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顧 箏 姜天涯

這是一篇濕噠噠、潮嘰嘰的文章。 每年的6、7月份，上海就進入了除春夏秋冬之外的“第五個季節”——梅雨季。

01

任是再學霸，也無法建立X（入梅日）Y（出梅日）之間的函數關系，因為沒有任何規律可循。

當我們一頭扎進20多年來浩渺無邊的梅雨新聞資料里時，發現每一年的六七月份都有這樣的循環：入梅了嗎——今天入梅——出梅了嗎——終于出梅了。

2011年6月10日入梅

/《文匯報》報道

這一段心路歷程鎖死了上海人和梅雨的愛恨情仇，年年想著它，不想它來，也怕它亂來。

不過不管上海人是怎么樣的心態，該來的總要來。

梅雨不算上海獨有的特產，卻是在這一時間段上海獨特的氣象狀態，是春夏秋冬之外的“第五個季節”。

山西人辛禾在《新民周刊》上發表文章寫道：可以說得出喜歡上海的無數個理由，卻有兩個無法適應的地方，那就是上海的冬天和上海的梅雨。

對他來說，本來只存在于高中地理課本里關于梅雨的定義，真真切切地存在于他的生活里。

每次有朋友來上海玩，他都會建議他們帶把傘。“黃梅天就是淋淋漓漓不間斷發黑霉的木板，還有帶著少許疲乏和陰郁的心情。”

2015年6月的特大暴雨

/《新民晚報》報道

成年之后才來上海工作生活的人尚且如此，在上海土生土長的人，對于梅雨的身體記憶就更成了一種本能，每年五六月份，當下了幾天雨，或者出現齁濕的感覺時，心頭的疑問就出來了：是不是入梅了？

“梅雨”這一概念原本僅存在于民間，之后才逐漸成為氣候上的概念。有了氣候概念，入梅不在于身體感受，它有嚴格標準。

官宣入梅要基于副熱帶高壓位置、強度、近日氣溫和雨日情況的綜合考量。

上海地區入梅的標準主要為：入梅前5天，副熱帶高壓在東經120°上的脊線不低于北緯18°，保證南方暖濕空氣能夠穩定輸送到長江中下游一帶；

5天中至少有3天的日平均氣溫不小于22℃；

最后是入梅后的頭5天中，必須有4天雨日（包括區氣象站測得的雨日）。

同時符合上述三點，才能稱之為梅雨。

2013年6月7日入梅，為高考日。

/《文匯報》報道

出梅也同樣需要官宣。

2021年6月20日，在連日陰雨之后，梅雨總算停歇下來，后面連著一周工作日都是多云天氣，陽光時隱時現，最高氣溫直逼33℃，一片盛夏景象。

打工人們暗自竊喜：上海的梅雨“懂事”了，這么快就出梅了？

但氣象專家表示，副熱帶高壓是和梅雨季節密切相關的重要天氣系統——待到夏初，當副熱帶高壓加強西伸北抬，控制華東中部地區，上海晴熱少雨、進入盛夏，梅雨天氣才算結束。

而從當時的天氣系統來看，副熱帶高壓南落至海上，雨帶也只是暫時南退到華南一帶，并不能判定為出梅。

果然，到了周末，連著兩場中到大雨，一下子就澆醒了上海人。

這么快出梅？想得美。

02

當一個事物存在久了，就會有一些專屬于它的詞匯。

梅雨也不例外。

有一種是“如果實在避不了那就來吧”的空梅。1897和1965年都曾出現過，梅雨期僅為兩天，著實懂事可愛。

每到入梅晚或梅雨偏少的年份，上海人就開始提到“空梅”，但空梅的標準同樣嚴苛，在長達半個多月的黃梅天里，雨日4天以下、降水量小于80毫米，才能判定為“空梅”。

2013年6月23日大暴雨

2014年入梅時間為6月20日，較常年晚2天，坊間流傳或是“空梅”。但沒想到，入梅后第二天，天才剛剛亮，申城就遭遇強對流云團襲擊，室外暴雨如注，狠狠擊破了“空梅”的傳言。

還有一種是“不管怎么樣也不要它來”的二度梅。有時梅雨期間連續陰雨過程中斷幾天，會出現兩段或以上持續性陰雨天氣，俗稱“二度梅”。

而近幾年出現的新詞是“暴力梅”。

這種“暴力”，上周末大家就都感受到了。

6月24日上海中心氣象臺發布了暴雨黃色預警信號，雨下了整整一天，外灘驚現“瀑布”，部分路段出現積水，馬路變成“小河”。

有網友猜測，這雨可能連依萍都沒見過。

《上海周末指南》在《梅雨季的上海太好玩了》中

戲謔了梅雨季的上海各大景點體驗

“暴力梅”這一新詞的出現，和梅雨的變化有關。

在上了歲數的上海市民記憶中，梅雨季節滴滴答答下個不停，有種綿綿不絕的感覺。

20多天不見晴日，衣服曬不干，衣柜里的衣服容易發霉，所以一到出梅，弄堂里廂就有曬霉的風景。

而從2000年左右開始，上海的梅雨就變得“非典型”，雨水不再“下個不停”，而是變得更“暴力”，也更即興。

2016年6月20日，暴雨之后申城現彩虹。

/《東方早報》報道

剛開始“非典型”時，大家還覺得“怪”。2001年6月17日，剛確定入梅那天，就來了一場“傾盆大雨”，第二天又艷陽高照。

當時《新聞晚報》帶著市民的疑問去采訪了氣象專家之后還不忘提醒，“依據今年梅雨期變幻無常且多為雷陣雨的特點，未雨綢繆和防止雷擊是市民應付梅雨的當務之急”。

到了2009年，那一年的梅雨被上海氣象部門總結為“五怪”：時間短、入梅晚、降水少、氣溫高、多雷陣雨。

這一年的《文匯報》還專門出了大篇幅的專題報道，采訪氣象專家去探究《是誰導演了梅雨之“怪”？》

2009年7月10日的《文匯報》

專門請教專家解析了

過去十幾年以來的“非典型”梅雨

文中指出，從1999年開始我國的梅雨帶變得“不守規矩”了。

梅雨逐漸由長江中下游地區向淮河流域北抬，至2009年已經向北偏移了2-3個緯度，致使大量降水跑到了淮河一帶。

而自上世紀60年代以來，上海入梅、出梅時間明顯推遲，梅雨期內綿延陰雨的程度逐漸減弱，降水越來越集中。

而這幾年，人們早已見怪不怪，因為幾乎每一年都是這種非典型性梅雨的典型表現。

在寫這篇稿子的時候，窗外艷陽天，“上海發布”發布了高溫黃色預警，黃梅天里衣服竟然曬干透了，這和小時候考卷總是軟塌塌的黃梅天對不上號。

所以，現在上海人要面對的是這樣的選擇難題。

在梅雨季總雨量大致不變的情況下，你是想要集中在幾天內得到，還是分散在梅雨季的每一天。

當然，這也沒得選，一切聽從老天爺安排。

03

梅雨似乎給上海人造成了創傷后遺癥，身體上會永遠記得梅雨天的感受，一說到這“第五個季節”，眉頭就要不自覺地皺起來。但對于每一年一過性的氣候感受來說，遺忘度又很大。

就是同一個黃梅天里，人也容易“精分”。

6月19日“上海發布”發布“暴雨預警升級為黃色”的時候評論是：“為什么今年老下雨”、“球球了，別下了”、“連著下了三天了，晚歸的打工人傷不起”。

等到6月28日發布“高溫黃色預警”時，評論好了傷疤忘了疼，開始“無比懷念前幾天的暴雨”、“相比毒辣的太陽，還是下雨吧”。

更何況多年前淋過的雨，看過的“海”，體感早已忘卻。我們幫大家復習一下。

2020年6月29日早上，暴力梅又上線

就在眼前的2021年，是一個比較“作”的梅雨。

當年5月2日，在浙江省正式宣布“入梅”的時候，上海也迎來了集中降雨。下一周，總體以陰或陣雨天氣為主——除了一頭一尾，幾乎天天有雨。心想著這種天氣算不算是入梅了，但氣象專家給了明確否定。

梅雨未至，梅雨天氣先受著。等到了6月10日，上海才正式入梅，典型的“非典型梅雨”。

它還施展了“迷惑性戰術”，在6月28日雨后放晴，讓市民以為梅雨已經“離場”，帶著“雖然但是”的心情忍受了幾天高溫日的炙烤。

沒想到，37.4℃的高溫給了上海人后，梅雨又強勢回歸了。直到7月10日下了最后一場大雨后，才在第二天出梅。

出梅即入伏，37-38℃的高溫也來了。這還沒完，7月底8月初，上海依舊天天下雨，不下雨的時候，因為濕度太高，空氣也“黏嗒嗒”，仿佛遇上了7月末8月初的“倒黃梅”。

2021年6月10日，上海入梅

這一天集齊了暴雨雷電和大風

/《新民晚報》報道

再說一個磨沒了上海人脾氣的“黃梅天”。

1999年有一個特長梅雨期。該年6月7日入梅，一直到7月20日才出梅，持續了43天。在當時僅次于1954年的57天。

雨量更是創下上海有氣象歷史記載126年來的“天量”815毫米，是常年梅雨量的4倍。

截至1999年7月16日，當年已經下了1200毫米以上的雨，超過平均1143.4毫米的全年雨量常年值。

從1999年的梅雨季前后，報紙的文章標題，我們可以依稀回憶起上海市民這一年梅雨季的心路歷程。

6月12日，《新民晚報》的標題還氣定神閑地能說出《梅雨帶來清爽氣》。

中間一個月報紙開始“擺爛”，沒了脾氣，《梅雨再度肆虐，本周不會出梅》、《本市近期不會出梅，上海遭百年未遇梅雨襲擊》。

眼瞅著1個多月過去了，報紙開始發問《梅雨，還要下多久》、《副高不挪步梅雨難北移——近期申城“出梅”無望”》。

終于，7月20日這一天出梅了。報紙的標題“寫滿了高興”：《出梅嘍》、《申城終于出梅》。

要說超長待機的梅雨，也有好處。這使得1999年的7月中旬上海平均氣溫為58年來最低，僅為24.2攝氏度。

04

上海樂隊頂樓的馬戲團在《上海童年》中唱道：“六月里落雨是黃梅天，踏腳踏車出去記牢帶雨披。”

彩虹合唱團在《上海的那頭》中放了一句：“上海的那頭是幾天晴幾天雨，是無盡的潮濕，繞道的臺風。”

2023年6月24日，大暴雨

/《文匯報》報道

黃梅天已經成了上海市民的身體記憶。

一到6月就開始念叨“黃梅天”，終于“盼”來了，在齁濕中，又每天念叨“啥辰光出梅”。

在這樣的心態中，一年又一年。

參考資料：

1、辛禾，《上海之梅雨》，新民周刊，2016年6月27日；

2、徐妍斐，《上海昨起入梅，又悶又濕的日子來了——比常年平均入梅日晚2天，今年為“非典型”梅雨，多過程性降水》，新聞晨報，2018年6月20日；

3、任荃，《是誰“導演”了梅雨之怪——解析今年“非典型”梅雨留下的疑問》，文匯報，2009年7月10日；

4、張天弛，《昨最高氣溫37.4℃，今起梅雨強勢回歸》，文匯報，2021年7月8日；

5、馬曉青，《申城終于出梅》，解放日報，1999年7月21日；

6、陳亞敏，《副高不挪步梅雨難北移——近期申城“出梅”無望》，新民晚報，1999年7月16日；

7、《七月中旬氣溫：五十八年來最低》，解放日報，1999年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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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稿子：顧 箏 姜天涯/

編稿子：小泥巴/

畫圖片：二 黑/

寫毛筆：楊 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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