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黑龍江佳木斯市一體育館發生坍塌事故，3名打籃球的中學生死亡。一個母親在救援現場哭喊，“我的兒子在里面……”，一個少年說，“在這場大雪中，我送走了兩個最好的朋友”。

3個月多前的7月23日，齊齊哈爾第34中學體育館發生坍塌事故，這次事故造成11人死亡，包括10名校女排隊員和一名從國家隊退役的教練。她們利用暑期加緊訓練，為了參加不久后的全市比賽。她們總是能在比賽中拿到好名次。

多少美好的青春，統統都被壓在廢墟下。

兩起事故有太多的相似之處，俯拍的事故照片如出一轍，都是屋頂整體性粉碎，然后塌陷，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玩具。

看到這個事故，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兒子今年剛上大學，雖然不是佳木斯也不在齊齊哈爾，而是在哈爾濱，但他同樣遭遇了這場據說是多年罕見的暴雨，也熱愛運動，課余經常出現在籃球場、足球場。以東北房屋的風險系數而言，他也屬于危險人群。唯一可以安慰的是，或許大學的體育館要更結實一些吧。

屋頂，本來應該是厚重堅實的，最能給人安全感的所在。但現在，給人感覺卻異常的脆弱，它經不起被雨浸泡過的建筑材料，也經不起一場大雪，似乎隨時都崩塌的可能。

2008年的汶川地震，最不忍回首的一幕，就是許多學生被壓在了倒塌的教學樓。學校的房屋質量太差了，據說只有當年黑老大劉漢捐建的一所小學在這場地震中完好無損。人們痛斥主政者的無能，痛罵開發奸商的無恥。

十多年后，沒有發生地震，但悲劇依然發生，只是這回發明了一種新的災難方式：房還在，頂沒了。

我覺得這兩起事故并不偶然，而是有著必然的聯系，同時也意味著未來更多未知的，可能到來也可能并一定到來的更多危險。

極端天氣當然是原因之一。專家說，這次暴雪十分特殊，大雪中夾雜著積冰。言外之意就是，冰雪超過了屋頂的承壓能力。

我不理解的是，暴雨暴雪天氣，在東北就算不常見，也應該不難遇到吧？體育場館的設計施工，難道不是應該按照最壞的情況來？

問題可能就出在這里。也許招投標的門檻很高，但房屋的安全檢驗的標準也很低。正常的情況下，不會出事，一遇到極端天氣，危險就來了。檢驗安全質量的不是良心和職責，而是災難。

更恐怖的是，脆弱的屋頂一旦建成，就得不斷地接受災難的沖擊，今天可以幸免，下次卻未必，直到被粉碎為止。

歷史不會重演，但是會不斷重播。如果我們依然“從災難中吸取的唯一教訓就是沒有吸取教訓”，那么只有接受悲劇的輪回。

悲劇在輪回，無恥的表演也在輪回，并且愈發嫻熟。

今年3月，齊齊哈爾市教育局曾組成檢查組，“深入16個縣（市）區及直屬學校、民辦高中開展校園安全工作督導檢查”。

“深入”這個詞用得特別好，特別傳神，不僅要“入”，還得“深入”，突出體現了有關領導不辭勞苦下基層、風風火火干事業的工作作風。但事業有沒有被干不知道，干得好不好也不知道，因為4個月后，距離教育局僅一步之遙的34中學體育館，轟然倒塌。

齊齊哈哈事故發生的第二天，剛剛坍塌的佳木斯體育館，也迎來了一堆領導的視察指導。

領導強調，“文化市場經營者要履行安全生產主體責任，杜絕麻痹思想，時刻緊繃安全生產這根弦，積極主動開展自檢自查”。

履行，杜絕，緊繃，積極主動……語言腐敗的最大特點就是，每一個詞我們都認得，但呈現出來的，都是它們相反的意思。杜絕了嗎，緊繃了嗎？唯一緊繃的，可能只有領導的皮帶，不繃緊點，小肚子都快溢出來了。

果然，3個多月后，這座被領導視察過的體育館轟然倒塌。必須澄清，這與領導沒有關系。我甚至不愿意責備這些領導，因為這超出了領導的能力。

他們擺PS的水平，遠大于他們的專業能力。他們的鏡頭感，也遠勝于他們的責任感。你讓打扮精致、保養良好的領導們爬高上低，去檢驗房屋質量，這不人道，也不科學。

這樣的視察工作，每天都在進行，他們領導一切，安排一切，指揮一切。他們總是站在舞臺的C位，聆聽下屬的匯報，享受著權力的榮譽。

你不能說他們不投入，但這就是一場巨大的表演，他們越投入，越發顯得某種荒誕感。

套用那句名言，當他們視察工作的時候，他們到底在視察什么？答案是：鬼特么才知道他們在視察什么。

危頂之下，誰都沒有安全感。屋頂的非正常坍塌，孩子的非正常死亡，都需要一個除了“家屬情緒穩定”之外的回答。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停止一切表演。

當下社會，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拙劣的表演，網紅在表演如何取媚于榜一大哥，主播在表演“全網最低價”，官員在表演盡職盡責，就連腐敗分子都在對著鏡頭表演“早有今日，何必當初”。

我們仿佛生活在一個巨大無邊的謊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