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詩壇

宰相詩人張說（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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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十一年（723），張說再度升任中書令。

這個時候玄宗已經執掌天下十一年，經過多年的勵精圖治，物質文明建設初見成效，精神文明建設提上日程。據《舊唐書?儒學傳》記載：

高宗嗣位，政教漸衰，薄于儒術，尤重文吏……及則天稱制，以權道臨下，不吝官爵，取悅當時。其國子祭酒，多授諸王及駙馬都尉……至于博士、助教，唯有學官之名，多非儒雅之實……二十年間，學校頓時墮廢矣。

為了重復禮教，玄宗于開元十一年設立麗正書院，招納秘書監徐堅、太常博士賀知章、監察御史趙冬曦等文學之士，讓他們著書立說、講論文史，并任命張說為修書使，主持其事。開元十三年，玄宗將麗正書院改名為集賢殿書院，任命張說為集賢院學士，知院事。

張說在集賢殿書院主持工作時，不僅兼修國史，更編纂了一大批涉及政治、天文、文化等方面的重要典籍，《唐六典》《初學記》《大唐開元禮》《大唐樂》《唐文府》《博聞奇要》《書語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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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真要論及他對大唐禮樂典制建設的貢獻，更讓人矚目的當是皇帝的泰山封禪一事。早在開元十二年冬，張說就提倡泰山封禪一事。十三年，玄宗正式下詔命張說和徐堅等著手準備封禪儀制。同年，玄宗皇帝封禪泰山，張說陪同登頂。并撰寫《大唐祀封禪頌》，篆刻于泰山之上。

從710年擔任太子侍讀一職起，他一路見證了李隆基的起起伏伏。唐肅忠還在他娘肚子里時，李隆基怕子息昌盛引起皇帝猜忌欲打掉胎兒，據說當時的打胎藥就是張說私下夾帶的；與太平公主的宮變一役兇險異常，張說雖就職東都，卻并未缺席；玄宗勵精圖治的10年，張說遠在荊岳卻時刻掛心朝堂；之后是幽并的邊關風沙，他再一次向他的皇帝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15年后，他們一同登上泰山，或許這并不一定是李隆基人生的登頂，但一定是張說人生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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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回來之后，張說還是沒能逃過宰相的“三年魔咒”。

開元十四年，玄宗打算重用河南尹崔隱甫，結果在張說的干涉下，任命他為御史大夫。張說能干是能干，但他情商極低，對同僚常當面駁斥，甚至呵斥謾罵，又生性貪財，在泰山封禪一事中內外專權早就引起了同事們的不滿。

導致他再次被降職的導火索，是他與御史中丞宇文融的不和。他對宇文融的過度壓制終于引起了反彈，新仇舊恨攜起了手來。崔隱甫、宇文融和御史中丞李林甫一起上書唐玄宗，彈劾張說勾引術士占星、徇私舞弊、收受賄賂。唐玄宗便命源乾曜與崔隱甫、刑部尚書韋抗、大理少卿明珪等人一起在御史臺審訊張說，結果罪狀大多屬實。

這下好了，花甲之年的他又下獄了。

張說的哥哥左庶子張光在朝堂上割掉耳朵為張說鳴冤，玄宗于是讓高力士去探視張說。估計高力士和張說的交情不錯，他回來后向玄宗報告：“張說頭發散亂，滿臉污垢，坐在稻草墊子上，用瓦盆吃飯，驚慌恐懼地等候處分。”同時還提了幾句張說的功勞。

其實玄宗本來就沒有打算殺了張說，于是就罷免了他的中書令一職。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就有意思多了，仔細算算，玄宗朝前期大部分宰相的任期都在3年左右。姚崇三年零三月，宋璟、蘇颋、張嘉貞等都是三年零一月，盧懷慎因病卒不到三年，唯有源乾曜例外長達九年。這未免不是玄宗皇帝有意識地在避免宰相專權。所以都說伴君如伴虎，還真不是戲文里的唱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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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說被罷政事后，就在集賢院專修國史。或許他也體察到了皇帝的用意，主動要求免去右丞相一職。唐玄宗不許，并且在遇到軍國大事時，仍舊會派人去詢問他的意見。崔隱甫等人怕玄宗還會起復張說，對他百般詆毀，開元十五年，張說被迫致仕退休。

為了能讓老臣發揮余熱，開元十六年（728），唐玄宗命張說兼任集賢殿學士。開元十七年，張說被任命為尚書右丞相、集賢院學士，不久，接替源乾曜為尚書左丞相。之后因修撰《謁陵儀注》有功，加封開府儀同三司，這個從南北朝時期延續下來的榮譽稱號，為張說的從政生涯劃上了還算完美的句點。

開元十八年，張說病篤，皇帝每天派人前去探望，并親手為他撰寫藥方。不過皇帝的誠心并沒有留住他的老臣，同年十二月，張說病逝，享年6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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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最后的幾年，張說也并未停止詩歌的創作。不過這一段時期他的作品主要還以奉制應酬詩為主，他一生創作的70余首奉制作品大多都創作于這個時期。在他任集賢殿知院事時，常率領眾學士赴宮中宴飲賦詩，一度傳為美談，《奉和千秋節宴應制》《奉和花萼樓下宴應制》等都是此類作品。而《奉和過晉陽宮》《奉和早度蒲關》這一類作品則是他扈從皇帝出巡或者出游時的作品。

此外，這一時期他也創作了一定數量的酬答迎送作品。此時的他身居高位，在詩作中寓盛世雍容于離別之中，將本是虛與委蛇的應制送別詩演繹出了別樣的韻味。他的酬答詩作不復前人離憂別緒，在朋友送別的款款深情之外，既有開元初期唐人的民族自豪感，又不乏建功立業的時代精神。例如在《奉和送王晙巡邊應制》一詩中，絲毫不見離別的憂愁，反而貫穿全篇以出將入相、安邦定國的豪情。

“關山由義近，戈甲為恩輕。絲竹路傍散，風云馬上生。朝廷謂吉甫，邦國望君平”，流暢俊爽的語句，讀來沒有絲毫的悲戚，全然一派清拔神俊之氣。

張說對應制詩開拓的貢獻還不止于此。開元復相以來，由于曾經貶謫湘岳，張說嘗試將豐富的山水詩寫作所遵循的一些章法注入應制詩。

這一時期的作品較景龍年間的歌功頌德之作，意境更加開闊，逐漸呈現出初盛唐之交闊大雄渾的美學特征。隨著審美心靈的豐富，貶謫山水經歷的熏染，張說之應制詩趨向對自然風物的鐘情，因而沖淡了宮廷應制詩的富貴氣、莊嚴感與板滯體制，呈現出靈動明麗的特點。像《奉和初入秦川路逢寒食》一詩中首聯：“上陽柳色喚春回，臨渭桃花拂水飛”一般的優美詩句，在他的后期應制詩作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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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晚年張說最讓人津津樂道的還是他對后進的提攜。名相張九齡、詩佛王維、名不見經傳的青年詩人王灣，甚至那個性情落拓不羈寫下名篇《涼州詞》的王翰，都曾經得到過張說的照拂。

這一身詬病的圓滑政客，卻有著海納百川的氣度。

中古時期的詩人們大抵都是出世的，或者說即便他們身在紅塵，卻都有著一顆纖塵不染的出世之心。尤其是南朝的士大夫們，他們往往喜歡將自己的雄心掩掩藏藏，試圖借助美人、香草、名器來宣告靈魂的高潔，殊不知垂涎三尺的欲望早已無法掩蓋，如此這般的欲蓋彌彰怎一個矯揉造作了得。

從魏晉到初盛唐之交，唯有一個張說，將自己一顆入世的俗心演繹得淋漓盡致，反而有了別樣的超然之態。細數張說的一生，無論是經歷還是人品，都不甚完美。他這一生兢兢業業無時無刻不在謀算著成為人上人，但所有的心機和欲望皆是坦坦蕩蕩，萬千心事匯成一句話，無非就是“誓欲成名報國，羞將開閣論勛”。

他也不曾辜負自己，歐陽修說“開元文物彬彬，說力居多”，當是對他最中肯的褒獎。千百年后，他所努力經營的一切盡入塵海萬跡無尋。唯有三百余首詩歌，數百篇文章，誠實地記錄著一個人物的岌岌瀅瀅和篳路藍縷。

《春雨早雷》

東北春風至，飄飄帶雨來。

拂黃先變柳，點素早驚梅。

樹藹懸書閣，煙含作賦臺。

河魚未上凍，江蟄已聞雷。

美人宵夢著，金屏曙不開。

無緣一啟齒，空酌萬年杯。

他當然也知道“萬事轉頭空”，早在《春雨早雷》一詩中，就悵惘過“空酌萬年杯”。可是生而為人，怎能辜負這來之不易的數十年光陰呢？

所謂的遺憾，不是“不再”，而是“不曾”。短短幾十年，我們來過，也奮斗過，至于結局如何，全憑天意。

如此，就足以。

【參考文獻】

《張說研究》作者：方芳

《張說詩歌創作實踐及其成就概論》作者：雷恩海 姜朝暉

《張說文學史地位之再認識》作者：熊飛

《張說生平若干問題考證》作者：熊飛

《蘇颋張說研究》作者：林大志 齊魯書社 2007年

《張說——初唐漸盛文學轉型關鍵人物論》作者：周睿 中華書局 2012年

《盛唐詩壇研究》作者：袁行霈 丁放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3年

《盛唐名家詩論》 作者：魏耕原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