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期
編者語:
何壯靈告訴我,他此生就干過兩個職業:軍人和警察。
我告訴他,我對你就兩個印象:刑警和其他。
何壯靈笑了:“那是,刑警的經歷最刻骨銘心!”
“這個月就退休了,我是來辦手續的!”平日里很少出現在局里的老何來到我的辦公室,和我一起慢慢回憶那段難忘的時光。
馬上就60周歲了,歲月磨平了老何臉頰的棱角、帶走了他的頭發、撐起了他的肚腩,只有那特有的笑容,依然浮現在他的臉上。
何壯靈剛進入公安機關時拍攝的照片
老何1989年從部隊轉業到黃巖公安局工作,在派出所、看守所等單位兜兜轉轉了近十年,但都如白開水般平淡無奇,然而,當他來到刑偵大隊后,如魚得水,在一次次偵破重大案件中實現著自己的追求和價值。
那些年,我也在刑偵大隊工作,一碰到大案件,大家總會想到他。案件破了以后復盤時,常常會驚呼:“是他是他,又是他!”老何的傳奇,有人歸結為運氣好,但我知道,“破案,往往是99%的努力后還需要1%的運氣”。
何壯靈是1980年自黃巖農村入伍的,剛穿上軍裝那會兒,他聽說自己要當的是空軍,很開心。
雖然明白空軍不等于飛行員,但是能護送一架架戰鷹飛上祖國的藍天,他那顆年輕的心里還是充滿了向往。
到了部隊后他才知道,自己當的是空軍里的雷達兵,而且聽說將會被分配到海島或者高山去,這讓他有些郁悶。他并不是害怕海島和高山的艱苦,只是因為看不到戰機起落。
有位老兵看出了他的心思,對他說:“雷達兵就是戰斗機的眼睛和耳朵,不僅要為自己的戰鷹們指航,更要時刻監視著萬里海空不容侵犯!”
何壯靈聽完瞬間覺得自己高大上了起來,于是逐漸轉變情緒,勤學苦練,很快就成了部隊里的業務能手,兩年后還考上了軍校,并以軍官的身份重返部隊,繼續當一名雷達操作員。在部隊期間,他兩次榮立三等功,多次受到嘉獎。
何壯靈穿著軍裝的模樣,略有幾分明星氣質
何壯靈說,他在部隊的日子里,每天面對閃爍的雷達熒屏,最大的收獲是培養了耐心,其次是鍛練了敏銳的觀察力和判斷力。
或許是制服情節,轉業后的他穿上了警服,成為了黃巖公安局的一名民警。那時的老何還不到30歲,但因為一臉絡腮胡十分顯老,所以大家都叫他老何、何老大。
1994年,我剛到公安局工作,在城關派出所實習時,分配在戶籍組,大多數時間都是跟著聯防隊員去查暫住證,所里也沒有幾個老民警認識。
有一回,同事帶我去老何辦公室串門,很快就和他成為了熟人。當時我就感覺這位大哥很特別,臉上時常帶著一種怪怪的笑容讓我無法形容,直到后來看了王朔的小說才發現,就是那種“痞笑”。
老何(右一)帶著特有的微笑與同事合影
老何和我們聊天時總是帶著那種笑容,指點江山般的聊著大事小事,讓我們聽得津津有味。他擅長輕描淡寫地吐槽,更擅長一本正經的胡扯,時常讓聽眾捧腹大笑。
當時的老何是派出所治安組的民警,主要工作是治安查處,也就是抓賭掃黃之類的工作。出于好奇,我時常會去看他審訊。
審訊中的老何黑著臉,眉頭緊蹙,目光凌厲,一副兇巴巴的神色,和平時判若兩人,連我們都會感受到房間里的陣陣寒氣。審訊結束后,他又迅速換上自信、戲謔等多種成分混合的笑容:“我出馬,沒有人能不交代的,告訴你們竅門吧,一是要在氣勢上壓倒對方,二是必須先挑慌的下手!”
這就是我從警之初最生動的審訊教學課。實習結束后,因為曾經玩過攝影,我被分配到刑偵大隊擔任技術員,專門拍攝各種案件現場、痕跡物證等工作。
這之后的十年,我和老何的交集比較少。那時的我也開始學著寫宣傳報道,時常盼著有一天能寫一篇關于老何事跡的稿子,但是一直沒有他的聲響,反而偶爾會聽到他又換崗了,郁郁不得志的消息。
1998年某天,老何被調到了刑偵大隊,這讓我十分欣喜,一是我們可以在一起辦公了,二是隱隱感覺到,他的傳奇故事就要開始了!
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老何被分到了大案隊,相當于最近熱播的電影《三大隊》。大案隊不超過五個人,基本都是刑偵大隊里的精英,多數是精力充沛的年輕人。老何當時已經36歲了,之前也沒有干過刑偵,領導怎么敢把這塊粗鐵用在刀刃上?
老何(左六)和刑偵大隊民警一起執行任務的留影
不久之后,老何就在一起系列搶劫案中讓大家有了答案,也初步打下了他“福探”的江湖地位。
90年代,黃巖的九峰公園的后山小徑上,時常發生搶劫、強奸案件,由于當時還沒有監控,下山小路又眾多,破案難度極大。
1998年5月17日,搶劫案又一次發生,在位于方山最高峰丫髻巖一帶,一名女青年被兩名操外地口音的歹徒搶走價值萬余元的現金、金首飾等財物。受害人花了一個多小時才驚恐萬分的跑到山下找電話報警。
案值萬元,在當時屬于特大搶劫案,指揮中心立即下令開展設卡堵截。老何開著警車,帶著兩名隊員立即出發。
當年拍攝的“九峰山劫案”專題片截圖
他們負責在方山南面區域設卡,這是一個非常含糊的任務,因為那片區域范圍相當大,3個人根本不可能堵截所有小路,只能自行選擇其中一條。
方向盤在老何手里,他一邊開車,一邊思索去哪里設卡,然而他對這里的路況卻一點也不熟悉,不知該往哪里走。他覺得,案發到現在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歹徒有足夠的時間逃離此地,設卡的價值不大。但是,他突然又想,萬一歹徒和我一樣不熟悉路況,在山路上兜圈子,耽誤了時間呢?
最終,他決定從路橋區桐嶼鎮的小稠村進去朝山腳開,“碰碰運氣吧!”老何說。
警車剛開進村道不久,在一個拐角處與一輛三輪“摩的”擦肩而過。就在這時,老何忽然猛踩剎車,迅速跳下車追上了那輛三輪摩托。車上坐著兩個年輕人,老何猛撲上去,右手用臂彎勒住一人的頸部,左手則死死抓住另一人的頭發,同時大聲命令摩托車駕駛員停車。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兩名同事都還沒反應過來,摩托車駕駛員雖然踩了剎車,但是車子的慣性還是拖著老何又開了好幾米才停下。
這時,被老何抓住的兩人也反應過來了,他們一面讓老何放手,一面揮拳打向老何。一人難敵四手,一瞬間,老何的頭上和胸部就挨了好幾拳,但是他卻咬著牙沒有放手,直到兩位同事趕過來按住了其中一人,老何則繼續和另一人扭打在一起。
老何身高只有一米七,對方卻有一米八高,塊頭差了很多,但他一點也不怵,緊緊勒著他的脖子就是不放手,用盡全身力氣終于把對方按倒。
“其實,他如果是有準備的反抗,我不一定能贏。但是,我穿著警服,而且一嗓門把他震住了,然后趁其不備先發制人……”老何描述當時情景時依然有些沾沾自喜。
按倒后,兩人繼續扭打在一起,此時對方從褲袋里摸出一把水果刀,準備做困獸之斗!
“你不投降,還敢拿刀?”老何說這話時已經氣喘吁吁了,但是氣勢上不能輸,咬牙切齒地一邊吼著,一邊再度發力。此時,兩名同事已將另外一人上了手銬,騰出一人來協助老何,終于將這個嫌疑人也徹底制服。
緩過勁來,大伙兒才發現,老何的手臂上已被水果刀劃傷,鮮血直流。
顧不上這些,老何就對兩名嫌疑人進行搜身檢查,果然在他們身上發現了金項鏈、金戒指等女性首飾。
我們接到通知趕回單位參加后續的審查工作時,我好奇地問老何:“兩車交匯這么點時間,你是怎么確認三輪車上這兩個人就是嫌疑人?
老何得意的告訴我:“簡單啊,我多看了他們一眼。一般來說,在這樣的山村,老百姓看到警車總是會好奇地多看幾眼,可這兩人的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盯著前方,根本不敢看警車,那肯定是心里有鬼啊!”
我聽后,為老何不同尋常的洞察力和那一瞬間的勇氣感到無比佩服。
這兩名劫匪一個姓高,一個姓吳,兩人是表兄弟,年齡也都在25歲之間,審訊中一開始還想抵賴,但面對人證物證,很快就承認了當天在丫髻巖搶劫的犯罪事實。
老何卻沒有就此罷休,因為在這兩人身上還發現了另外一只BP機和一枚女式戒指,極有可能還有案子。
老何根據自己的審訊經驗,把相對比較“嫩”的高某作為突破口。他找來一個面向很兇的同事唱黑臉,自己則唱紅臉。其實我覺得老何唱黑臉更合適,但是他比較喜歡唱紅臉,擅長扮演“心靈導師”的角色,語重心長、諄諄善誘,常常把嫌疑人講得涕淚俱下。
高某也很吃這一套,很快就承認了那枚金戒指是前不久在樂清的一個風景區搶來的。老何也沒有急于追問,而是欲擒故縱的與他聊天,不經意間已把高某和吳某兩年來的行走軌跡摸清楚了。隨后,他立即向這兩人出沒過的地方公安局發去了協查信息。
各地反饋回來的情況讓老何更加胸有成竹,當他再去和高某聊天時,高某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撂了。隨后,老何再去審訊吳某,對方就已經沒有頑抗的必要了。
這兩兄弟1996年就在黃巖九峰山上搶劫過一次,隨后就在杭州、寧波等地四處流竄作案,最終查明的搶劫案共有17起,其中15起為特大搶劫案,另外,他們還強奸婦女2人,可謂罪惡累累。這次若不是被老何逮住,估計還會有更多人遭到傷害。
破案后,老何榮獲了從警以來的首個個人三等功。
吳某和高某均被判處死刑。公判大會是在體育場外進行的,提前帶到的死刑犯被臨時看押在臺階后面的一塊空地上,我們的任務是在死刑犯附近警戒。
老何走過去,給吳某和高某嘴里都塞了一支煙,幫他們點著后,中途又幫他們把煙拿下來換口氣,再遞回去,就這么看著他們把煙抽完,然后對著他們揮揮手,回到了自己的崗位……
從此以后,老何在一起起案件中展現出自己的能力,特然給人“大器晚成”的感覺,不過,大伙兒津津樂道的還是:“他的運氣咋就這么好?”大家不知道的是,運氣只會眷顧永遠做好準備的人。
2000年初夏時分,黃巖區連續發生了數起搶劫出租車案件,雖然被搶的數額并不是很大,但是這幾個歹徒手段極其殘暴,受害人稍有反抗就會被痛毆。
經驗豐富的老刑警說:“這幫人不抓住,會出人命的!”果然,不久后,殺人案就發生了!
2000年6月10日清晨,有人在黃巖北城浦西高速公路橋下發現一輛出租車,仿佛是被人拋棄的。
民警趕到后,在不遠處的橋下發現了一具尸體,受害人被反綁雙手,口封膠布,頭部被鈍器砸得傷痕累累,慘不忍睹。經查,死者正是一名出租車夜班司機。
被劫出租車遺棄現場
老何和同事們雖然投入了極大的精力去調查,但犯罪嫌疑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發現任何線索。而且,或許是他們知道闖下大禍,這一系列搶劫案突然就停發了。
案子陷入僵局,老何卻一刻也沒有放棄,因為他一想起死者家屬在現場撕心裂肺地哭聲,就有一股力量涌上心頭。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半年,當年11月份的一天,刑偵大隊在偵破另外一起搶劫案時終于發現了“6.10”案件的線索。嫌疑人吳某被抓獲后,起初只是交代自己參與了搶劫出租車司機案,但是在警方的步步緊逼中,他不得不交代了還參與6月10日北城浦西那起出租車司機被殺案。
據吳某交代,該案另一名主要嫌疑人是安徽渦陽籍的戴某。老何立即調查,發現戴某當時已經返回老家,于是在11月6日,駕車趕往渦陽某村莊追捕。
那個村莊距離城區有幾十公里,老何他們悄悄摸進這個山村暗訪了兩天,卻發現戴某并沒有在家,于是準備先返回黃巖再做打算。
為了感謝兩位當地民警的配合,那天中午,老何請大家在鎮上的一家小飯館吃了頓飯。因為太過疲勞,上車后老何就睡著了。
車子開了半個小時左右,老何忽然被一陣尿意憋醒,他叫駕駛員靠邊停車,還沒睡醒的他下車后搖搖晃晃地走向路邊的田野,準備放水。
就在這時,他看到在路邊有幾個提著行李候車的年輕人,其中一個人有點眼熟!
“戴某?”連日來,老何一直拿著戴某的照片,對他的相貌早已爛熟于心。他一哆嗦,趕緊拉起剛拉下一半的拉鏈,按捺住心中的激動,裝作醉漢的樣子晃蕩過去。
當他從那幾個人面前晃過時,忽然一轉身,以雷霆萬鈞之勢撲向戴某,抓住他的胳膊牢牢按住,然后,朝著車子的方向大聲呼喊。
戴某愣住了,車上的同事也愣住了,一時都不知咋回事,直到聽他大喊,同事們才猛然醒悟,紛紛趕來幫忙,將戴某銬住。
這時,老何才急匆匆地往邊上跑去,一邊喘氣一邊搖頭一邊放水,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撒泡尿也能逮住殺人犯!同事們再次驚嘆:電影也不敢這么拍啊!
戴某對搶劫并殺害出租車司機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但他一直想不通:“你們是怎么知道我在那等車的?”老何最后還是認真的告訴了他答案:“天意!”
在黃巖刑大,老何的“好運氣”一直在延續著。當然,所謂的好運氣,其實并不是憑空可以等來的,它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
2001年9月6日下午,黃巖區院橋鎮的涇水河里,有人發現一具女尸。死者張某是在院橋鎮一家工廠的工人,她和丈夫、孩子一起居住在現場附近的一間出租房內,當天凌晨她去涇河邊的公廁,沒想到一去不回,丈夫和孩子找遍了可能去的地方都沒有找到。
法醫在初步的體表檢查后,發現死者體表無明顯外傷,口鼻有蕈樣泡沫,指間抓有水草,溺水死亡的特征很明顯,也符合凌晨時分,死者睡眼惺忪地在河邊走,不慎墜河溺亡的可能。
死者的家人也愿意接受這種可能,所以,當法醫提出尸體解剖的時候,遭到了他們的反對,在刑偵大隊領導的開導才才勉強同意。
進入21世紀,命案已經開始逐步減少了。大案隊的精英們全部來到院橋,不等法醫解剖結果,按照疑似命案的程序提前介入調查。如果是,就算提前偵查,如果不是,就當練兵。
黃巖民警們在河中打撈案件的相關證物
在這期間,老何發現了一條也不知道有沒有用的線索。他在距離公廁不遠的一處出租房走訪時,房東告訴他,原來租住在這里的一個姓蔣的外地人,今早七時提出退房,匆忙離開了。老何立即趕往蔣某打工的工廠,得知當天八點,蔣某就說家中有事,結了工資后辭職走了。
就在此時,法醫有了重大發現,在死者的頸部發現了皮下出血點。根據出血點的位置分布,結合解剖發現的其他情況,法醫推斷死者是先被人扼頸致昏迷,然后在水中溺亡的。可能是兇手帶著手套,或者是恰好掐在了死者的衣領上,所以并沒有留下明顯的外傷。
這是一起殺人案!
因此,大案隊提前做的各項工作就顯得格外寶貴了。
綜合前階段調查情況,蔣某的突然離去十分可疑,大案組將其列為重大嫌疑人,必須立即找到并深入調查。
一般人作案后通常會先往家的方向逃,至少也是離開黃巖,離開臺州,跑得遠遠的。于是,按照慣例,幾組刑警分別趕往蔣某在廣西的老家,趕往杭州、金華等交通要道布控。
這次,老何沒有領到外出追捕的任務,因為蔣某只是嫌疑人之一,還有其他很多工作需要人去查明。
9月7日凌晨四時,老何結束了當天的工作,躺在臨時宿舍的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
他覺得,不是所有人都是“一般人”,總有一些人的思維方式會不同,說不定蔣某只是離開院橋,離開黃巖,卻并沒有遠逃?他不遠逃會去哪里?
這么一想,他更是睡意全消,立馬穿好衣服洗了把臉,叫上小馮,開了一輛民用車趕往路橋區的勞務市場。
小馮有些納悶,老何就跟講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蔣某沒有遠逃,他就要找工作,路橋勞務市場是周邊最大的一個。
小馮當時的神色似乎在告訴老何:這怎么可能?
其實老何心里也沒底,也就老老實實地對小馮說:實在是睡不著,去碰碰運氣吧!
到了20公里外的路橋勞務市場,老何讓小馮坐在車里觀察,自己則蹲到勞務市場門口去。
一天沒刮胡子,臉上黑黝黝的,又穿了件很普通的衣服,蹲在地上的老何更像個來找工作的。
一個多小時后,老何突然發現遠處過來一個推著自行車的人,老何此時心里一陣竊喜:“運氣又來了!”
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又瞟了那人幾眼,確認了兩個信息:一是此人就是蔣某,二是他打不過蔣某。于是,他暗暗地朝小馮做了個手勢,準備對身強力壯的蔣某進行包抄。
“真的嗎?”小馮看到老何的手勢后非常驚訝,也十分激動,悄悄地下了車,隨手帶上車門。
沒想到,關車門的聲音驚動了警覺的蔣某,他回頭一看,發現有人朝他快速走來,扔下自行車拔腿就跑。那一刻,小馮急了,老何卻興奮地笑了起來。
“如果說此前的蔣某只是有嫌疑,那么逃跑的蔣某多半就是兇手了!”老何回憶道。
年近40的老何立即追了上去,追出500多米后,一把抱住蔣某,朝邊上的人大喊“抓賊啊!”
附近的群眾聽到有人喊抓賊,正義感爆棚,紛紛趕過來協助,很快將人高馬大的蔣某控制住,小馮也追了過來,給蔣某戴上了手銬。
“知道為什么抓你嗎?”在回黃巖的路上,老何趁著蔣某驚魂未定,對他突然發問。一臉沮喪的蔣某很快交代:前一天凌晨,他起床上廁所,正好遇到了穿著睡衣來上廁所的張某,因為喝了太多酒,就借著酒勁去撩撥張某,遭到拒絕后,他竟掐住了張某的脖頸,見張某昏迷后又將她推到河里……
回到黃巖后,老何立即向領導匯報了破案情況,同時又貼心的打電話通知還在追捕路上的各路民警返回。大家接到電話后的反應十分一致:我X,又是他!又是老何!
有同事評論老何:他就不是個安分的人!
的確,老何在偵查破案工作中鬼點子很多,“怪招”頻頻,有時候看似亂來,卻又總能發揮作用。
2000年5月14日,黃巖區院橋鎮一村莊發生一起殺人案。
村里有一家小雜貨店,孤零零地立在村口,一對年老的夫婦在此經營,小店里分為內外兩間,內間住宿,外間是店鋪。
當晚九時許,小店準備打烊,老阿婆坐在內間的床上泡腳,老阿公則在外間準備關門。
就在此時,老阿婆聽到有兩個人走進店鋪和丈夫說話,沒一會兒就聽到丈夫悶哼一聲,接著又傳來倒地的聲音。
她急忙出去查看,發現柜臺外面空無一人,而柜臺里面,丈夫已經倒在血泊中……
雜貨店案發現場
刑偵大隊很快趕到現場調查,然而此處實在偏僻,根本沒有村民看見過可疑人員,老阿婆在房間里面,也沒有見到嫌疑人。
幸虧警犬的嗅覺靈敏,在附近的一片田野上發現了一個背包,包里有幾件衣服、一雙皮鞋和一把尖刀,判斷是嫌疑人逃跑時留下的。根據服裝特征以及衣服口袋內發現的幾顆塑料粒子分析,嫌疑人很可能在生產塑料拖鞋的工廠工作過。在相鄰的溫嶺市,有無數的鞋廠,嫌疑人來自溫嶺?
領導決定,印刷一批彩色的懸賞公告,附上衣服鞋子的照片,承諾對于提供衣服所有人身份、協助破案的給予重獎。
在前往印刷廠的路上,老何眼珠子一轉,又多了個心眼。憑他多年和外地務工人員打交道的經驗,他覺得懸賞公告有一定的風險,因為很多在外地打工的同鄉很講“義氣”,見到老鄉出事,說不定會幫助隱瞞,甚至通風報信……
于是,他直接把懸賞公告改成了交通事故認尸啟事:稱黃巖發生一起交通事故,當事人身亡,身份不明,現場留有衣服鞋子,為了及時做好賠償相關事宜,希望知情人及時和警方聯系。
領導被他撒的這個謊搞的哭笑不得,但聽完他的分析后笑著對他說了兩個字“壞人”。
老何和同事們帶著認尸啟事輾轉在路橋峰江、溫嶺澤國一帶的勞務市場和鞋廠張貼宣傳。一周后,溫嶺一家鞋廠的一位工友說,他的兩名老鄉5月14日離開廠里,至今未歸,他們的衣服鞋子和照片上的非常相似,老何立即趕到這家工廠調查,發現這兩人姓汪,是兩兄弟,廠里工作證照片上的衣服和遺留在現場的完全一致。而且,這兩人曾經在黃巖院橋鎮辦理過暫住證,就居住在發案的這個村子里!
至此,基本可以確定,汪某兄弟就是本案的重大嫌疑人!
老何立即帶隊前往江西追捕。當時的我帶上照相機和攝像機,懷著拍攝抓捕第一手影像資料的期待,跟著老何趕往江西。
遺憾的是,這次老何的好運并沒有到來。在汪某兄弟老家的深山里,我們花了大量的精力查明,案發后兩人確實逃回家里,但只是匆匆料理一些家事就離開了,不知去向。
此后很多年,老何一直留意著這對兄弟的蹤跡,但是一直沒有結果。這也是老何在刑偵大隊為數不多的沒有抓獲的明確對象,一直耿耿于懷。
直到幾年后,老何已經調離了刑偵大隊,刑大的民警終于抓獲了其中一人。更沒想到的是,十幾年后,老何的兒子也當了刑警,親手抓獲了另一人,“幫”父親解開了這個心結。
2018年7月,小何帶隊在廣東抓獲“2000.5.14”案件另一名在逃犯罪嫌疑人后,分局專門舉辦的歡迎儀式
嫌疑人被抓后,我在寫宣傳報道時曾問過老何,“撒謊”的事能不能寫,他沉吟了片刻,說這并不是警務秘密,而且也過去好多年了,應該可以吧。沒過一會兒,他又笑著搖了搖頭:“算了算了,似乎有些不講武德,寫出去不太好。”
退休前的這次閑聊,再一次提到這事,這次老何很堅定地對我說,你寫吧,我覺得我沒做錯,為了破案,不得已當一回“壞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何是個社會交往很廣泛的警察,他覺得,刑警是一個特殊的職業,絕不能固步自封,自我清高,必須要和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只有這樣,才能做到耳聰目明,掌握線索。
2001年7月,刑偵大隊在一次例會上,一位民警從社會上的朋友那里聽說一個奇怪的事,說是黃巖一個賣海鮮的老板被兩個小流氓反復敲詐,卻一直不愿報警。
老何的耳朵立馬豎了起來,經詢問得知,被敲詐的海鮮老板姓羅,過去生意做得不小,曾經是黃巖國際大酒店、供水大廈等高檔賓館飯店的供應商。
“供水大廈”聽到這四個字,老何的胡子都快豎起來了,因為他想起了兩年前一直未破的一起命案。
1999年10月30日深夜,黃巖公安“110”接到一個電話,對方用斷斷續續的聲音說到:“救命,我不行了!”接著,是一陣喘息聲,再接著,聲音就消失了。
民警們趕到現場時,大雨瓢潑,十字路口倒著一輛黑色摩托車,不遠處的路邊有一名年輕人渾身是血,手里還拿著一個手機……
案件現場照片
死者吳某是供水大廈的廚師長,為人正直,平時很少和人有矛盾,此后警方調查了很久,也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那天的大雨,也把現場的痕跡物證沖洗得干干凈凈,所以,案件一直沒有偵破。
老何連夜趕到溫州等地調查,綜合各種情況后判斷,羅某很可能與1999年吳某被殺案有關。于是,立即重組偵破組,把兩年前的資料全部找了出來,對羅某進行外圍調查。
7月29日凌晨,趁著羅某獨自外出進貨之際,刑偵大隊設伏抓獲了羅某,并立即進行訊問。
心理壓力沉重的羅某很快交代,吳某被殺案確實和他有關,而且這兩年他也一直十分懊悔。
原來,1999年,羅某在向供水大廈供應海鮮時,和酒店負責養海鮮的張某沆瀣一氣,經常將一些質量不好的海鮮以次充好賣給酒店,廚師長吳某向領導反映后,酒店減少了向羅某的采購,這引起了羅某和張某的不滿,兩人私下商議,決定“教訓”一下吳某。
羅某找到了“好哥們”梁某,梁某又找來了顧某,于1999年10月30日夜里,在山下郎路段的一個紅綠燈處,由顧某將吳某砍傷致死。
本來梁某要求顧某只砍一刀就行,沒想到顧某殺心甚重,吳某被砍了一刀負傷逃跑,他又追上去朝著吳某連砍多刀……
事后,羅某給了梁某一筆錢,希望就此了結,大家保密。誰知一年后,梁某開始不停向他要錢,羅某只能無奈的一次次給錢,從而陷入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噩夢之中……
隨后,梁某、顧某和張某也先后落入法網,受到了正義的審判。
老何給我們的感覺就是這樣,他似乎并不是把偵查破案當成一項單純的工作,而是一種追求,甚至是一種愛好,他時常掛在嘴里的話:“破案,興致得很!”其實同為刑警的我十分明白,我們這些人,有時就是為一口氣,為一個理。
我在翻找早年的檔案資料,看到2000年刑偵大隊一份為老何報功的材料上是這么寫的:何壯靈同志年屆40,但精力充沛,頭腦靈活,在黃巖刑警大隊,他是一個既會帶來希望和刺激,更會帶來成功和喜悅的人,憑著對刑偵工作的一腔熱情和英勇頑強的工作作風,跌打滾爬,數年如一日,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神話……
1998年7月,老何剛進刑大沒幾個月就偵破系列搶劫出租車案件,分局發布了簡報,老何一直保存至今
在刑大工作期間,老何因為偵查破案五次立功,在縣級公安機關,這是很難得的成就,再后來,老何離開刑偵大隊,先后當過派出所教導員、后勤科長、派出所長等職務,然而對我來說,那些都只能歸納為他從警生涯的“其他警種”,我們對他的深刻印象始終停留在“刑警”二字。
老何對刑偵工作的喜愛,也影響到了他的兒子小何。小何如今也在老何戰斗過的刑偵大隊大案隊工作,并且已經擔任刑偵大隊副大隊長。
如今的社會治安已經大為好轉,惡性案件幾乎絕跡。老何還記得,當年發案高峰的時候,一晚上會碰到好幾起搶劫案,這個現場堵截還沒結束,下一個報案就來了!現如今,一年也發不了幾起搶劫案,偶爾發了一起,局領導都到現場指揮,檔次都趕上當年的殺人案了。
老何在回首往事的時候,還伴隨著一幕幕難忘的瞬間:找到寶貴線索的喜悅、擒獲嫌疑人的興奮、受害人上門致謝的欣慰、被綁孩子遇害時的憤怒、線索中斷時的無奈、和嫌疑人擦身而過的遺憾……那真的是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
2001年,老何(左一)收到群眾送來錦旗的鏡頭,那時,他的發量已經大為減少
老何和小何之間話不太多,有時聊到新老刑警的不同,老何說他們那時候碰到案子,第一個想到的的是排查走訪,而小何說現在碰到案子,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調監控!
新老刑警的工作模式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但是有一點是父子倆一致的:刑事犯罪不會消失,只是換成了網絡、信息等方式存在,罪犯可能沒那么兇殘了,但更加狡猾,斗智斗勇還將繼續……
時光飛逝,老一代刑警漸告別了曾經叱咤風云的戰場,但是年輕一代刑警會頂上,繼續破案追兇,伸張正義……
老何這一代刑警陸續退休了,但他們身上的刑警精神就像歌曲《人間道》里唱的那樣:“我要出了門的人再晚也歸家,我要天上落的雨又回到天上,我要吃這一口飯守這一野荒,我要這人間所有道都在青天下。”
老何(左)退休前,我(右)特意讓他把警服穿來,和他一起拍了第一張合影
注: 文中圖片除標注外,均由作者提供 。
作者 : 喻躍翔
編輯 :胡 冰 冰
排版 :海 藻 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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