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碼半的婚姻
作者:南馳
前情提要:婆婆當著丈夫的面編排自己,胡穗子終于忍不住正面回擊了。可隨之而來的不是家庭關系的和睦,而是冷戰。
距離上次爭吵,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以來,李瑞英和胡穗子這對婆媳,就像是共同生活在一起的陌生人,兩個人幾乎沒什么交流,只在迫不得已的時候,才勉強說上兩句話。
李瑞英照例每天早上準備好穗子的早餐,她找了個理由盡量不出現在餐桌旁,耳聽著穗子吃得差不多了,又慢慢走出來將她送上車。晚上,她給穗子開好門,擺拖鞋、掛外套,一樣不落,默默做完這些,她又藏在廚房里,一副忙忙碌碌的模樣。
她也照例每天早上踩過小區步道的每一塊地磚,去菜市場買來新鮮的蔬菜。每天的飯桌上,她都會留意多炒上兩個小菜,煮的蔬菜湯里,飄了一層薄薄的豬油,又撒了點鹽,剛好是穗子喜歡的味道。
至于那條圍巾,她再也沒有戴過,只是洗干凈后,用熨斗把它熨得服服帖帖的,又將它小心折好收起,放在客廳的沙發上。她再沒有進過穗子的房間,倒不是意識到什么所謂的邊界感,只是因為穗子總待在里面,她可不想迎面撞上她的冷臉。
胡穗子不是沒有發現婆婆的這些改變,對于李瑞英不再貿然闖進他們小夫妻倆的臥室,她心里別提有多高興。她高興的是,自己的私人空間終于又擴大了一點,在臥室里,她可以想干嗎干嗎,不用刻意偽裝,她就是她自己。她更高興的是,自己從沒有對婆婆進臥室表現出絲毫的不滿,而婆婆卻不言而明,這說明,在李瑞英的心里,還是有她這個兒媳的。
獲得了婆婆的尊重,她自然也不好意思總板著臉。作為回應,她也會在下班的路上順手買一點東西,要么是水果,要么是零食,也都是李瑞英愛吃的。
位于南方的晉城,四季的界限沒有那么分明。不下雨的時候,空氣溫潤干燥,像個春城,可一下雨,就濕答答冷颼颼的,讓人覺得全身不得勁兒。李瑞英年紀大了,雖然身體一直很健朗,但總耐不住晉城的雨季來勢兇猛。況且這次來,她沒帶什么厚實的衣物,又不舍得花錢給自己買件新衣服,逢到下雨,就往身上多套幾件衣服勉強避寒。
穗子把這些看在眼里,特意跑了一圈商場。可挑來挑去,實在沒挑到什么合適的衣服,她也不知道李瑞英的尺碼,便給她買了一條不錯的圍巾。付錢的時候,穗子的心隱隱地疼了一下,“那可是我半個月的工資啊。”可轉念一想,送給婆婆的東西,總不能太差,這次爭吵,不就是一條圍巾惹的禍嗎?“哪有在一條圍巾上跌倒兩次的呢?”胡穗子在心里自嘲道。
回到家的時候,李瑞英剛好出門跳舞去了。一路上,胡穗子想了好多種措辭,猶豫著該怎么對婆婆開口把這份禮物送出去,可怎么想,她都覺得尷尬。剛好李瑞英不在家,這讓她暗暗吁了一口長氣,輕輕地把圍巾放到了上次自己拿走舊圍巾的位置。
這幾天,李瑞英一直觀察著沙發上的動靜,直到看見那條打整好的圍巾在沙發上失了蹤跡,她才慢慢放下了心。今天,她一進門,又在同一個位置上發現了一個新的禮盒,這讓她驚憤交加。“都收走了的東西,怎么又拿出來了?不是洗干凈了嗎,還有什么可嫌棄的!”她忍不住撇了個白眼,嫌棄穗子事兒多,也沒打開,就把盒子拿進了臥室,扔到了衣柜的最高一層,眼不見心不煩。
要是在外人的眼里,這一家人看起來,似乎和常日沒有什么兩樣。可是葉知秋心里都清楚,此刻,這個家,就好像一條流淌的河流,表面上平靜無波,底下卻是波濤洶涌。那些危機四伏的漩渦沒有解決,總有一天會爆發。
母親做好了飯,從不會喊穗子,只是刻意用添飯勺敲敲電飯鍋內膽的邊,穗子聽見咚咚的聲響,便放下手里的書,從臥室走出來。穗子給母親買了東西,也只是放在客廳里李瑞英慣常喜歡呆的地方。她把東西放在這里,一句話不說,等著母親自己發現。母親也收東西,只一聲不吭,拿了默默帶進屋里。
母親不笑了,穗子也不笑了,空曠的屋子里靜悄悄的,哪怕此刻往地上扔一根細小的針下去,估計都能聽得見動靜。
只有自己在的時候,這個家才會發出一點屬于人的聲響,可這些聲響,也是相互獨立、互不干擾的。
葉知秋在的時候,李瑞英的話就變得格外多。她不是一個耐得住寂寞的人,硬生生憋了一整天,她有一肚子的話要找個人說。這些話,她沒辦法說給外人,太瑣碎,太家常,說多了,別人會嫌棄她,她只能拉著自家人嘮叨。
她也不用葉知秋回應什么,只要他靜靜地聽著,偶爾嗯嗯兩聲就好。今天天氣怎么樣,菜市場有些什么新鮮的菜,菜價貴了賤了,樓下鄰里扯了什么家長里短,誰家的貓貓狗狗懷孕了,也不管葉知秋愛不愛聽,她都和他說。有時候,她也和葉知秋說點別的,比如孕吐該怎么辦,夜里翻身要注意些什么。這些話,只有穗子在場時,她才拉著兒子說。表面上她是說給葉知秋聽,實際上都越過兒子,飄進了穗子的耳朵里。
如果說李瑞英是動的,那胡穗子就是她最極端的對立面。
三個人待在一個空間里的時候,她一聲不吭。低著頭吃飯,低著頭做事,干什么她都低著頭,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她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來面對自己的婆婆,她覺得自己像個小丑,無論做什么,在婆婆眼里都是個笑話。她干脆什么也不做,像只鴕鳥一樣,把自己的頭藏起來,這樣一來,不用勉強自己笑,也不用擔心婆婆看見心里不痛快,簡單又省事。
要說,作為家里的獨生子,胡穗子也是被爸媽寵著長大的,她這輩子過得順風順水,沒怎么吃過苦、受過氣。再加上,自己有房、有工作、有收入,除了職位不如葉知秋,也不比他差。這些,多少給了她足夠的生活底氣,自然也是有一點倔脾氣的。
現在這種情況,讓她猛地像個沒事人一樣面對李瑞英,她實在做不到。太尷尬了。她需要一個臺階。一個能讓她不那么尷尬,能自然地走進緩和局面的臺階。
可她等的這個臺階卻一直沒有來。
葉知秋不懂這些。不管在工作上他有多么出色,可在家庭里,他依舊是一個新手小白。作為一位新手丈夫,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道擺在自己面前的婆媳難題。
曾經,他以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同時享有著來自兩個女人對他最深沉、最無私的愛,他也試圖付出自己全部的愛來回饋她們。
可現在,他覺得一切都變了。他不再是那個幸福的男人,反而成了一件戰利品,還是唯一的戰利品。母親和穗子,就像一場鏖戰中的雙方,在你來我往的交鋒中,他這件物品,隨著這場戰爭被爭過來搶過去。他很難再感受到她們對他的愛了,相反,他覺得自己恰恰裝點了她們的勝利,點燃了她們爭奪的勝負欲望。他也覺得自己是這場戰爭的導火索。母親也好,穗子也好,對待旁人,她們都像春風一般和煦,客氣有禮。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兩個可以說是毫不相干的女人,又怎么會對彼此撕開臉面,展露出她們最冷漠的一面呢。
想到這,葉知秋的手劃到外衣上,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來,煙盒的軟質包裝已經被揉捏得很皺了。葉知秋把煙盒往手心里倒了倒,最后一支煙悠悠滑出來,穩穩地落在他已經有點泛黃的手指上。
這已經是他這個月抽的第九包煙了。自從穗子懷孕以后,他就很少抽煙了,可這一個月以來,他實在不知道,除了抽煙,還能有什么辦法讓他不那么痛苦。
他把煙放在鼻子前聞了聞,沒點火,只是叼在嘴上。思緒又開始飄忽了。
他愛母親,但他也真誠地愛著胡穗子。可現在,他想努力撮合在一起的兩個女人,卻變成了水與火的關系。葉知秋夾在冰火的兩重天里,這樣的矛盾,讓他痛苦極了。如果這一切能變成一道非黑即白的選擇題,那他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么難過了呢?
可是啊,人生不就是這樣嗎?人的一生會面臨很多選擇,可決定命運的,往往只有幾個。這是一道沒有答案的題,也是一道逼著你不得不做出選擇的題。
就算生活沒有壓迫葉知秋,李瑞英和胡穗子這對婆媳,也不會在短時間內,輕易放過他。李瑞英給了他生命,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不可能在她年老之后還和她斷絕母子關系。離婚嗎?這也不可能,胡穗子是他尋尋覓覓的愛人,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靈魂伴侶,他是那么愛她,怎么舍得離開她呢?
思來想去,他都想不出答案來。“總不能讓我自己消失了吧。”葉知秋苦笑著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么辦。
嗒——一簇小小的火苗燃燒起來,點著了一小撮細密的煙絲。
無法做出選擇的葉知秋,只能任由自己這株無根的浮萍,在李瑞英和胡穗子的暗流涌動里,隨波逐流。
在葉知秋面前的胡穗子就像一個兩面人。
三個人呆在同一個空間里的時候,她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好像整個家里只有她自己。可一回到房間里,她的臉便笑開了花,該開玩笑開玩笑,該溫柔就溫柔,該像一只小野貓的時候,她還是一只小野貓。
葉知秋多想胡穗子把這一面也展現給他的母親,讓她看看最真實的穗子,或許這樣,他們之間的矛盾就能解開了。他也稍微有點責怪穗子,怪她作為兒媳,卻從不主動去找母親和解,哪有讓長輩來和自己認錯的道理呢?可這些話,他也沒攤開來,只是藏在心里一個人嘀咕。
葉知秋又想到了母親。她一輩子就困在一個小小的圓圈里,在那個圓心的位置,一開始是父親葉云海,后來又成了他。母親從來沒有把自己放進那個圓里,她為曾經的那個家犧牲了太多。現在,他自己有了妻子、孩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母親又要為了這個家做出犧牲了。
有時候,他會對母親莫名地生出一種窒息感。在家里,母親從不讓他碰一點家務,凡事都為他仔細思量考慮周到,就連第二天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鞋,母親都會事先安排好,他只用按部就班去服從。特別是父親去世后,母親的愛更是讓他喘不過氣來。于是年輕氣盛的他,毅然決然報考了外省的大學,遠遠地逃離了李瑞英。
成年后的葉知秋,把那次逃離看作了對母親的一種背叛,身體雖然自由了,可他的靈魂卻一直被束縛著。畢業那年,他拒絕了外省的高薪工作,選擇回到晉城,生活在這個距離母親不算太遠、但也讓她無法伸手就觸及的城市。
聽著母親的嘮叨,他也希望母親那么多的話,能和穗子說一說,那么深的愛,能給穗子分一分,他想讓她把穗子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可這些想法,他也說不出口。
他又想到岳父胡運德上次跑到單位來找他時,提起的那件事。孩子姓了胡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從母親的反應上來看,肯定是會傷了她的心的。他想找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圓了老岳父的心愿,也不傷害自己的母親。
葉知秋一直努力想做一個好兒子、好丈夫,也想做一個好女婿,他想在兩個家庭之中取得最公正的平衡,每逢過年過節他總會準備雙份的禮物,兩邊一樣不多一樣不少。他覺得這樣的平等對于兩家人來說就不存在比較,兩家都會高興。可是這個世界上,魚與熊掌,哪里又能兼得呢?想要在兩個家庭之中爭取平衡,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近,葉知秋時常想起幼時聽過的那首打油詩:“老屠夫,偷雞殺。沒有刀,用手掐。找到刀,雞跑啦。”
他聽著母親拉著他絮絮叨叨,看著胡穗子面無表情地在家里游來蕩去,感覺自己就是那個沒有刀的老屠夫,面對眼前的雞零狗碎,束手無策。他也害怕,身體里隨時充滿一種緊迫感,害怕自己猶猶豫豫,錯失了擺在眼前的幸福,就像打油詩說的那樣:
找到刀,雞跑啦。
未完待續
葉知秋需要成長,需要學會處理家庭中的矛盾,可惜,他成長的速度趕不上變化來的速度。
等他終于學會正確地處理妻子與母親的關系,她們……還會在原地等他嗎?
配圖 | @casandrabanuel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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