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愛寶玉的賈母,給寶玉配備了好幾個能力出眾的丫頭,其中,她對晴雯抱以厚望,“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
曾經我以為,賈母這話多少帶有一些水分,晴雯脾氣暴躁、言行舉止不夠穩重,怎么擔得起賈母這么高的期望?
但是,當我理解了賈母的心思,我便懂了。在賈母心里,她希望寶玉身邊有一個絕不違逆他的人,一心一意只為幫助寶玉享受生活。寶玉想要做什么,她便幫他實現;寶玉不想干什么,她便幫他逃避。
晴雯就是這樣的人,她對寶玉確實是一腔忠勇。同時她也深知賈母對她的期望,于是,她便存了心思,要與寶玉長久相伴,“橫豎是在一處”。但是,造化弄人,晴雯有這樣的心思,寶玉卻并不這樣想。在寶玉心里,他更愿意與襲人生死相依,“同死同歸”。
晴雯的忠勇,沒有換來寶玉的真心。
一朝入賈府,終身賈家人,連家鄉父母都不記得的晴雯,自從進了賈府,便把賈府當家了。她不但把表哥也帶進賈府吃安穩飯,而且做好了“生是賈家奴,死是賈家鬼”的思想準備,一心一意為寶玉服務。
是的,晴雯對寶玉的忠,完全不容置疑。因墜兒偷鐲,壞了寶玉怡紅院的名聲,她“氣得蛾眉倒蹙,鳳眼圓睜”。因寶玉擔心背不出書而被賈政責罵,她便“要替寶玉想出一個主意來脫此難”。因寶玉的雀金裘燒了一個洞,只有她能補,她便不顧病重,通宵帶病補裘,到了“掙命”的地步。
為了寶玉,晴雯什么都敢做,哪怕是付出她的生命,她也毫不猶豫。她不負賈母所托,確實做到了一心一意只為寶玉。
但是,她的這一腔忠勇,沒有換來寶玉的真心。她以為可以和寶玉長久相伴,寶玉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第三十一回,寶玉因金釧之事而情緒低落,恰巧晴雯在他面前跌折了扇子,二人互相嗆了起來。氣急之下,寶玉竟然要把晴雯打發出去:“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發你出去好不好?”
第七十七回,晴雯在病中被王夫人攆出去了,寶玉前去探望。很多讀者覺得疑惑,寶玉親眼看到了晴雯在病床上的慘狀,他卻沒想到要為晴雯做點什么。其實原因很簡單,寶玉去探望晴雯,不是為了關心晴雯的病情,而是因為晴雯離開得太突然,沒來得及好好告別,他還有沒能得到的答案。
所以,他是去告別的,同時想從晴雯嘴里聽到他想聽到的。晴雯從來不與他親熱,是不是心里沒他?當他聽到晴雯說“早知如此,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不料癡心傻意,只說大家橫豎是在一處”,他放心了,滿意了。尤其當聽到小丫頭說晴雯臨死前一夜叫的是他,他更是志得意滿,于是用一篇《芙蓉女兒誄》贊美晴雯,同時贊美自己。
這就是晴雯用一腔忠勇、付出生命的代價所換來的結果。
襲人保留了隨時離開的權利,讓寶玉苦苦挽留。
襲人和晴雯一樣,也是小小年紀進入賈府,并把自己當成賈家人。在她心里,已經無父無母長期住在賈府的黛玉都不算賈家人,所以脫口而出“(林姑娘)不是咱家的人”。
但是,即便在心理上已經把自己當成賈家人,即便襲人已經和寶玉有過云雨,成為了寶玉最親密的人,她依然保留了隨時離開的權利,與寶玉訂立了一個口頭協議,與寶玉約法三章,“你若果都依了,便拿八人轎抬我,也抬不出我去了”。言下之意,你如果做不到,那我隨時會走。
這個權利,像緊箍咒一樣,給了寶玉巨大的壓力,不敢在襲人面前放肆。所以,當他準備給黛玉送舊帕表達心意時,刻意支開了襲人,害怕被襲人洞察到他的秘密。
他為什么這么怕?因為襲人說過,“難道你做了強盜賊,我也跟你不成?”寶玉送帕的行為,在當時,相當于做“強盜賊”。如果明目張膽地在襲人面前做,他害怕襲人會因此離他而去。
這就和他趕晴雯出去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寶玉雖然喜歡女孩都圍在他身邊,但他真正表達過舍不得的只有襲人一個,而且因為襲人態度堅決地說要離開而“淚痕滿面”。甚至,在經歷了家破人亡之后,對于襲人的情感,依然感嘆“堪嘆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以無緣與襲人相伴一生而倍感遺憾
通過這樣的對比,作者曹雪芹先生告訴我們一個真理:輕易就能得到的,不會珍惜,就像寶玉對晴雯的薄情;需要自己付出努力才能得到的,會苦苦挽留,一如寶玉對襲人的難以舍棄。這也說明,寶玉并非天生的敗家子,他之所以不求進取,主要是他所需要的一切,都來得太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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