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般離開的大佬
2023年10月16日晚,老牌房企金地集團發布公告稱,董事長凌克因身體原因辭職,董事長職權由黃俊燦代為行使。
凌克辭任金地集團,意味著中國房地產界最后一位元老離場,一個狂飆突進的地產時代已然遠去。
長期以來,中國房地產上市企業流傳著“招保萬金”四大標桿的傳說。尤其是在A股對房企上市說“不”之后,它們的金字招牌更顯得熠熠生輝。
而金地集團能與招商、保利、萬科列為一檔,其實殊為不易。它的快速發展過程,離不開董事長凌克的親力親為。
金地集團的前身,是深圳市上步區(1990年更名為福田區)直屬的“上步區工業村建設服務公司”,招攬承做一些建筑項目的小生意。
在一定程度上,你可以認為該公司帶有國企的血統,但它并不是銜玉而生的“長子”。
1992年,這家不溫不火的建筑承包公司更名為金地實業開發公司,開始了其艱難的轉型——進軍深圳房地產市場。
彼時,同城的萬科地產已完成A股上市,招商地產成為港交所第一只紅籌股,而由廣州軍區軍辦企業轉變而來保利地產,則于1992年迎來了“鐵娘子”宋廣菊,走的是“不帶你們玩”的新路子:
保利的樓盤,開盤前總是拉著坦克、灰機等家伙來展覽。
(保利地產的霸氣營銷,其他房企學不來)
而“壓力山大”的金地公司,這時候八字還沒一撇呢。它作出的第一個重要決策,就是把金地商貿的總經理凌克拉進了地產行業。
思維開拓、敢作敢為的凌總,搶先在畢業季招募了黃俊燦。
據說,慧眼識珠的凌克對這位同濟大學工民建專業的應屆生相當看重,送他到工地打灰的時候直言“今后有大用”,并給予了一個相當時髦的身份:
Management Trainee(管理培訓生,簡稱MT)。
考慮到這是1992年,管培生還是一個外企傳過來的“舶來品”,凌克不拘一格的人才觀,以及金地集團朝氣蓬勃的組織構架方式,由此可見一斑。
這是一家有想法、有活力的初創公司。
當然,和霸道總裁我強哥的“管培生基地”不同,凌克是真的把黃俊燦當“公司未來領導者”培養,而黃俊燦也不負眾望,從最基層的工地技術員干到區域總經理、財務總監、公司總裁,兩人成為金地集團最穩定的核心管理者,助力金地做大做強。
1993年,金地終于取得了房地產經營權。在凌克的帶領下,公司先后成功地開發了極高口碑的金地花園(1994年)、金地海景花園(1996年)項目,在激烈的深圳地產競爭中站穩了腳跟。
2001年4月,金地集團在上交所主板上市,成為1993年A股解禁以來首批地產上市公司。
2016年,金地集團實現年度銷售額1006億元,正式躋身千億房企陣營。2017年2月,《哈佛商業評論》罕見地報道稱:
凌克讓金地從深圳走向北京、上海,朝著多元化與全球化發展。執掌公司18年,金地的銷售收入增長了188倍。
2019年,金地集團年度銷售額達2106億元,在克而瑞銷售排行榜上名列第13。
此后,由于眾多房企暴雷與戰略收縮,到2022年,金地集團以2218億元的銷售額,再度殺回房企銷售榜前十。
隨著公司的高速發展,金地集團的股改問題也浮出水面。
在經過多輪激烈博弈后,從2013年起,金地集團的第一大股東、由深圳市福田區國資局全資持股的“福田投資”開始退出,富德生命人壽、大家人壽保險成為新的大股東。此后,兩大險資企業陸續減持,金地集團成為一家股權分散的混合所有制企業。
在長期無實際控制人的現實情況下,金地集團的公司治理與日常運營由職業經理人掌控,而凌克一直是公司管理層的核心人物。
凌總的掌控力度可以從如下數據中得以窺見:
1,從1998年正式擔任金地集團董事長到突然辭職前,凌克掌舵金地集團長達25年。
2,凌克在金地集團和金地商置兩個上市公司的董事會擁有職位,根據年報數據,凌克從兩個上市公司領取的年薪,合計超過千萬,與萬科董事長郁亮薪酬持平。
因而,南粵地產圈的人都知道,凌克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地產大佬。
其實,隨著萬科王石、碧桂園楊國強、恒大許家印、龍湖吳亞軍的陸續謝幕,同為第一代地產“大佬”的凌克何時退休,一直是業內的熱門八卦之一。
然鵝,沒有人想到,現年64歲的凌克,會以一種“毫無征兆”的方式離開。
一位金地集團員工透露:
上周四(10月12日),凌董事長還在公司露面,主持召開了第三季度的經營季度會議。
相對而言,媒體的疑問則更尖銳一些。它們集中關注兩個問題。
第一個是,在沒有做好掌門交接準備的情況下,凌總為何甩手而去,給繼任者黃俊燦留下一個負債累累,且銷售持續下滑的金地?
2023年10月10日,金地集團發布了9月份銷售報告,2023年9月實現簽約金額131億元,同比下降42.27%。1-9 月公司累計實現簽約金額1219.3億元,同比下降25.23%。
第二個是,隨著凌總的閃電般離開,他在今年為公司制定的“聚焦重要區域土儲、保留公司競爭力”的“踩單車”策略,還要不要執行下去?
講真,這兩個沉重話題,說起來就話長。
?踩單車的房企老總
2023年春節過后,后疫情時代的“中國房事”曾出現亢奮式反彈的跡象,且央行的連環三箭(對房企放開銀行信貸、債券融資、股權融資的緊箍咒)亦在資本市場落地,奄奄一息的房企們仿佛看到了電線桿上的老中醫,就差抱著柱子昭告世人:
我的病…有救了!
(大夫,我這病,還有救嘛…)
在此背景下,2023年初,金地集團董事長凌克在公司內部經營工作會上作出了“形勢大好、不是小好”的綜合研判,并順勢提出了著名的“投資動力”理論:
房企經營就像踩單車,只有向前蹬,努力前行才不會跌落。
身為上世紀80年代華中理工大學的工科生,凌克對《理論力學》中的“角動量”概念并不陌生:
自行車車輪的旋轉,會產生一個水平方向的角動量。而車速越快(車輪自轉越快),角速度就越大,使自行車中軸發生偏轉所需的力矩就越大。
正是依靠高速旋轉體的自穩定性,有經驗的騎手完全可以很帥氣地“撒把”。相反,如果車速很慢,沒人敢把雙手從車龍頭上拿開——這就是赫赫有名的“陀螺效應”。
(高速旋轉中的陀螺,因重力產生的力矩而不會傾倒,反而發生小角度的前進。注意,這不是什么“慣性力”的作用…)
而凌總所需要的,就是讓金地集團“高速旋轉”起來,并在滔滔大勢的加持下狂飆突進,從勝利走向勝利。
對此,他給出了更直觀的解釋:
穩健的地產新項目投資,應該成為企業持續健康發展的動力…金地今年要主動把握土地投資機會,夯實公司發展基礎。
在當時看來,這是一次成功的大會,勝利的大會。大會厘清了眾人對行業發展與公司未來的紛蕪思緒,樹立了“擼起袖子加油干”的基調。
而董事長凌克,則喜提一個外號:
踩單車的地產老總。
(金地集團前董事長凌克在公開發言中)
雖然根據公司年報,金地集團在2022年簽約金額實現2218億元,同比下降22.64%,實現歸母凈利潤61.07億元,同比下降35.09%,但公司雄心不減——金地集團在2023年土地市場窗口期出現之際,展現了“逆周期”的積極拿地行動:
到2023年4月,金地集團先后在西安、杭州、東莞、上海等城市獲取多宗土地儲備,土地總投資逾87億元,接近去年總投資額的1/4。
很顯然,金地員工們這么強悍的執行力,絕非總裁黃俊燦、財務總監曾愛輝所能調動。
房地產圈有一個公開的秘密:凌克對理工科背景管理培訓生青睞有加,金地集團的中高層,很大一部分都是理工科出身。
因而,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凌克以“陀螺效應”的理性思維,對房企發展邏輯進行最硬核的解讀,最終說服了金地的高管,讓他們在領悟中堅定執行。
這,就是理工男的理論自信。
?“好學生”也遭不住了
公正地說,在2016年以前,金地集團并沒有如同行一樣,打著“高周轉、高毛利、高杠桿”的旗號瘋狂擴張,其相對保守的發展策略導致了行業排名的一路下滑,甚至被同行與媒體質疑:
長此以往,標桿地位難保。
即使在2016年以來的“棚改救市”大潮中,金地集團的拿地風格,依然較為穩健。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凌克曾如此敘說“公司氣質”:
金地的風格是內斂和理性,這樣的企業不會有那么多的故事可以演繹。但內斂、理性和刻板絕對不是一回事。新鴻基、和黃同樣也不是故事性很強的企業,但是,誰也不能否認它們是很優秀的公司。
可見,凌克領導的金地心氣頗高,對標對象已經超出了南粵同行。
這一戰略確實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迄今為止,金地集團尚未出現債務違約風險。2022年監管部門遴選部分優質房企,恢復在資本市場融資,金地集團入選了每一次發布的示范房企名單。
對比起許家印的恒大,凌克的金地簡直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但這一次,好學生也攤上事兒了——凌克們內斂而理性的理工思維,未能讓金地集團在“地產政策松綁”的局面下,把握好經營與發展的平衡。
金地試圖“以快求穩”,落腳點顯然是銷售回款,依據自然是“口罩事件”后的經濟回暖、居民信心提振。
但由于不可描述的原因,此處刪去若干字。
總之,2023年10月10日,金地發布的銷售財報很不樂觀。
2023年9月實現簽約金額131億元,同比下降42.27%;即使算上年初房地產的“小陽春”,金地在1-9月的銷售額相比去年同期,依然下降了:
25.23%。
而在報告發布之前,市場上曾流傳著一份金地集團的調研報告,關鍵要點包括:
一二線銷售仍在衰減,公司認為三季度仍然悲觀…基于現狀,公司將不再堅持保利潤,開始加大各區域銷售回款促進力度,包括車位、底商和尾盤在內的700億滯重資產。
在接受鳳凰地產的采訪時,某位在地產領域深耕多年的金融人士評價道:
流出來的報告內容,與現場發言有一定出入,但大體上…就是這么難。
除了傳統的拿地與商品房開發,金地集團還在2022年主推一項“地產科技”計劃。根據公開資料,金地宣稱:
公司產業板塊涵蓋了產業園開發、投資孵化、運營及研究咨詢等業務,重點聚焦行業前沿科技。截至目前,金地產業園已布局全國18座城市,開發運營產業類項目41個,管理面積約415萬平方米。
也就是說,所謂的地產科技,實際上就是通過產業拿地,最終建成產業園區回血。它的出發點,還是憧憬著口罩結束后的經濟復蘇動能。
再次然鵝,現階段的產業創新氛圍,以及產業園/寫字樓的租售行業…
你懂的。
金地2022年年報數據顯示:
2022年,公司實現營收1202.08億元,同比增長21.14%;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61.07億元,同比下降35.09%。
最終,“增收不增利”的金地集團資產減值了近50億。
但另一方面,在全面出擊的背后,金地需要真金白銀的前期投入。
根據2023年金地集團的半年報,截至2023年6月,金地的信用借款降了60億元(其中長債40億、短期20億),但抵押質押擔保增加123億元,長期借款增加80億元。
鳳凰地產整理的金地債務數據顯示:
2023年8月12日至2024年8月12日,金地集團1年內有139.85億人民幣債券和4.8億美元債到期,合計總額約為174.2億元。展望至2024年底,到期債券還將增加34.15億元,合計到期債券約為208.35億元。
當然,考慮到展期與置換,債務的總存續規模不能成為“一言堂”式宣判的理由。
金地的實際負債規模有多大?我們需要更精確的推算。
查債通統計顯示,當前金地集團未到期的境內債券共17筆共250.84億元,另外還有一筆正在流通的、規模約4.8億美元的美元債。
而根據《財新》報道,總共18筆債務中,該公司已確定按期償付“金地優02”和“金地次02”ABS債,但依然有如下數筆債務值得關注:
1,于2023年11月12日到期的、余額為20億元的中期票據; 2,于2024年4月到期的、存續本金規模合約為76億元的兩筆公司債和三筆中期票據; 3,于2024年2月將行權的、余額約5億元的CMBS。
換而言之:
未來半年里,金地集團有案可稽的債務本金規模約為101億元,接下來這段時期,將是金地集團的償債高峰期。
現在,壓力來到了繼任者黃俊燦身上。
?房企暴雷的底層邏輯
如果以2021年10月4日“非典型房企”花樣年2億美元債逾期計算,中國房企引爆的債務危機已經長達兩年。
當時,我在《》一文中旗幟鮮明地預測到:
從規模上講,2.06億美元債“暴雷”的花樣年顯然還排不上號。但從違約性質與社會影響角度看,這家涉嫌XX的中小型房地產公司的債務違約,對投資者信心的打擊將不亞于恒大集團。 在一定程度上,它是房企美元債違約的一小步,卻可能是中國房地產企業歷史進程中的一大步。
(雖然此文閱讀量不大,但這是我比較滿意的文章之一)
一言成讖的是,中小房企在暴雷后的躺平策略,引發了大型房企的效仿,然后,就引爆了房地產市場的普遍信任危機。
簡單地說,在“大大大”的幌子幻滅之后,表演式的復工、擠牙膏式的化債…已經挽救不了民眾對大型房企的信心——即使房企確實是因融資卡頓、銷售下滑造成短期現金流危機,也會在入不敷出的預期下引發更大范圍內的波動。
在這種非理性預期下,敢于擔當的個別房企,“立字據”也不好使啦。
而金地集團的債務風波,則把房企的信任危機推到了2.0的“船新版本”。
我們知道,過去兩年間,財務危機是房企暴雷的主要識別因素,如果房企能夠咬牙“債務剛兌”,則暴雷之說不攻自破。
因此從去年開始,“軟剛兌”的預期成為房企自救的新傳說。所謂“軟剛兌預期”,是指具有國資、國有控股或國資股東支持的混合所有制企業房企,相比于民營房企具有更高的安全系數。
這個具有特色的解釋得到了民眾與市場的較高認可。
但在今年6月,中國人壽和大家保險派出聯合工作組,對遠洋集團的資產狀況及經營情況排查,向市場上傳遞了一個“打破無限兜底預期”的新信號。
2023年10月13日晚,遠洋控股在上交所公告稱:
受房地產行業波動影響,2023年半年度發生重大損失,未經審計的合并報表凈虧損為125.62億元,占上年末凈資產26.57%,超過上年末凈資產的百分之十,公司面臨短期集中兌付壓力較大。
目前,遠洋控股已開始債務展期的談判工作。
而金地集團的出險,同樣讓資本市場下調了對混合所有制房企安全系數的信心。
前文說過,從2013年起,深圳市福田區國資局全資持股的福田投資(全名為“深圳市福田投資控股有限公司”)開始退出,富德生命人壽和大家人壽保險取得大股東的地位。但截至目前,在經過一系列的資本運作后,福田投資依然是金地集團的第二大股東。
換而言之,金地集團這家混改房企依然有著國資的基因。
事實上,2023年9月16日,金地集團發布公告稱:
第二大股東福田投資將根據區域發展的需要,研究為金地集團在公開市場發行公司債或中票提供擔保等增信措施。
但吊詭的是,“國資出手”的信息并未如期修復市場信心。金地集團在投資者溝通會上對與會者解釋道:
? 福田投資持股比例較少,公司不對?股東救助抱過多期待。
果然,在董事長凌克閃電式辭職、公司面臨新一輪償債高峰期的消息傳出后,金地集團連續兩個交易日(10月16日和10月17日)遭遇股債雙殺。
這段時間以來,有讀者在后臺提問,為什么在許家印走向終章之際,大家還依然為“保衛碧桂園”、“拯救金地”而搖旗吶喊?
答案其實很簡單:
在現行的市場環境下,房地產市場太需要一個“關鍵時候不躺平”、“在各方努力下走出債務困境”的房企樣本了。如此,中國房地產市場乃至金融市場的信心,才能真正得以穩住、再圖改革。
加繆曾在散文集《西西弗的神話》中說到:
既然世人的得救不靠上帝去完成,那就應當在人世間自我完善;既然世界沒有方向,就應當給它一個方向。
所以,我們試圖拯救的,從來就不是某個人——哪怕是單車踩得飛起的追風少年?
當然,我說的不是某個地產大佬,而是斯皮爾伯格電影中那位飛天的外星人:
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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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Oct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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