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個久別重逢的故事與你相約

01

我叫何艷晴。

我家在靠近東海邊的一個小鎮(zhèn)上，一年四季吹著澀澀的海風(fēng)，家中里里外外都有咸咸的海鮮味。

我父母起早貪黑地做海鮮生意，從不過問我的學(xué)業(yè)。我要么孤單一人在家，要么就和同學(xué)出去瘋。初三了，父母才發(fā)現(xiàn)我成績?nèi)绱瞬顒牛麄冮_始急了。

從不找老師的媽媽，那天早早趕到學(xué)校，找到班主任詢問我的前途出路。

班主任說這孩子如果想上高中的話，學(xué)一門特長試試吧，如果只以文化分的成績肯定是考不上高中的，何艷晴唱歌不錯，你找音樂老師談?wù)劊纯茨懿荒苄小?/p>

那天我回到家，媽媽就興奮地告訴我音樂老師覺得我肯定行，將來可以作為特長生考高中。

所以初三一年，我?guī)缀醵冀菰谝魳分校贿^都是練發(fā)聲，吊嗓子，認(rèn)五線譜，也沒有人告訴我只學(xué)這些是不行的。因為學(xué)音樂怎么能一樣樂器都不會呢？但那時安居小鎮(zhèn)的我們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最后我考上了一所本地最差的高中，家人沾沾自喜，都覺得我的人生可以走上巔峰了，因為他們覺得一個在市里唱歌都得獎的女孩怎會沒有前途呢？

可生活不會在想象中進行。高中課程我完全跟不上，每天在云里霧里，昏昏欲睡，只有唱起歌我才清醒振作。最后我考上了一所末流的二本院校。

大學(xué)有大把自由的時光，再也不用整日對著書本，不用對著永遠(yuǎn)成謎的數(shù)學(xué)題欲哭無淚，我更沒有對自己的未來有過規(guī)劃和努力。

我在宿舍玩起了QQ游戲，學(xué)會了跳街舞，偶爾還和同學(xué)游山玩水，聚會唱KTV。

完全是一副擺爛荒廢的節(jié)奏，無所事事的大學(xué)四年，最后一無所獲地出來。

02

畢業(yè)后，我也信誓旦旦地跟隨就業(yè)浪潮一起到了人才市場，可我等來的都是鄙視和拒絕。

時間久了，我便麻木了，既然找不到工作，那就好好享受生活吧！

所以我就吃喝玩樂，交了許多朋友，加入了不少自駕俱樂部，揮霍著爸媽的錢，也揮霍著青春的光陰。

那時的生活是放松的，但腦袋顯然是空洞的，我的人生好像還沒有靠近一種叫覺醒的意識。

我被家人提醒要正經(jīng)找份工作是在28歲時，眼看小鎮(zhèn)上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小伙都結(jié)婚了，爸媽開始急了。

可我的貪玩是出了名的，風(fēng)評不好，都沒有人為我做媒，都覺得我好吃懶做，一身公主病，娶回家誰受得了。

30歲時，我還是單身一人，連個男朋友的影都沒有，媽媽為我的婚姻大事快急白了頭發(fā)。

可我還是上午睡懶覺，下午慵懶地喝咖啡，晚上參加聚會或是去健身房。時間增長了我的年齡，卻沒有讓我成為一個合格的大人。

其實我并非對爸媽的擔(dān)憂無動于衷，可對工作我眼高手低，不是我被炒魷魚就是我看領(lǐng)導(dǎo)不順眼。對有些只會甜言蜜語，整日摸魚的男人，我完全抗拒，當(dāng)然也沒有靠譜優(yōu)秀的男士看上我。

03

眼看靠我自己迎來人生的改變不可能，我父母就托外面的親戚給我介紹了一個男的，離異無小孩，比我大七歲，除了長得還行，其他都很普通。

那時我可能是鬼迷心竅了，也許對命運暗自妥協(xié)了，我居然答應(yīng)了父母的安排。

對于婚禮的許多細(xì)節(jié)我都沒有過問，后來才知道為了給我一個風(fēng)光體面的婚禮，大頭資金都是我父母支出的。而那個男的就給了彩禮和一部分首飾的錢，但父母把這些當(dāng)作嫁妝給了我，成了我的婚后財產(chǎn)。

我一度是想和那個男的好好生活的，我甚至都決定不再過夜生活。

但我們本就缺少了解，好像是兩個陌生人一起生活，所以難免磕磕碰碰，爭吵和矛盾一開始就有了。

我喜歡用一些小浪漫點綴生活，他呢拒絕一切鋪張浪費，就連我買了兩個好看的水果托盤，他都要嘰嘰歪歪說好多次。

假期時，我很想出去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可他就是認(rèn)為在浪費錢，寧愿在家睡懶覺。

還有他看不慣我敷面膜，去健身房運動，在他看來這全是在浪費。

我覺得他的想法越來越寒磣，一副不錯的皮囊下裝著一顆極不解風(fēng)情的無趣靈魂。

沒有花前月下，沒有男貪女戀，他不會覺得我是他今生良配，我亦如此。

婚后不到三個月，我們就漸漸疏離，完全沒有新婚燕爾該有的如膠似漆。

04

我對這段婚姻沒有了期待，我還發(fā)現(xiàn)一些首飾莫名沒有了，為了知道個究竟，我連續(xù)跟蹤了他一個星期。

我發(fā)現(xiàn)他和工廠里的一個女同事走得很近，我和他攤開來說明，他毫不隱瞞，并指著我說：“像你這種敗家的，根本不能過日子，要不是他們對我說你家有點經(jīng)濟實力，我才不愿搭上你。”

“既然這樣，我們好聚好散，把我的首飾還給我，該屬于我的你分毫不能帶走。”就是因為這句話，我們起了爭執(zhí)，拉扯中，他推了我，很用力。

我頭部撞地，幸好沒大事，額角又受傷，流了不少血。之后我就決定上訴離/婚，他一直找借口耗著，經(jīng)常找事添堵，最后讓他討點便宜，痛快簽字就結(jié)束了。

雖然我表面還是沒心沒肺地一天天過，但我的內(nèi)心已不淡定了，我急劇消沉，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接著一個閨蜜在高速發(fā)生車禍，搶救了三天最終沒扛過，我們前去送她最后一程。

看到她如此年輕就消香玉隕，我悲傷得幾近麻木，腦海里根本不能思考任何事情。在送別儀式快要結(jié)束時，一想到即將天人永隔，所有的不舍和心痛讓我放聲大哭。

我不僅嚎啕大哭，而且還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訴說著過往的美好時光。

最后只得有人把我拉開，才能把棺材送上了靈車，我只好靠著另一個閨蜜的肩膀嗚咽不止。

05

我的情緒從那時開始起就一直低落著，仿佛被抽走了元氣，有時甚至想自己能代替閨蜜去就好了。

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不想出去，那時卻接到了一個電話，他說是“一花一世界”的老板，姓曹，他的團隊缺一個“主唱”，想約我出去談?wù)劇?/p>

他說我的嗓子悠揚高遠(yuǎn)，不該被埋沒，說著把公司的一些文件發(fā)給我看了，感覺挺正規(guī)，不過面對密密麻麻的文字，我確實沒細(xì)看。

和他詳談之后，才知道原來是個殯葬企業(yè)，我直冒冷汗，雙腿發(fā)軟。

“你不要太抵觸，人嘛總有這么一天……說多無益，你可以試試后再決定。”

看我沒有馬上拒絕，曹老板向我介紹了團隊成員和收入情況，并告訴我每次去哭喪都要對本家有所了解，最好能根據(jù)逝者生平填詞，然后根據(jù)曲調(diào)唱起來，并注意表情到位。

或許那時我需要一個情感的宣泄口，需要放聲哭泣來傾訴自己的苦悶和仿徨，我就答應(yīng)加入他們的哭喪團隊。

剛開始我哭的是別人的人生，悲傷的是自己的處境，眼淚嘩嘩流，趕完一場又一場。

06

當(dāng)我看到第一個月的工資，真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驚喜了一把，總共7400元，其實就工作了23天，真正哭唱的時間每天不到一小時。

收入的到來不僅是心靈的治愈，更是外部的肯定和自信的底氣。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還是有點用的，第一次體會到自己能依靠自己的意義。

但這事被父母知道了，他們覺得特別沒面子，劇烈反對，他們說哪怕養(yǎng)我一輩子也可以，做了這一行以后還怎么嫁人呢？

這次我沒有聽他們的，選擇一意孤行，我知道這行有別人所不齒的地方，但我的內(nèi)心并不特別排斥，因為三十多年來，我的快樂都是外界所給，別人可以輕易拿走，但如今我終于找到了一項謀生技能。

何況在那些場面，親友們顧著悲傷沉痛，或是忙著喪葬雜事，很少注意我們這些哭喪者。

07

但七個多月后，我和本家主人有了第一次交流。

當(dāng)時我只知道那個家庭的頂梁柱走了，很年輕，兒子剛會走路，但父母已年過六旬，嬌妻悲傷得昏昏沉沉。

走進去時，凄涼彌漫，一片昏啞。我按照準(zhǔn)備好的唱詞哭訴著他的生前事。整個靈堂出奇地安靜，一旁的親人早就哭得喉嚨嘶啞，已無力喊出聲；來看熱鬧的鄰居都紅了眼眶，有些還哭得泣不成聲……

一剎那的傷感擊中了我，我臨時起意，把哭喪曲改編成交待身后事的詞，配著哀樂委婉深情地唱出來，我第一次以已逝之人的心聲哭喪，就想鼓勵他們妻兒老小能從此堅強。

那次我還主動提出留在那加班，多哭了兩場。出殯時，我還為他的小兒哭喪，我真真融入了不舍和和對未來的擔(dān)憂，聽似曲調(diào)平穩(wěn)，但唱詞有心細(xì)膩，旋律時而哀怨，時而心酸，偶爾空靈。

唱完后，整個氣氛都不一樣了，每一個在場的人都在流著眼淚聽。

那時的我才領(lǐng)悟這生命最后的儀式或許不是迷信吧，人們隆重地迎接新生的到來，也該體面地送別消逝的生命。

08

我對這份工作有了自己的理解，漸漸接納，對別人的議論悄然釋懷。每次工作時，唱著逝者的身后事，也會考慮活著的人的感受。

當(dāng)然并不是所有的眼淚都是悲傷，就像不是所有的離別都會有遺憾。

我們團隊接到過一單喜喪，老婦百歲去世，兒孫滿堂，子女孝順。生活的苦難免，但一生的幸福也夠長。

兒女們都說對老母親的付出沒有遺憾，所以我在選擇哭唱時多是對這位老人的贊美之詞，并用近乎幽默的口吻祝福子孫后代發(fā)達(dá)昌盛。

在這幽怨不足，輕松有余的哀樂中，我看到了一種人生的圓滿，悲苦煩惱遺憾絕不會繞開行走，但平淡長情已足以彌補這一切。

別人用笑聲迎接，而我哭著來到這個世界；我用哭聲送別，而你卻眼含笑意，作別人間。

新生和老去，哭與笑，是生命完美的閉環(huán)。

09

我認(rèn)認(rèn)真真工作了三年多，這幾年的成長和改變是我過去三十多年加起來的總和。

在我漸漸找到自己的過程中，唯有婚姻一直是空白，我曾經(jīng)一度認(rèn)為自己可能會伴著青燈古佛了此殘生，甚至懷疑月老沒給我安排姻緣，就派我在人間哭喪送別。

在我三十五歲，也就是2021年時，我遇到了現(xiàn)在的老公，我給他的微信備注名是海先生，私下里叫他海神。

我們的相識肯定在喪禮上，他說對我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被我的唱腔立刻吸引了，所以就回頭多望了兩眼，而我梨花帶雨，眼神中閃著絲絲幽怨，楚楚動人的外表讓他心動了。

海神是骨灰盒老板，別人一輩子都不想去的地方，他幾乎是天天去。

我們第一次約會沒有定制的浪漫，只有對這個特殊行業(yè)的惺惺相惜。

他說前妻認(rèn)為這份工作總是低人一等，走到哪都被視為不祥，哪怕有錢，可是正常的社交越來越少，所以就和他離婚了。

我問他一個骨灰盒都要那么貴，讓人情何以堪？

他笑著說，是商品價格就有高低，一些有錢有地位的人為自己最后一次選擇有質(zhì)量的“商品房”，舒服滿意地長眠于此，也是人之常情。

“生老病死是常態(tài)，我們只需要把事情辦好，給足逝去的人儀式感，給足在世的人體面，根據(jù)客戶的能力和需求“交房”，就可以無愧于心了。”海神頗有意味地解釋著，并為我擰開了一瓶果汁。

我們的交往一開始談?wù)摴ぷ骶佣啵髞砦覀冋f好不談這些，要把快樂的時光浪費在美好的事情上。

因為懂得彼此，所以我們的戀愛關(guān)系突飛猛進，認(rèn)識三個月后兩家人就開始談?wù)摻Y(jié)婚事宜，半年后就結(jié)婚了。

和海神關(guān)系的進一步確定，讓我對殯葬行業(yè)有了更深的認(rèn)識，這個行業(yè)也一直在幽深的角落與時俱進地存在著，但不管世事如何變化，應(yīng)該始終對生命抱有一顆敬畏之心。

讀一個故事，品一段人生。本故事來源于現(xiàn)實，文中名字均為化名。作者如沐芳華，文字耕耘者，致力于用故事探索人生意義，書寫溫暖，相信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