吹嗩吶的就是當時的敬業者，在一定的場景中，出場勞務費已經不重要了，個體品牌的宣傳和面子(比拼對面一桌)已經上升到業務的最頂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吹得沒新意，以后怎么混，誰還請你。鄉下口碑傳播是最實在的宣傳。

吹嗩吶的一般在響器班是主角，我見過的很多還是女性，抽煙喝酒和干活是一樣一樣的奔放。有顏值，玩的開，能調動圍觀氣氛，關鍵時候還能說兩句(無怪乎對逝世者送行的一些場面話)，這是最好的賣點。

“百鳥朝鳳”倒是沒聽過，或許是門派和風俗不同。很多時候吹的也不是哀曲，還會摻雜些九十年代開始的流行歌曲元素，嚴格說起來，是一種不尊重。哪能吹個“妹妹你大膽的往前走啊”，印象中很少見主家來干預的。或許，請響器班的主旨就是熱鬧，傳播孝子的心意。很多時候，活著經常口角拉扯，婆媳翁媳吵鬧不合不怕村里人言可畏，人死了倒看重這一場送終表演。

寨子比較大(韓寨大隊)，我們這個自然村是七隊八隊最后兩個生產隊，因為和大隊不屬于自然村，只是名義的行政管理，并且還有一些歷史上行政利益、土地分配分分合合的糾紛，書記村長會計選舉或是傳承什么的基本沒有流莊的份，流莊只有兩個生產隊(但是聰明自強的大學生出來很多)，自然的就對韓寨這個重心在西邊幾個自然村的組合心理上隔開了。所以，現在分不清楚韓寨那些生產隊的劃分。就說大概是五隊吧，八十年代中后期、九十年代前期，還經常聽到嗩吶的早上練聲，有時候是晚上，農村停電，點著油燈能聽到隔壁隊斷斷續續或成熟或幼澀的嗩吶聲。貌似一個叫大梁(良)的人，家里是做這個的，也應該是附近唯一的，他的孩子還是侄子，我初一的時候還短暫同班過，都是五大三粗的強壯，看來，吹嗩吶也需要身體基本的。

嗩吶在淡淡的淡去，鄉村在遠遠的走遠。

嗩吶在徐徐的吹響，高樓在麥田里搖曳。

對于鄉愁來說，搉個柳枝擰出可以吹響的“哶哶兒”也是一種“嗩吶”，我們的記憶漸行漸遠漸如夢，城市化中的霓虹回頭，終有一天的首丘歸里，何嘗不是一種“百鳥朝鳳”。

城市生活為代表的新開始，又吹響它的嗩吶，為誰送終，為誰悲愴，只不過我們集體漂流的記憶恐慌，青黃不接的情懷告急。

原鄉文明，逝去了多少曾經的美好或者從業者的技巧，城鎮化的浮躁又掩埋了多少善良、樸實的遺存，又帶來了商業冷漠的成年。

原鄉文化，都是我們農二代的根，我們可以在他鄉適應或創造，鋼筋水泥霓虹酒綠，卻似乎無力找回出發的本源，急躁于對未來歸回的蒼白與恐懼。

物是人非，似乎我們還有來處。物不是人也不是，我們在哪里找尋來源和歸宿。鳳凰是傳說的神鳥，百鳥出林飛進城市高樓大廈，撲棱著麻木與希冀，不管各自的鳳凰找到或找不到，而背后的林子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