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大話君：秋深月影

本文照片均為作者提供。

圖1、今日同興街上的英式花園特征洋房

同興街是一條普通的小街，坐落在南崗區紅軍街與馬家溝河交匯處，站在此處的俄羅斯河園廊橋上，小街盡收眼底。我生于斯，長于斯，熟悉小街的一草一木。記憶里的小街恬靜而美麗，像一幅名貴的油畫難以抹去……

一、同興街街名的由來

說起同興街街名的由來，與哈民營企業家王蘭亭創辦的“同興窯”（同興建筑窯業公司）密切相關。1928年，“同興窯”股東王蘭亭選址馬家溝河北岸，建起一座磚紅色辦公小樓。從此，小街便以同興公司而得名。“同興窯”是一家股份公司，“同興”二字顧名思義，即期盼共同興旺發達之意。

王蘭亭，河北省昌黎人，曾在著名鐵路工程師詹天佑旗下當測量員。上世紀初葉，哈爾濱城市建設方興未艾，王蘭亭來哈從事建筑業和窯業經營。據《哈爾濱志》載：1917年至1931年，是哈市磚瓦窯業比較興旺時期。王蘭亭、楊美聲、洪寶華在道里顧鄉屯一帶開辦的“同興”、“義和”、“大東”三家磚窯，率先采用“機器窯”制磚坯，各窯日生產紅磚50000塊以上，開哈爾濱“機器制磚坯”之先河。

圖2、原“同興窯”辦公樓（同興街7號）

王蘭亭還躋身于哈爾濱建筑行業，1924年，在道外八區吉黑榷運局辦公樓（現道外區新馬路北段）工程競標中奪魁。工程竣工后，承建人王蘭亭的名字被鐫刻在該建筑辦公樓主入口兩側的中英文建筑銘牌上。“同興窯”集開發、建材、設計、承攬工程于一身，還擁有王崗磚廠、木器廠等實體等。1928年，“同興窯”事業蒸蒸日上之際，選址馬家溝河北岸建起“同興窯”辦公小樓。

當時的馬家溝河是一條清水河，兩岸風光秀麗，南岸“洋房”星羅棋布，有住宅、別墅和辦事機構。“同興窯”辦公樓采用仿古典主義為主的折衷主義建筑風格，紅磚清水墻、灰瓦坡屋頂，主入口配以灰色古典羅馬門柱，建筑顯得格外莊重。辦公樓地上一層，半地下一層，樓上用作開會、辦公，樓下設置餐廳、廚房、衛生間等。由此，辦公樓所在小街因同興公司而得名。

同期，“同興窯”為解決勤雜人員住宿問題，在辦公樓東側建起員工宿舍，數棟平房形成一個院落。1933年，王蘭亭家私宅在小街東口落成。私宅是一幢二層小樓，外觀看似普通，內部裝修卻十分奢華。王蘭亭之子——電影《小兵張嘎》中胖翻譯扮演者王澍，在此度過童年時光。據說，同興街現存三幢洋房也是同興公司所建，建筑紅磚與同興公司辦公樓一致，即240×115×55mm，同為 “同興窯”燒制的“機器磚坯”。

二、昔日的小街、洋房和我家

圖3、祖父賈連元年輕時照片

圖4、姑姑年輕時照片（大約1946年）

記憶中的同興街是一條土路，東起現紅軍街，門牌1號至15號，全長約150米。原同興公司辦公樓位于小街中間，它的門牌號是7號。

1號是一棟平房，3號是一幢磚木結構的二層小樓（原王蘭亭私宅），小樓煙囪上塑有一只老鷹，鷹眼緊盯著馬家溝河橋石拱橋洞，人稱“鷹樓”。據說建宅時，王蘭亭覺得宅對著橋洞不吉利，便在煙囪上塑了一只老鷹鎮宅。1980年以后曾作為哈爾濱冶金測量學校家屬宿舍。

我記事時，“同興窯”職員宿舍（同興街5號院）已變成省林業廳家屬宿舍，院內住有我3名小學同學。我們在附近的解放小學讀書，每天放學便結伴在馬家溝河邊玩耍。夏天捉蜻蜓、撈蝌蚪；冬天在冰面抽冰尜、打出溜滑……。新中國成立后，7號小樓（原“同興窯”辦公樓）曾是哈工大李昌校長的住所。李昌家搬走后，哈建工學院數戶教職員工入住。有一家的男孩叫劉培善，他學習成績非常好，現已落戶于北京。1996年，他曾去北京電影制片廠拜訪著名電影演員王澍先生，他們作為隔代鄰居共敘了同興街舊事。王澍生前還來此故地重游。

圖5、當年祖父在哈醫大為學生授課

同興街11號建筑是我家私宅。這是一幢具有英國花園式洋房建筑特征，占地面積約160平方米，室內兩單元相通，且有后門。洋房是祖父1930年從一位俄僑手里買下的，包括實木家具和生活用品，花了500塊銀元。我的祖父賈連元（1897—1975年）是一位愛國醫生， 1927年畢業于南滿醫學堂，醫學博士、內科專家，1945年日本投降后，曾任哈爾濱市立醫院院長。1946年任哈爾濱市傳染病醫院院長，與同窗著名醫生張柏巖一起為防止1947年平房鼠疫在哈爾濱蔓延作出了重要貢獻。

我的父輩們在此度過了童年、少年和青年（部分）時光。他們子承父業，兄妹5人全部學醫。新中國成立后，都成為省內醫院的領導和骨干醫生。姑姑小時候聰明伶俐，穿衣打扮絲毫不遜于俄僑女孩，喜歡穿布拉吉（連衣裙），能歌善舞，而且精通日語、俄語。她高中畢業后考入哈爾濱醫學專科學校，畢業后成為新中國的一名藥劑師。

圖6、姑姑的醫專畢業照片（前排右3）

同興街9號是俄僑伙伴咪沙的家。他家房子有木制臺階和扶欄，門臉和屋頂女兒墻等裝飾，帶有明顯的俄式建筑風格；13號和我家一樣，也是英國花園式洋房；原15號建筑是一幢俄羅斯風格建筑，現已被拆除。當時，這些洋房與馬家溝河相互襯托，構成建筑與自然環境和諧之美！

50年前，同興街9號、13號和15號住有十余戶俄僑，大家和諧相處，見面時用俄語互相問候。飲食習慣家常飯菜就是大列巴，奶油，果醬，紅腸，蘇伯湯，蔬菜沙拉，土豆泥，菜卷，酸黃瓜等。

俄僑喜歡自家做果醬，應季的水果都拿來做果醬，最有代表性的的就是，馬林果醬和黑豆果醬，馬林果也叫樹莓。黑豆果也叫紫梅，這兩種漿果俄僑非常喜歡吃。如今，秋林特色食品中，還保留著這兩種果醬，喜聞樂見遠近聞名。

夏季傍晚，俄僑喜歡在院子里用平鍋烙水果餡的餡餅；主食是牛奶和列巴，喜食洋蔥和西紅柿等蔬菜。夏季的黃昏，小街炊煙裊裊，空氣中彌漫異國風味；俄僑喜歡演奏樂器，傍晚優美動聽的巴揚琴聲不絕于耳。1958年，他們陸續離開哈爾濱，有的回國，有的去了澳洲。

同興街變遷始于2005年。在馬家溝河綜合治理中，1號、3號、5號（大院）、15號洋房均被拆除，只有7號、9號、11號（我家）和13號建筑被保留下來，現已成哈爾濱歷史保護建筑。慕名而來參觀者絡繹不絕。

圖7、上世紀50年代作者（右）與祖父的合影，中間是表妹

三、童年的伙伴“咪沙”

咪沙是一戶俄僑家的男孩，家住同興街9號，我兩家是鄰居。咪沙大我5歲，至今我也不知道他的全名。他父親是一位技術工人，母親是一位勤勞、善良的家庭主婦。咪沙有個姐姐叫伊拉，是一位漂亮的俄羅斯女孩。

圖8、9號，原童年俄僑伙伴咪沙的家

咪沙爸爸工余喜歡打獵，騎著摩托車，穿著黃粗呢子服裝，戴著布瓊尼帽子，背著雙筒獵槍，很像蘇聯電影中保爾柯察金的樣子。咪沙母親手工活好，曾給我姐姐做了兩條布拉吉（連衣裙）。用十分流行粉紅色的“泡泡沙”布料，款式新穎。當年中國女孩沒有穿這種款式的，那叫一個氣派。后來姐姐長高了，我妹妹接著穿。

1957年，咪沙大約10歲，他每天放學后，我便去找他玩，有時他也來我家。一天，我到他家里，他媽媽給我一塊列巴（面包），在上面抹了一些奶油讓我吃。，我覺得好吃，挺香的，這是我第一次吃列巴，印象特別深刻。至今，我對俄式餐飲情有獨鐘、深愛有加。

圖9、2002年伊拉來哈看老房子照片。前排中間是伊拉、右是我（作者），左是母親，后排右是我妹妹，左是我姐

咪沙穿一身學生制服。黑色的列寧服是套頭的，立領，緊袖，胸前有3個銅扣閃閃發光。頭上戴著大蓋帽，腰間扎著皮帶，手里拎著黑皮包。皮包是牛皮制成的，一面能打開，皮子手感好，而且很結實。過去，我家里也有這樣的皮包，但后來弄丟了。近些年，我去古玩市場時，曾留意過那種書包，可從來就沒見過。1958年夏天，咪沙家要搬往澳洲，臨別時，她媽媽送給我家一盆花，一個鐵皮保險箱，說保險箱可用來裝錢。

2002年，咪沙的姐姐伊拉從澳洲到中國，特意回同興街看她家的老房子。我家熱情地接待了她，還在站門前合影。事隔多年，她已經是悉尼著名的醫生了。一年后，咪沙給我來信了。這是我們分別47年后我收到他的第一封信。

圖10、2005年，9號鄰居康軍（中間）和咪沙父子合影

2005年，咪沙帶著兒子來中國，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同興街。見面時，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咪沙說他懷念哈爾濱，懷念同興街的老房子。他說剛到澳洲時，生活艱苦，不懂語言，沒有工作，多虧朋友們的幫助才走到今天。他是悉尼的食品工程師，收入可觀，每年都去國外旅行，世界各國走得差不多了。妻子是英國人，在保險公司工作。

四、昔日鮮花盛開的庭院

上世紀50年代初，馬家溝河兩岸住宅，帶有庭院的俄式建筑居多。庭院的柵欄是刷成綠色的木條，院里種有果樹，蔬菜和花草。有的人家屋門前栽葡萄秧，供夏天在葡萄架下乘涼。

當年，我家的前后庭院約800平方米，院里有水井，可用于澆樹澆花。祖父是園丁，栽種著茂盛的植物，有勺藥、百合、劍蘭、大麗花等。花季不同，夏秋之季陸續開放，姹紫嫣紅。花香彌漫在空氣中，浸人肺腑，讓人清爽。

7月下旬，櫻桃和杏成熟可摘；晚秋，黃太平果、鈴鐺果實掛滿枝頭，采摘下來做成果醬，軟糯綿長，甜酸適度，除了家人享用，還可饋贈鄰居、親屬分享。常有人問祖父院子這么大，怎么不種菜呢？祖父會笑著說：“我家喜歡種花栽樹。”祖父時任市政協負責人，又是醫生，每天工作十分緊張，上班后開會、診斷疑難病癥，經常不能按時下班，有時夜間還會被汽車接回醫院搶救病人。他在庭院里栽樹、種花，散步，以此緩解工作上的壓力。

圖11、遠眺今日的同興街

近年我去歐洲旅游時看到，那里幾乎每家都有庭院，花草點綴其間，生活充滿生機。花草可陶冶人的心情，也是一種傳統風尚。哈爾濱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城市，昔日的馬家溝河畔的英、俄式庭院，堪稱歐洲庭院文化的縮影。

2005年改造馬家溝河，我家的院子成為公共用地，現已不復存在。昔日鮮花已去，唯有暗香襲來，記憶中的街景時常會闖進我的夢境……

2023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