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輕人真能跳，臂展真長啊！”2016年廣東省高中男子籃球錦標賽甲組決賽的現場，比賽還在熱身階段，這樣的聲音已經從四面八方灌進了我的耳朵里。畫面里這個用左手扣籃的小伙子，就是16歲的鄒陽。

那個艷陽高照的下午，鄒陽的母校深圳市第二實驗學校與東莞市第四中學狹路相逢，決賽對陣雙方后來有4人打進了CBA，二實驗的鄒陽、黎伊揚、莊戰，以及四中的陳國豪。鄒陽和陳國豪更是從高中打到大學，從CUBAL打到CBA，被球迷奉為“一生之敵”。

決賽精彩紛呈，鄒陽如疾風似白馬，快攻奔襲，雷霆萬鈞，可在高速奔跑中處理球卻又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年紀尚輕的鄒陽當時并不是頭號球星，黎伊揚的指揮控場，陳國豪的內線霸氣，更吸引人們目光。若是當時有人說，未來有一天，那個16歲的娃娃會拿到CBA月度最佳星銳，我恐怕決計是不敢相信的。

可夢想的確照進了現實。

2023-24賽季戰馬第3期月度最佳星銳評選，鄒陽以場均14.9分10.4籃板1.3搶斷0.9蓋帽打破了超級新人楊瀚森的統治，搶下月度最佳星銳。他也是月度最佳星銳設立以來，第一位當選該獎項的福建隊球員，就像非官方認定的“CBA海報冠軍”福建隊在鄒陽領獎的這個夜晚發的海報一樣，那真是令人捧“富”大笑。

福建的快樂已經持續很長一段時間，自1月21日以來，鄒陽連續9場得分15+。他在擊敗天津時單場拿下26分19籃板3助攻3搶斷2蓋帽，是CBA歷史上第11位單場有此壯舉的本土球員，除他以外的10人全部是內線。

在對陣山西的比賽里，鄒陽單場轟下32分11籃板6搶斷，是CBA歷史上第一位達到該成就的新秀本土球員。即便不加新秀的限制條件，能夠單場完成30+10+6搶斷的本土球員，CBA歷史上也僅僅只有8名球員達成。這其中，除了中國臺灣的劉錚，另外幾人都入選過中國男籃國家隊。

明月朗照，白衣戰甲，在鄒陽的全副武裝和長途奔襲之下，更多球迷們心頭響起了和我當年聽到的一樣的話：這小伙兒臂展是真長啊！

他的臂展到底有多夸張呢？身高只有1米99的鄒陽，臂展高達2米13，臂展和身高之差達到了14公分，而聯賽里同樣以臂展長聞名的沈梓捷，臂展其實也不過只比身高多出11公分而已。別小看這14公分，在不以四肢修長而聞名的黃種人里，在職業籃球的賽場之上，這絕對是值得引以為傲的天賦。

16歲的鄒陽已經非常擅長利用這種天賦，兩臂一張，仿佛能觸碰到場上的任何地方。而就在2016年廣東省賽過后一個多月，他和隊友們幫助二實驗拿下了第十三屆CSBA全國高中生聯賽冠軍，決賽場上阻擊了浙江諸暨牌頭中學拿下38分的欒利程。再往后一個月左右，2016年NBA選秀大會上，科比·布萊恩特退役后的洛杉磯湖人選中了杜克大學的布蘭登·英格拉姆。

待到兩臂奇長的英格拉姆逐漸成名，也伴隨著鄒陽名氣漸長，人們終于為他匹配到了一個看似貼切的模板。于是，鄒陽此后不管走到哪兒，外號都是“屬地+英格拉姆”，諸如“廣東英格拉姆”“清華英格拉姆”“中國英格拉姆”。不久前，鄒陽在接受采訪時專門回應了這件事，“英格拉姆的話，就是我跟他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手臂比較長。他有自己的特點，而我也想在CBA賽場上打出自己的特點。”

顯然，球迷憑印象匹配的方式并沒有經過嚴格的比對分析，鄒陽和英格拉姆的相似之處其實有且似乎也只有手臂長這個點。有別于投射出色進攻出色的英格拉姆，鄒陽從深圳二實驗到清華大學，再到福建隊，賴以成名的其實都是他出色的防守能力。

一雙長臂，好似巨鉗，大學的最后一個賽季，鄒陽場均3.3次搶斷當選CUBAL聯賽搶斷王。到了CBA，他繼續發揮特點，賽季至今，以場均1.7次搶斷，高居聯賽搶斷榜第十。他是其中唯一的新秀，唯一的大學生球員。

憑優秀的臂展和出色的攻防轉換能力，鄒陽其實足以在中國的任何一塊球場上生存，包括三人籃球都能游刃有余，但籃球的精髓之處就在于針尖對麥芒之下的掙扎、應對、調整，而遇挫倒地再前行，這也恰恰也是蕓蕓眾生的成長之路。

時間回到2023年的CUBAL男籃決賽，鄒陽率領已經三連冠的清華，再次迎接廣東工業大學的挑戰。“一生之敵”陳國豪沒有給鄒陽留下成為英雄的機會，拿出復仇劇本，一騎絕塵。沒有了王嵐嵚的幫助，鄒陽在獨自支撐清華的這個賽季，雖然打進決賽但最終成了廣工的背景板，此戰過后，鄒陽的選秀順位在業內一路暴跌。

北控用狀元簽帶走陳國豪，四川說他們要選個后衛，天津說要個中鋒，鄒陽則從狀元大熱掉到了第五順位。這個故事和幾年前隨北大王朝落幕后的張寧選秀故事幾乎完全一致，福建也和山西一樣眼泛紅光，含淚捧走了意想不到的金元寶。

失意的鄒陽到了福建，而這里等待他的是好友黎伊揚。2023年的福建，或許會讓他們想起高中時的歲月，他們曾不遠萬里來到這里挑戰過廈門大學，田貴昆教練正是用這種小打大、越級挑戰的方式磨礪年輕的孩子們，CUBAL東南賽區的廈門大學、南昌大學等名校都曾是他們最寶貴的“陪練”。

曾經的苦練讓鄒陽收獲頗豐，高中已是翹楚，大學星途坦蕩，清華三連冠讓他成為選秀狀元大熱，雖有波折，但開啟職業聯賽又是另一段征程。收拾好心情，鄒陽進入福建隊后，先在投籃教練的幫助下進行了投籃姿勢的微調，提高了出手速度。亦如他后來在第二階段里的總結說的一樣，“在休賽期的訓練中見識了堅隊的三分”，以及深刻體會的一句話“練就有用”。

完美的態度深得“黃叟”教練朱世龍之心，盡管賽季初，他一直安排鄒陽打替補，但由于陳林堅意外受傷造成了鋒線真空，幾番嘗試之下，他終于下定決心扶正鄒陽。

這個變化就發生在2023年的最后一天，福建主場迎戰強敵新疆。

福建海報大隊筆輟不耕，在賽前打出了辭“酒”迎新的創意海報，而這恰恰印證在了鄒陽身上。這一戰，鄒陽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18分12籃板，雖然是他自賽季前兩場后第三次拿到兩雙，但其實還遠卻不足以證明他的價值。

鄒陽從籃板保護極好的新疆頭上拿走了12個籃板，他也是全場唯一籃板上雙的球員。籃板一直是他的特點，他在大運會時就場均7.7個籃板成為中國隊的籃板王。他目前也場均高達7.5個籃板，高居聯賽第14位，前13位身高沒有低于2米的。正因他有此特點，朱世龍教練在某些時段敢于大膽地將他擺在四號位上，他甚至還在面對深圳末節時段短暫頂過賈里德·薩林杰，雖然他自己說“差點被撞碎了”，但還頗有奇效。

新疆鋒線兵強馬壯，可在晉江這回卻栽了。在鄒陽等人的防守干擾下，三分全部失準，阿不都沙拉木9中2、齊麟11中2、朱旭航9中1，差點把籃筐砸歪了。鄒陽的防守能力讓福建獲益匪淺，朱世龍指導的“黃叟”終于成了防守。

那個夜晚，鄒陽上場時間CBA生涯第一次超過40分鐘，也第一次嘗到了6犯離場的滋味，而福建贏下了他們這個賽季以來最有含金量的一場比賽，為2023年畫上一個句號。自那以后，鄒陽在朱世龍指導的戰術冊里始終標記為首發，再也沒有打過替補，而他的表現也水漲船高，直到如今拿到月度最佳星銳，拿下生涯新高的30+得分。

鄒陽連續9場得分15+的強勢發揮引領了福建最近的直線上升，過去的11場比賽，福建拿下7勝4負，從倒數的坑里一路往外爬。如今他們甚至距離季后賽也只差4場勝利，在聯賽還有11輪的情況下，他們還沒有完全從季后賽爭奪中出局。

在陳林堅受傷后，鄒陽儼然已經成了福建本土頭號球星。賽季至今，他場均12.4分7.5籃板1.5助攻1.7搶斷，是球隊籃板王、搶斷王和本土第一得分手。狀態正佳的鄒陽在比賽中越發自如，以吃餅為主的他開始增加了持球進攻，以至于球迷們笑稱CBA比CUBAL更容易突破。

對鄒陽的情況來說，這倒還真沒錯。在CUBAL，他通常要面臨對手的包夾，突破能力本就不好的他打起來時常有些掙扎，沒有王嵐嵚的最后一個賽季，他作為頭號球星就不能支撐起清華大學的進攻體系。可到了CBA，尤其是和尤金·杰曼、索恩·梅克這些能力出眾的外援搭配，他獲得的突破空間遠高于大學聯賽。

這也印證了鄒陽的能力特點，他很難變成攻防一體的當家球星，但只要不用他死撐進攻使用率，他就可以成為十項全能的頂級拼圖，球場上無處不在的尖兵。

從順位下跌的大學選秀球員到福建隊本土頭號球星，鄒陽兌現天賦的過程并不輕松。為了持續進步，他職業生涯的第一個年都沒有回去過，而是留在晉江，為了練習投籃，還把弟弟拉過來給他撿球當陪練。

籃球世界從來不缺天賦，CBA有的是比鄒陽天賦更好的人。天賦有時候更像是刮刮樂，并不是刮開就一定中獎，但不努力的人連刮的機會都沒有。

成功當然需要一些運氣，陳林堅的意外受傷，福建缺防守的軟肋，鋒線球員的空缺，朱世龍指導的信任，一切看似偶然的必然最終成就了鄒陽的爆發。外因通過內因起作用，內因起決定性作用。在鄒陽的身上，天賦和汗水的結合顯得尤為明顯，翻開他在2019年大學時的定妝照，再對比2023年福建隊的定妝照，曾經瘦長的高個子，不知不覺已經掛上了肉。

人們總喜歡給人設限，如鄒陽這般，即便他是大學聯賽里的頂級天賦，可到了職業聯賽里，人們對他的印象除了還不錯的天賦，更多是23歲的新秀，沒有投籃的側翼，潛力殆盡的球員。就像人們當初給他冠以“英格拉姆”的外號一樣，猜測從來也沒有什么事實依據，那么令福建球迷興奮的真實是什么呢？

在鄒陽發揮出色的這段時間，連續9場得分15+，并且穩定地將所有場次投籃命中率保持在了50%以上，持續提升著在攻守轉換、沖擊籃筐和幽靈位切入時的進攻效率。他的進攻嗅覺正在快速成熟。

在投籃方面，他最近8場比賽，每場比賽至少出手5次以上三分，遠遠高于賽季平均數，盡管其中也有三分6中1和9中2的場次，但鄒陽也投出了兩場10中4的三分準心。

在籃板方面，鄒陽近期大幅提升了進攻籃板的沖擊，他在過去的8場球里拿下里29個進攻籃板，場均3.6個，聯賽頂尖水平。

即便出色發揮的場次只是小樣本，但毫無疑問，在坐穩首發后，在告別2023年走向2024年后，鄒陽的職業生涯進入了一個新的層次。他持續強化了個人特點，又針對性地提升了弱項，并和隊友形成了默契，竭盡所能幫助球隊獲勝。他的上限正在因為這段時間的出色表現被不斷拔高，這個年輕人正在適應中飛速成長。

能力一時或有高低，積極端正的態度或許更是鄒陽的亮點。在打出生涯之夜的賽后，在每一個閃光的夜晚，他的個人社交媒體里寫的永遠是和球隊勝負、和球迷的熱情相關的話語，對自己的出色表現只字不提。一切恰如他在球場上生存的方式，不管是初出茅廬的新人，還是如今福建隊中本土頭號球星，他都是團隊屬性極強、愿意為球隊做任何事情的球員。

祖昌體育館的聚光燈緩緩亮起，在2024年3月10日的晚上溫暖地包裹住新秀鄒陽，強烈的光暈不由地讓我想起2016年夏天廣州那個午后從球館的玻璃窗中透過來的陽光，一樣的光，一樣的暖。夢想照進現實不是寫劇本畫漫畫，是汗水滴落時被光芒抓住，然后一片一片剝開關于天賦和勤奮博弈又融合的故事。

16歲的鄒陽可能也幻想過類似的場景，中國大地上無數個像他一樣的少年天才不管身在校園籃球或是職業青訓，肯定也都幻想過，但最終站在光環之中的人少之又少。在那些光的背后沒有什么天之驕子一帆風順，是二實驗田貴昆教練、清華王德禮和陳磊指導、福建朱世龍指導等嚴師和伯樂的訓誡和賞識，是一個籃球少年付出汗水甚至偶有鮮血的荊棘之路，惟其如此，才見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