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給他取名屠守鍔。鍔者,刀劍的刃,屠者,守鍔。
也許泯泯之中,注定了他一輩子都要與“劍”結下不解之緣。
是的,他就是我國“航天四老”之一、洲際導彈之父屠守鍔,一輩子都在為祖國鑄長劍,守衛著我們的國土,用他的一生詮釋這個名字的含義。
“航天四老”左起:黃緯祿、屠守鍔、梁守槃、任新民
梁啟超在《少年中國說》一文中說:“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進步則國進步。”
屠守鍔就是在少年時期就立下了要為祖國“造飛機”的宏愿。
1917年12月5日,屠守鍔出生在有“詩書之鄉”美譽的浙江湖州的南潯鎮。
少年時期,一件事改變了他的一生。
1932年1月29日,當時正在上海中學讀書的他,春節前,父親接他回家,途經上海碼頭,突然聽到天空中傳來陣陣轟鳴聲,日軍的轟炸機一架接一架俯沖下來,投下一顆顆密集的炸彈,原本繁華喧鬧的碼頭瞬間陷入一片火海。
目睹日寇轟炸的這場空難,既有冥冥中宿命的安排,也是必然的人生遭際,雨點般的炸彈、碼頭上的火海,在生命無常的電光火石間,促使他領悟到自己既有權利去享受為社會創造財富的歡樂,也將有義務去勇當一名保衛祖國的戰士,在學到足夠的文化知識后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為人類的進步事業建功立業。
這段刻骨銘心的經歷,使他立下了“航空救國”的志向。
1936年,屠守鍔抱著航空救國的決心,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清華大學機械系,當時學校沒有航空系,第二年增設后,他就毫不猶豫地轉入。
可是就在屠守鍔上大二的時候,日本侵占了北平,清華北大等高等學校被迫遷往云南。屠守鍔又隨學校師生步行80余日趕赴昆明,在西南聯合大學完成學業。
這樣的境遇讓他刻骨銘心,這樣的變故也讓他的心里五味雜陳,一個泱泱大國,竟然被日本這個彈丸小國給搞得四分五裂,支離破碎,實在是令人痛心,他更加堅定了救國信念,潛心學習,希望能用所學挽救危難中的國家和水深火熱中的人民。
1940年,屠守鍔從清華大學航空系順利畢業,并于次年考入了公派留學生,前往美國麻省理工學院航空工程系攻讀碩士學位,1943年畢業獲碩士學位。
為了更好地提高自己的技能,他欣然應聘入職布法羅寇蒂斯飛機制造廠,成為一名飛機強度分析工程師。對這個寶貴的實踐機會,他非常珍惜,整日伏案工作,盡可能全面掌握各項技能。
抗戰勝利后的第二天,他深知自己的根在中國,他要“為國家辦事”,報效祖國。盡管路遙遠,盡管困難重重,但拴不住他這顆歸心似箭的的心。
來不及作過多的準備,他毅然舍棄高薪,辭職回國。從美國東部的布法羅橫穿北美大陸,歷時40余天到達西海岸的舊金山。由于沒有去中國的客輪,他就搭乘去青島的運兵船,歷經艱辛,整整花了3個月的時間,終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祖國。
由于國民黨當局當時忙于內戰,根本無心造飛機,學成歸國的屠守鍔只得臥薪嘗膽,專注人才培養工作。先后任西南聯合大學航空工程系副教授,清華大學航空系副教授、教授。
在清華大學任教時期,他逐漸接受了共產主義思想,并清晰地認識到:只有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自己科學救國的志向才能實現。
1948年,屠守鍔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1956年,屠守鍔在北京航空學院開設了火箭專業,并于1958年初建成了中國第一個包括導彈、發動機和制導系統等專業的火箭系。
1957年,屠守鍔的人生再次面臨挑戰。
年近中年的屠守鍔在北京航空學院教書育人,備受學生愛戴;小家庭伉儷情深,生活安逸穩定;善解人意的妻子秋粟分娩在即,迎接新生命的到來讓他們充滿期盼之情。
然而,此時一紙調令打破了屠守鍔生活的平衡——上級調他去國防部第五研究院工作。
他矛盾、猶豫,一方面要從“設計飛機,教學生造飛機”改行為造導彈,他沒有十全的把握;另一方面小家庭的生活重擔全要落到秋粟身上,作為一位盡責的丈夫,他于心不忍。當然。善解人意的妻子對他的工作非常支持,打消了他的顧慮。
就這樣,1957年2月,應聶榮臻元帥之邀,他來到國防部第五研究院工作,成為錢學森院長領導下的十大研究室主任之一的第八研究室主任,負責導彈結構強度和環境條件的研究。正如他后來所說,
“國家需要我干這一行,我當然要全力以赴!”
身為科研大家,他還引起了敵對勢力的注意。在當時為了他的安全,國家甚至出動了一支軍隊守護他,誰敢動他,都將被格殺勿論,以保證他專心致志地從事導彈研發工作。
導彈研究對于屠守鍔來說是一個全新的課題。他和當時的很多專家一樣,一切從零開始,在模仿、摸索中穩步推進。
1961年突然有一天,蘇聯單方面終止了兩國間的新技術協定,不由分說地就撤走了全部專家與資料,還丟下一個重重的譏諷——
“中國人20年也搞不出原子彈,只能守著一堆廢鋼鐵。”
1961年9月屠守鍔臨危授命,出任國防部第五研究院一分院副院長,全面主持研制“地地導彈”技術工作。
面對著震驚之下的群情激怒,屠守鍔異常冷靜,也異常堅定地對團隊成員們說:
“人家能做到的,我不信中國人就做不到。”
上任伊始,他和同事們廣泛聽取意見,深入科研生產一線,潛心研究,制定了“八年四彈”(“四彈”指近程導彈、中程導彈、中遠程導彈、洲際導彈)規劃,該規劃成為我國導彈與火箭技術發展的藍圖。
立下誓言的屠守鍔,索性直接將辦公桌搬到了科研生產一線。
但現實很快打臉。科研人員夜以繼日用算盤算出來的數據與蘇聯專家提供的對不上,團隊內部意見發生了激烈的沖突,有人認為“聽蘇聯專家的絕對不會錯”,而屠守鍔則力排非議,認為“數據面前人人都平等”。
1962年,中國自行設計的第一枚中近程導彈卻在發射時失敗。
屠守鍔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但他并不氣餒,痛定思痛,他和團隊成員認真分析原因,查漏補缺,最終發現了設計方案的缺陷所在。
在完成了一系列的技術攻關后,1964年屠守鍔帶領團隊又進行了連續八次中近程導彈飛行試驗,回回都獲得成功。
1965年3月,中央作出重大決定:盡快造出中國首枚遠程導彈,屠守鍔被任命為該工程總設計師。
1968年,屠守鍔制定了遠程導彈的初步設計方案后,帶領大家數百次地檢查數十萬個精微部件,及時排除毎一條潛在隱患,還親自爬上發射架,眼看手觸那些關鍵部位是否無恙。
在屠守鍔的主持下,我國實現了導彈從無到有的新跨越。
1969年,一篇關于我國面臨核威脅的報道在國內熱傳,國家高層當即決定推動國防科研,并明確表示沒有洲際導彈的國家,是不穩定的國家。當時的我們已經有原子彈和氫彈了,但還是缺少與大國相匹敵的遠程打擊能力。
就在這種背景之下屠守鍔和他的團隊接下了這一重大使命。
洲際導彈最難的課題就是給導彈減重。在沒有減重之前,洲際導彈預計射程為8000公里,但是當時國外早已突破了1萬公里的射程。而貯存燃料容器貯箱,占導彈全長一半還多,給它減重,就能增加射程。
當屠守鍔和著名的材料專家姚桐斌把目光瞄準了高強度的鋁銅合金材料時,卻遭到了強烈的反對。
因為燃料具有強腐蝕性,利用鋁銅合金試驗片進行捍頻,這個工藝當時沒人敢觸碰。
屠守鍔明白,即便用鋁銅合金材料可以有效減重,但如果貿然使用,后果將不堪設想。這時,有人提出要不還是用更重的但更安全的材料吧。
屠守鍔斬釘截鐵地說:
“不行!更重的材料會影響射程,難道中國的洲際導彈就只能停留在8000公里的低水平上嗎?面對復雜的國際形勢,這難道不是更大的冒險嗎?一定要攻克難關!”
他立刻領著攻關隊伍做試驗,可結果令他們大失所望。有時焊縫的效果平平,有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想出的新辦法,效果反而不如以前,甚至更差。
屠守鍔不服輸的勁頭又上來了。他索性把鋪蓋搬到了試驗現場,和科研人員同吃同睡。方案失敗了,又去探索另外一個新方案,僅焊絲化學配方就試了500多種,終于研制出了鋁銅合金專用焊絲,同時探索出了一整套特殊的焊接工藝方法,完全達到了設計標準。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一個突如其來的壞消息,又不期而至。飛行試驗中貯箱冒出了白煙。
難道貯箱泄漏了?
盡管這次試驗沒有發生意外,但如果貯箱焊縫出問題,那就是一顆定時炸彈。
一時間,各種指責紛紛指向了拍板此事的總設計師屠守鍔。
屠守鍔陷入了深思,他苦苦回想每一個細節,就是解不開這個謎團。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時,一個年輕人的話讓他茅塞頓開。
一個偶然的機會,設計部一個剛剛參加工作的大學生,在一本雜志上看過一篇報道,說是導彈飛行到一定高度,只要溫度和濕度適宜,就會產生白煙。
屠守鍔精神為之一振,迫不及待地拿到那本雜志,馬上趕到幾十公里之外的空氣動力研究所請教,并迅速組織科研人員開展研究,經過一個星期的理論研究和試驗驗證,終于明白白煙與焊縫無關,這是一種正常現象。
屠守鍔那一直懸著的心,才終于放下了。
但即使這樣,他還是不敢懈怠,每天在火箭試驗陣地和發射陣地之間往返進行各種各樣的測試,有的時候一天要工作20個小時。
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里,他的體重降了10多斤。
當導彈已經在發射架上豎立起來的時候,屠守鍔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他又一次爬上了發射架,仔細地進行了最后一遍檢查。
1971年他們進行了遠程導彈的半程試驗,并且取得了成功。
正當他們準備進行全程試驗時,政治運動的沖擊,導致試驗被迫中斷,這一耽擱就是9年。
1980年中國向全世界宣布:5月12日到6月10日,由中國本土向太平洋南緯7度0分,東經171度33分,半徑70海里的圓形海域,發射運載火箭。
這個消息震動了世界。
為了保證發射成功,屠守鍔和當時研究院的院長張鐮斧帶著實驗隊進入了寒氣逼人的戈壁大沙漠。大沙漠的氣候、大沙漠的惡劣環境對他們這些年過半百的人來說是一種考驗。
就在這短短的一個月的時間里,屠守鍔為了確保這顆導彈上面十萬多件零部件全部處于一種非常好的工作狀態,他每天都在火箭實驗陣地和發射陣地之間來回進行各種各樣的測試和考核,有的時候一天要工作20個小時。
當導彈在發射架上豎立起來的時候,屠守鍔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他說他還要上去做一次檢查,就又最后一次爬上了發射架,仔細地進行了最后一遍檢查。
1980年5月18日,作為我國第一枚遠程導彈的總設計師,屠守鍔在“可以發射”的鑒定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隨后,伴著驚天動地的巨響,導彈穿過云端,越過赤道,精準命中了萬里之外的目標。
在聽到了擊中萬里之外的目標時,一向倔強的屠守鍔,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雙手捂住眼睛孩子般地哭出了聲音,繼而又孩子般地笑了,這一哭一笑,是20多年刻苦鉆研、艱苦奮斗、忍辱負重后,各種情緒凝聚在一起的宣泄和釋放。
東風五號導彈的誕生,性能技術居于世界前列,標志著我國戰略導彈核武器達到了新水平,成為繼美蘇之后第三個擁有了洲際打擊能力的國家。
屠守鍔不屈不撓,憑借有限的外部報道和自己的實踐,帶領團隊斷斷續續,歷經八年,成功研發了東風四代導彈。
1985年屠守鍔獲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特等獎。
屠守鍔的貢獻并未止步,在對我國遠程導彈攻關的同時,他還擔任了長征二號運載火箭的總設計師,長征二號火箭返回式衛星計劃也是他提出的新思路。時至今日,這一設計理念仍影響著全球火箭發射技術。
1975年11月,由遠程導彈改進而成的長征二號運載火箭成功發射了我國第一顆返回式遙感衛星,使我國的運載火箭開始進入實用階段。
根據發射不同衛星的需要,屠守鍔領導了長征二號運載火箭技術狀態的適應性修改,成功研制了長征二號C運載火箭,運載能力等技術性能有了明顯提高。該火箭投入使用后,對我國運載火箭技術發展起到重要作用。
屠守鍔以超前眼光提出了高速度、少投入的發展大型運載火箭的最佳途徑:
“我們需要更大推力的火箭,解決的辦法就是‘捆綁’。 ”
后來我國研制的長征二號E火箭,就是以長征二號C為基礎,經過捆綁助推器等技術改進而成,即“長二捆”火箭。
為加快推進“長二捆”的研制,年逾古稀的屠守鍔親臨第一線和有關專家一起討論,研究捆綁火箭動力學數學模型、計算方法、試驗方案。同時他積極宣傳研制捆綁火箭對我國航天發展的意義,推進我國運載技術趕超世界先進水平。
1990年7月16日,“長二捆”火箭成功進行了首次發射,我國航天人由此創造了用18個月研制一枚新型捆綁火箭的世界航天奇跡,為我國運載火箭進入國際市場奠定了基礎。
1986年屠守鍔當選國際宇航科學院院士,1991年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1999年被黨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授予“兩彈一星功勛獎章”。
2012年12月15日屠守鍔逝世,享年95歲。
從風華正茂,到年逾花甲,屠守鍔一生默默拓天荒,潛心為國鑄長劍,他用一生詮釋了自己名字的含義。
洲際導彈是護衛祖國的長劍。正因為我們有了象屠守鍔這樣一批心懷“國之大者”的科學家,他們隱姓埋名,矢志國之重器,我們才有了國家安全和人民幸福。
他們是真正的明星,追星就該追這樣的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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