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銷售生涯,她在不同行業(yè)間輾轉(zhuǎn),幫助過很多人走出困境,也讓一些人陷入新的麻煩。高提成和低底薪的落差,讓她體會到職業(yè)的浮沉。真誠和虛偽、善良與邪惡在職場上交織,讓她對人性有了更深的認識和感悟。
人間故事鋪
storytelling
1
2015 年秋,在常熟服裝城做了三年網(wǎng)店后,我決定聽從父母的建議,回老家的省會成都找工作。
之所以轉(zhuǎn)行,一是網(wǎng)店經(jīng)營變得越來越“燒錢”,過了平臺的扶持期,不做推廣幾乎就沒生意,毫無特色的小店逐漸變得入不敷出。
另一個原因,是男朋友大林在成都。
安排好住處后,我開始緊鑼密鼓找工作。
從 2012年畢業(yè)就開始做網(wǎng)店,幾乎沒攢下像樣的工作經(jīng)驗,跟應(yīng)屆生一樣屬于職場菜鳥,甚至連簡歷都不知道如何著筆。
在大林的指導下,我花了一下午時間盡量豐富了履歷,盲目地投了幾個私企的行政崗,結(jié)果都石沉大海。最后收到一份對方主動發(fā)來的面試邀請,雖離家較遠,但我依然很激動。
管它呢,先去看看。
這是一家名為“德惠金橋”的新公司,位于青羊區(qū)西單商場旁的一棟寫字樓里,做金融外包業(yè)務(wù)。面試我的是一位姓羅的主管,梳著整齊的三七側(cè)背,戴著一塊金晃晃的石英表,西裝革履,頗為講究。
他詢問了我一些關(guān)于經(jīng)營網(wǎng)店的經(jīng)歷,問了幾個諸如“客戶給差評怎么去溝通”之類的簡單問題,大概是對我的回答還算滿意,我被當場錄用。接著,他提示道:
“我們招的是銷售崗行政,不是純粹的行政。”
見我猶疑,羅主管解釋道:“就是電銷,網(wǎng)銷,不用出去跑業(yè)務(wù),不用風吹日曬,只需在公司電話邀約客戶上門就可以了,其實和行政工作差不多。名單公司提供,你們負責轉(zhuǎn)化,做得好一個月可以拿幾萬,提成無上限,難道不比每月固定兩三千的行政強嗎?”
我心動了,想著之前開網(wǎng)店也屬于銷售,現(xiàn)在同樣可以做銷售,再說上不封頂?shù)墓べY那么誘人,我打算挑戰(zhàn)下自己。
次日辦完入職,一位年紀稍長的股東開始給大家做培訓。我這才發(fā)現(xiàn),電銷團隊包括羅主管在內(nèi)僅 6 人,其中 3人還是他從前公司帶來的。
羅主管之前是老板,做 pos 機生意,后來虧了本,不得已出來當打工人,順便帶來了幾個從前的員工。
我們被安排在一間窄長的小辦公室里,外面則是空蕩蕩的大廳,亂七八糟地堆放著十幾臺還未安裝的舊電腦,工位上落滿了灰塵。
“這是外拓部門,他們平時在外跑業(yè)務(wù),很少回來。”羅主管說。
雖然環(huán)境和理想中的職場相去甚遠,但作為一個職場新人,我還是抱著虛心學習的心態(tài),認真聽培訓,光筆記就做了好幾頁。
“那么用功干啥?又要準備高考嗦?”旁邊的小宇瞥了一眼我的筆記本,打趣道,“銷售主要是看話術(shù),記那些沒啥用。”
這個剛 20 歲的小姑娘個子不高,長得非常清秀,人也非常活潑,給人一種精靈般的感覺。她說她從小跟著父母跑買賣,初中畢業(yè)就進入了社會,之前在羅主管的公司當銷售,最高時一個月拿過三萬多提成。
“羅哥以前賺了些錢,全款買了房,后來又去投資別的生意,被人算計了,全虧了,又把房賣了抵債,現(xiàn)在還欠著幾十萬沒還清,女朋友也分了。”她悄聲透露著羅主管的信息,“你們千萬別提,知道就行了,那是他的傷心史。”
2
我們很快學會了看征信,計算利息,對信貸行業(yè)有了初步的認識。
公司只做某行的一款精英貸產(chǎn)品,要求借款人必須是優(yōu)質(zhì)單位(如國企、事業(yè)編、世界500強等)的員工,有穩(wěn)定的社保和公積金繳納記錄,外加征信良好且名下有房……當然,與苛刻的條件成正比的是它比房貸還低的利息,年利率還不到 4%。
模擬訓練了兩天后,我們正式投入到實踐中。
羅主管把買來的客戶名單導入外呼系統(tǒng),開啟了自動撥號,我們只需戴上耳麥,傻瓜式地等待對方接聽即可。至于接通后的話術(shù),則是在培訓中進行過多番演練的模板,打印出來人手一份。
等到真正實踐起來,大家才知電銷難做。客戶不會像模擬時那樣“聽話”,絕大多數(shù)人一聽“您好”就直接掛斷,連說第二句話的機會都沒有,遇到個別素質(zhì)低的,還會先罵再掛。
“做銷售要有強大的心理素質(zhì),不管客戶咋個罵你,要做到處變不驚,充耳不聞。”羅主管開導我們,“電銷做好了,以后出去不管做什么銷售都是小兒科。”
同時,他也給我們下達了任務(wù):即每天完成 10 個有效電話(一分鐘以上的)和累計90分鐘的通話時長。
電銷是小宇的長項,她隨時可以跟客戶聊得眉飛色舞,好像帶著一種天然的吸引力,能讓客戶持續(xù)聽她講下去。
聽得多了,我們幾個“菜鳥”也漸入佳境,逐漸跟上了小宇的步伐,每天能收獲七八個意向客戶,且每天都有兩三個客戶上門。羅主管負責幫我們談單,但談了一個又一個,就是沒有簽單的。
倒不是羅主管不夠?qū)I(yè),而是產(chǎn)品的進件要求太高,客戶都不達標,差一點都不行。而這些被淘汰的客戶,放在整個信貸市場,資質(zhì)都算“偏優(yōu)質(zhì)”。他們出了這個門,馬上就會找到下一家。
口干舌燥邀約來的客戶,卻因為公司產(chǎn)品單一而失之交臂,久而久之,我們頗有怨言。羅主管也跟老板提議過幾次,建議公司多拓展一些貸款產(chǎn)品,我們是中介而非資方,要做的只是幫客戶牽線搭橋收取服務(wù)費而已,產(chǎn)品越齊全,成交率越高,對銷售對公司都有利無弊。
但老板卻無情地拒絕了,理由讓人無語:“我們要打造一支專業(yè)的精英貸隊伍,怎能把市面上七七八八的產(chǎn)品都引入進來?”
當然,后來的結(jié)局也在意料中。兩個月后,在零業(yè)績的尷尬場面中,老板宣布裁掉電銷部。
其實這個結(jié)果對于我們來說無所謂,本來私下已商量著集體離職,與其混底薪,不如另尋出路。
正當我們收拾東西準備走人時,小宇又站了出來,她說我們不能這么輕而易舉就被公司打發(fā),目前是公司將我們裁員,按照勞動法,要支付賠償。
后來得知,這是羅主管的主意,他不便出面,讓小宇替我們爭取權(quán)益。經(jīng)過協(xié)商,公司額外給我們每人補發(fā)了兩千。
第一份工作就此結(jié)束。
3
次年,我又開始找第二份工作。
這次,因為手里有一批意向客戶,我還是找想一家貸款公司,爭取轉(zhuǎn)化出來。我在簡歷上增加了上一段工作經(jīng)歷,雖然只有短短兩個多月。
很幸運,投出的第一份簡歷就有了回應(yīng)。我順利入職到一家名為“昌恒信”的貸款中介,這家中介已成立三年,在當時,算得上是“老資格”了。重要的是,公司什么產(chǎn)品都做。“只要不是黑戶,都有辦法讓你拿錢。”
入職首月,我憑著之前攢下的意向客戶,創(chuàng)造12萬的業(yè)績,榮獲“最佳新人獎”,拿了一萬多提成。
按理說,拿高工資是一件開心的事,而我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心里隱隱不安。因為這家公司收費太黑了,與詐騙無異。
一般來說,幫客戶辦貸款收取 3%—5%的服務(wù)費屬正常,就算貪心一點,多收一兩個點,也不算太過火。而這家公司,卻要收客戶 12%—35%的服務(wù)費,這已遠遠超出了正常范圍。
如此高昂的服務(wù)費,是怎么收上去的?對此,他們自有一套談單“技巧”。
第一個客戶上門,我讓師傅佳姐幫我談單,她欣然答應(yīng)。按公司規(guī)定,成單后她可以分得我三分之一的提成,這是個美差。
佳姐比我大3歲,一身職業(yè)套裝,干練利落。彼時的她已有了兩個上小學的兒子。公司成立時,佳姐就進來了,因嘗到了賺錢甜頭,把在搞建筑的愛人也拉來做業(yè)務(wù),兩人打配合,每月拿五六萬工資,是公司的“明星夫妻檔”。
此刻她叮囑我不要插話,旁聽即可。
佳姐一口一個“謝哥”地叫著,聲音能滴出蜜來。拉了幾句家常,開始正式談產(chǎn)品。客戶是做家具生意的,態(tài)度實誠,從包里掏出一大摞商業(yè)保險,足足有十多份,另外還有兩套房子。佳姐接過征信一瞧,兩眼放光——客戶從未逾期過,除房貸外,再無其它貸款記錄。
這樣的小白,通常來說都比較單純,對費用的敏感度不高,容易成交。
佳姐開始侃侃而談公司的主打產(chǎn)品——“秒房貸”。
這是某行針對按揭房客戶推出的一個三年期的信貸產(chǎn)品,真實月息 0.66%,但公司把它包裝成了 0.99%,每月多出 0.33%,放款后一次性收取36個月,這種模式,業(yè)內(nèi)術(shù)語“砍頭息”。當然,這個“頭息”得說是銀行委托我們代收的,絕不能讓客戶知曉這筆錢落入了公司口袋。
除此之外,還有每月 2.5‰的“貸后管理費”,同樣是放款后一次性收取36個月。
談完以上兩項,最后才是服務(wù)費。這時,銷售往往會以一種自豪且毋庸置疑的口吻告訴客戶:
“我們只收三個點,是市面上最低標準。”同時反問一句,“不信您去打聽打聽,哪個公司才收三個點?”還不忘反復強調(diào)“我們是幾年的正規(guī)中介,又不像外面那些串串(私人)瞎搞,我們多收一個點都要被老板罵,我們的老板就是銀行領(lǐng)導,開的特殊口子,這個產(chǎn)品只有我們公司才能做,名額滿了就做不了了……”
總之,怎么吹牛都可以,只要能成交。
客戶不知道的是,銷售口中“最低標準”,加上前面的兩項費用,已經(jīng)不知不覺讓自己付出了 24% 的成本,利息另算。
也就是說,客戶貸款十萬,實際到手只有七萬六,而月還款和利息都要按照十萬來算。
這還不算最高,遇到不太聰明的客戶或者巧舌如簧的銷售,還可以巧立名目收取更多。譬如公司的“銷冠”——一個叫小春的女孩子,經(jīng)常可以把費用收到 30%以上。
“只有把費用收上來,提成才能漲上去。”佳姐說,“不然,幾個點的費用能提多少?要開發(fā)多少客戶才能工資過萬?小春每個月三四萬的收入,也就幾個客戶的事。”
“收這么高的費用,客戶還會辦理嗎?”我問。
“當然有猶豫的啊,也不是每個客戶都能簽單。你得觀察,邊談單邊觀察他的臉色或肢體動作,如果他沒提出反對意見,處于默認狀態(tài),那么你就可以一直給他加費用。”佳姐說,“加到他做出反應(yīng)為止。”
佳姐告訴我,遇到費用敏感型客戶,除服務(wù)費外,頭息和代管費至少得收一樣,總費用不得低于放款金額的12%。“這是公司規(guī)定,不然就得按最低比例給你算提成,不劃算。”
公司對于低于 12%費用的單子,提成只有 5%。銷售們?yōu)榱硕嗄锰岢桑冎ㄗ雍鲇瓶蛻簦召M越高,代表能力越強,也越光榮。
在佳姐的“協(xié)助”下,我首月就簽下5單,最終批款3單。當然,這些客戶在洽談時也順便被她加到了自己的微信里。
通常來說,放款后并不意味著對客戶的服務(wù)閉環(huán),銷售人員還是會時不時問候客戶,關(guān)注他們的動態(tài)和隨時可能的資金需求,維護好了,贏得了名譽,也能收獲一部分轉(zhuǎn)介紹,這比開發(fā)新客戶要省力得多。
4
我迅速被轉(zhuǎn)正。但心里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就連周末出去游玩時腦子里還閃現(xiàn)著客戶的焦急面孔。我們面對的客戶并非大富大貴之人,大部分都是個體戶。若不是生活所迫,誰愿背上一身負債?
說句良心話,作為中介,這時就應(yīng)當像為病人診脈的醫(yī)生一樣,為客戶尋求合適的資金渠道,幫助他排憂解難,光明磊落地收取正當且合理的服務(wù)費,而不是“趁他病要他命”。
再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一天下午,一個身型高大的女人帶著兩個男人突然闖入公司,怒氣沖沖喊著“退費”,說她咨詢了銀行,利息是 0.66%而非 0.99% ,也沒有所謂的“貸后管理費”。
“我要舉報,舉報你們這黑中介!”女客戶喊道。
當時,一墻之隔的洽談室里還坐著好幾位正在面談的客戶,老板急忙出面把三人迎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這種現(xiàn)象,是個概率問題,就像公司為促成簽單而承諾的“若提前還款,剩下的代管費會退”一樣,既然敢承諾,說明發(fā)生的幾率小之又小。事實上,客戶能在不逾期的情況下將款還到最后一期,已屬難得。特別是做生意的客戶,經(jīng)常需要資金周轉(zhuǎn),多次反復貸款,逾期,最終爛賬,也不在少數(shù)。
最終,在老板的協(xié)調(diào)下,女客戶順利退款。公司自知理虧,自然不敢跟客戶對著來。
當然,退了款的提成,也要從該銷售的工資里扣除。所以即便是一個月拿了好幾萬,大家心里也少不了隱隱擔憂,生怕哪天客戶會鬧上門來。
過了幾天,佳姐告訴我,“公司又要搬了,在找位置。”
“又?要搬去哪?”我問。
“你還是那么單純喲!在這里都一年多了,有些客戶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跑來鬧就麻煩了。”佳姐的老公在一旁插嘴道。
“搬了人家難道就找不到了?聯(lián)系銷售不就曉得了?”
“呵!離職率這么高,銷售都走了,他去哪里找?”
佳姐告訴我,公司雖然有四五十名銷售人員,但一年以上的“老員工”不足十人,其余都是走馬燈似的流動著。而這些離職員工,大多數(shù)也有過簽單,但因為“等級”不夠,所拿提成并不高。
我突然覺得,除了客戶,員工似乎也是公司“割韭菜”的對象,公司只是用高提成穩(wěn)住一部分像小春、佳姐為首的核心員工,其余流動的無所謂,反正他們創(chuàng)造的價值也足夠為其買單。
搬公司的前一天,我提出了離職,簽了字就走人了。
后來,聽佳姐說,公司搬到了東大橋的一棟寫字樓里,老板為了拓展業(yè)務(wù)直接租下了整層。
除了老員工,其余大部分都離職了,有的是因為上班太遠,有的跟我一樣則是擔心后果。
“你走得不虧,我們現(xiàn)在提成降了,以前最高能拿到 35%,現(xiàn)在少了一半。”
不久,佳姐跟我微信聊天,她告訴我,公司目前有一百多名員工,但幾個老員工都對提成不滿,尋思著“另起爐灶”。
不久后,佳姐夫妻倆,拉上小春和她男友,一起注冊了一家新公司。
5
這時,我也進了一家名為“恒順”的p2p小貸門店,這是我的第三份工作。
這類民間小額信貸自2012 年來如雨后春筍般冒出,借助于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的推動,迅速占領(lǐng)了市場。同類型的門店在成都則多達上百家,進件標準和利息大同小異,彼此呈競爭之勢。
這是我見過最自由的工作,不用坐班,每天早會一散就自由安排,有單子的在公司錄資料,沒單子的就出門找客戶,到下午五六點回來打卡,偶爾不回來也行,畢竟在外面“跑業(yè)務(wù)”回不來也可理解。
事實上,“跑業(yè)務(wù)”只是個幌子。大家一出公司大樓就如脫韁野馬,男同事找地方喝茶打麻將,女同事則結(jié)伴逛街,有時甚至直接回家睡覺。
當然,有時我們也會認真去拜訪同行,每家公司的產(chǎn)品都會存在少許差異,在你這里達不到條件的,也許在我這里正好滿足,彼此合作,所得提成五五分,稱為“返點”。
小貸利息普遍較高,月息范圍一般在1.5%—3.5%之間。說白了這些都是銀行辦不了的征信有瑕疵的客戶,才來走小貸。
在這里,沒有手續(xù)費的說法,因為自己就是放款方。員工的提成為放款金額的 3%。客戶資質(zhì)越好,風險評估越低,批款金額越高。
除了同行合作,公司也有自己的獲客渠道,每天可以在APP上“搶客戶”,這些都是申請網(wǎng)貸的資源,后臺就會推送到系統(tǒng)里,再由銷售回訪篩選。符合條件的優(yōu)先安排進件本公司,本公司過不了的,就與同行合作做私單。
做私單公司不管,但完不成本公司的業(yè)績考核,就得接受吃檸檬、爬十幾層樓梯上班、當眾扭秧歌等懲罰。還有些懲罰甚至是帶著侮辱性的,比如把氣球坐爆、扭動臀部寫“我是豬”等,往往弄得女員工尷尬不已。
在銷售行業(yè),面子似乎一文不值,臉皮薄就沒法做銷售。
“自尊是由業(yè)績決定的,業(yè)績就是你的自尊!”往往這時,店長就會喊出他這句“經(jīng)典臺詞”。
店長姓龍,行伍出身,為人隨和且剛毅,對業(yè)績考核有著軍事化的邏輯。他說,如果你們把自己想象成一群犯人,一群死刑犯,成交一個客戶減成有期徒刑,每成交一個客戶減刑五年,我就不信你們完不成業(yè)績。
“老子當年在部隊挨罰時學狗爬、喝大糞!你們這算個屁!”
6
一天下午,我“搶”到一個叫“亞蘭”的女客戶,所需金額15 萬,我迅速回訪并加了微信。
亞蘭已婚,國企編制,工資不高但相當穩(wěn)定,近二十年沒挪動過,公積金社保繳納比例也不低。丈夫跑貨運,最高時一年可收入四十多萬,目前準備成立一家物流運輸公司,還差十幾萬資金。
系統(tǒng)里居然能“搶”到如此優(yōu)質(zhì)的客戶,我激動壞了。但轉(zhuǎn)眼一想,她明明可以走銀行,利息節(jié)省一大半,為何卻在網(wǎng)上申請小貸?
當然,我沒直接給出這個建議,而是側(cè)面打聽,她說她正在網(wǎng)上查詢貸款流程,突然彈出來一個窗口來,她就填了信息。
在我的攻勢下,亞蘭第二天就傳來了所有資料。批款也相當順利,第三個工作日就接到讓客戶面簽放款合同的通知,而且還是15萬的滿批。(風控會根據(jù)客戶的資質(zhì)做風險評估,風險越低,放款額度越高。通常來說,批款金額都會打點折扣。)
正當我通知簽放款合同時,亞蘭的丈夫卻出了交通事故,腿骨折了,亞蘭天天在醫(yī)院服侍丈夫,抽不開身。我不便催促,只得隔天一問候,也不提簽合同的事。
“妹妹,別擔心,我會來的,人總要講誠信。”一天,她這樣回復我。
我頓時有點臉紅,客戶跟我提誠信,我對她何曾有過真誠?
組長催我跟緊點,不然 15 天的簽約時限就要過期了。
我終于鼓起勇氣跟組長說,要不這單就算了吧,人家老公在住院,我這天天催著也不好。再說她本可以走銀行,辦下來利息也就四五厘,我這是昧著良心給她辦了兩分五的“高利貸”。
“你是來搞笑的嗎?”組長反問道,“給客戶走什么渠道,取決于對方給你創(chuàng)造的利益,你只選擇對你有利的,懂不懂?”
“我不否定她可以申請到幾厘的,但對你有啥子好處?能助你完成業(yè)績嗎?不能!再說,利息是她還又不是你還,你瞎操啥子心,別忘了你這個月還掛零,又想爬樓梯哇?”沒等我回答,組長繼續(xù)說道。
我無話可說。
簽約的最后一天,亞蘭風塵仆仆地趕到公司,滿臉疲憊,她說這段時間覺都沒怎么睡,她不住地向我道歉,說來晚了。
亞蘭又說,在丈夫住院期間,前來探病的表妹得知她貸款的事,當即就告訴她可以去銀行申請。她給表妹說,“我都跟人家說好了,人總不能失信嘛。”
我的臉又一陣發(fā)燙。
7
除了做業(yè)務(wù),還有另一項考核,那就是催收。每到一個時間節(jié)點,公司就會把逾期客戶統(tǒng)計出來,讓組長“抽簽”,抽取到的逾期客戶則由該組負責催款,啥時回款啥時下班,有時加班到深夜。
一般來說先是電催,三番五次打電話,輪番“轟炸”,男同事氣急敗壞時經(jīng)常“口吐芬芳”,客戶煩不勝煩,四處借錢來把月供還上,以求一時安寧。
有的客戶山窮水盡,需要多方籌款,幾百幾十的湊,才能把月供湊齊。
對于那些電話不接或態(tài)度不好的,就輪流“騷擾”他們的親戚朋友。(放款時秘密截取了客戶近三個月內(nèi)的通話名單)
遇到失聯(lián)客戶,則需要上門,按照當初留下的住址,組員們分頭行動去找人,但多半會無功而返。
在催收過程中,時常聽到大家講一些不可理喻的極端催款方式。比如開車把欠債人拉到十幾公里外的荒郊野外,沒收他的錢包手機等,然后把人拋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任由他像流浪漢一樣走回來。
還有一些女生,跑到欠債人的單位門口,故意挺著肚子,也不說話,擺出一副“找你討個說法”的姿態(tài),任由大家竊竊私語去猜測,直到欠債人終于不堪流言,東拼西湊把月供還上。
2018 年,p2p行業(yè)頻繁爆雷登上了網(wǎng)絡(luò)熱搜,網(wǎng)貸市場亂象叢生,進入整頓期。每天聽到的消息都是“某公司關(guān)門了”“某大佬非法集資坐牢了”等等。年底,龍店長也不得不另尋出路,與人合資注冊了一家網(wǎng)約車公司,于是,我與幾個同事順勢去了龍店長的新公司。
此時,佳姐她們合伙開的公司也關(guān)門大吉。電信對呼叫系統(tǒng)的規(guī)范和限制,對靠電銷存活的中介來說是個致命的打擊。每天打不了幾個電話,稍微多撥幾個就遭封號。佳姐說,“昌恒信”目前也舉步維艱,最輝煌時兩百多員工,如今老板早已退了租,帶著十多名員工在另一處幾十平米的商住樓里苦苦支撐。
我讓佳姐過來和我一起做網(wǎng)約車,她爽快地答應(yīng)了。
龍店長在環(huán)球中心租下一間小小的辦公室,我成了“市場部經(jīng)理”,負責招聘和給新人做培訓,同時也帶頭做業(yè)務(wù)。
和龍店長一起投資公司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張姓老板,他偶爾來公司一次,親切地稱呼我們?yōu)椤懊妹谩薄埨习逵幸晃荒贻p漂亮的夫人,我們叫她“麗姐”,身材窈窕,打扮入時,精致的五官堪比電影明星。
麗姐幾乎每周都要來公司一次,她喜歡找個不起眼的角落坐著,聽我們做培訓,自己也拿個本子做筆記。
我們做的是賺差價的業(yè)務(wù),車輛由第三方提供。在招聘司機的過程中,經(jīng)常會遇到一些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文盲”,卻有著多年的駕齡,問他是怎么通過理論考試的,他說駕照是買的,沒考試。因此有時,銷售需要一筆一畫去教客戶寫自己的名字,用于簽合同。
其實這都不算最難。對于“以租代購”的客戶,系統(tǒng)需要上傳一段閱讀告知書的視頻,這可讓文盲師傅犯了難。每當遇到這種情況,銷售只好一遍又一遍地事先教客戶背下這段文字,有時甚至需要半天。實在不行的,就往客戶耳朵里塞一只藍牙耳機,銷售在遠處語音指導,用作弊的方式來完成任務(wù)。
8
網(wǎng)約車公司的工作更繁瑣,除了開發(fā)新客戶,在職司機的月供、違章、交通事故發(fā)生率等也是日常考核重點。特別是月供,每月前五天就要挨個給客戶發(fā)提醒,違章則是隔兩三天普查一次。
另外,我們經(jīng)常在周邊鎮(zhèn)子趕集日去做宣傳,有時拉到一個老頭老太太,也會跟人聊上幾句,打聽人家兒孫的工作。
在鬧市上開展業(yè)務(wù),頗有一種老家趕集的新鮮感:三輪車上拉著花花綠綠的蔬果,嬢嬢們撐開折疊凳,守著剛從菜園里摘下的鮮嫩的辣椒、帶朝露的茄子和能掐出水的南瓜。還有攤販們吆喝著的各色小吃,讓人流連忘返。
街上人流如織,有時也會脫離組織,自己去到賣冷飲的小攤前,優(yōu)哉游哉地吃碗涼蝦。
記得有一次,大家正在一處十字路口集合,突然一陣狂風卷來,眼看豆大的雨點從遠處追趕過來,大家扯開腿狂奔,雨在背后噼里啪啦地追,跑到一處超市的屋檐下,雨也剛好趕到,竟無一人被淋濕。這是大家第一次見到雨追著人跑,速度還趕不上人快,都直呼神奇。
當然,這只是后來的歡樂記憶。實際上,這種拓客效果并不佳,就算公司全體出動,逛遍了成都周邊的集市,每天也收獲不了一兩個客戶。
龍店長最終調(diào)整了策略,把員工分成兩撥,一撥依舊做地推,另一組在公司找渠道做網(wǎng)銷。
那段時間,還發(fā)生了一起意外事件。
一天,一名叫屈小川的師傅發(fā)微信問公司地址。我納悶:屈師傅兩個月前剛來公司辦理手續(xù),當時還是我給他注冊的跑車賬號。后面他又來公司參加過一次安全培訓,怎么突然就忘了地址呢?
雖有不解,我還是發(fā)了過去。
下午,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在一個小伙子的攙扶下哭哭啼啼來到公司,她說她是屈小川的媽媽,兩天聯(lián)系不上兒子,昨天她從老家彭州趕來,才發(fā)現(xiàn)兒子倒在出租房的衛(wèi)生間里,全身已僵硬。
“還開著燈,水龍頭還流著水,他正在洗澡啊,都不知道多時的事……”屈媽媽泣不成聲地向我講述當時情景,要不是身邊的小伙子扶著,人隨時都要倒下去。
一切勸慰都顯得蒼白,我似乎連“逝者已去,生者節(jié)哀”這類話都不便說出口,只能陪同沉默。緩了好久,屈媽媽終于稍微平復了情緒,開始咨詢我辦理退車手續(xù)的事宜。
屈小川當初是用“以租代購”的方式按揭了一輛標致牌新車,首付了 3 萬,每月還三千多月供,按合同約定,還滿 36 期公司將車輛過戶給他。
“首付三萬都是他跟人借的,他爸做手術(shù)花光了家里積蓄,現(xiàn)在癱瘓在床,小川知道家里困難,個人借錢買的車,上個月倒給我轉(zhuǎn)了兩千,這孩子太懂事……”屈媽媽再次泣不成聲。
按合同規(guī)定,凡中途退車,公司不予受理。實在要退的,得自己找個人頂上。
眼下這種情況,我顯然不能“逼”著屈媽媽去找人來頂替屈小川,但首付問題卻難以開口。
“我看了小川的合同,曉得中途不能退,但小川已經(jīng)去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能退,阿姨您放心,凡事都有例外,規(guī)矩也是人定的。”我連忙承諾。
我到樓梯間給龍店長打電話說明情況,他也爽快地答應(yīng)了,囑咐我盡快辦妥。
“那首付呢?”我問。
“首付當然不能退啊,給他退車已經(jīng)是例外了。”
“他首付是借的,才跑了不到兩個月,不能退一部分嗎……”我還想爭取一下。
龍店長沒正面回答,而是以正在忙為由掛斷了電話。
我為自己的憐憫心感到可笑可悲。
世界上每天都上演著千千萬萬支離破碎的悲劇,自己這渺小的力量又能拯救誰?在旁人眼中,不過是笑話罷了。
我忘不了屈媽媽離開公司時的無助眼神,我送她到樓下,悲痛中的她還不忘連聲跟我致謝。
可我并沒有為她爭取到什么,屈小川那三萬的借款,將來還需靠她每月做保潔的兩千多工資來籌集。
9
不久,為了節(jié)省成本,龍店長找了個更偏遠的辦公地點,我單邊的通勤時間由原來的 40 分鐘變?yōu)閮尚r,我又萌生了離職的想法。
這里有個小插曲。
離職時,我跟張老板發(fā)了條微信,感謝他半年來的關(guān)照。張老板也順便客套了幾句,并祝我前程似錦。但從那以后,張老板隔三差五找我“聊天”,言語輕佻,偶爾還發(fā)一些少兒不宜的表情包,我既驚訝又厭惡,不久就拉黑了他。
我把這件事當成笑話講給佳姐,她說她也收到過類似消息,張老板還曾約她出去看電影,被她拒絕了,她早就把他拉黑了。
“他每次來公司,把我們女同事上下打量,一看就不是啥子好人。”佳姐說,“上月新來的前臺,那個叫小賀的女生,被張總叫去出過好幾次差。”說完,發(fā)來一連串咧嘴笑的表情。
在家賦閑了一段時間,我又開始找第五份工作。
此時,我和大林已結(jié)婚四年,女兒已三歲,暫時由婆婆帶著。大林的收入除了房貸與生活開銷外,每年還能存下不小的一筆。他希望我這次找個離家近的,掙錢多少無所謂。
半個月后,我入職了一家名為“達訊”的建筑類的服務(wù)公司,主要業(yè)務(wù)是幫人申報職稱(做包裝)。
同事告訴我,公司只在每年的 8-10月是旺季,此外大半年時間幾乎無所事事,淡季可以在公司刷一天視頻,旺季則經(jīng)常需要加班到凌晨,屬于兩個極端。
在這里,客戶一般不需要我們?nèi)フ遥ǔ6际撬麄冎鲃觼碜稍儭R蛩狡鬅o法內(nèi)部評職稱,做資料也是一項相當繁瑣的工作,一般都會委托專業(yè)機構(gòu)來操作。
“達迅”已成立多年,跟成都很多建筑公司都合作過。銷售對外號稱“通過率 90%”“公司跟人社局有關(guān)系,可確保通過率”等,但實際過件率只有 三成左右。其余七成明知沒希望,比如本人不在該行業(yè),履歷全靠包裝的客戶,也會申報上去,上報就可以向客戶收取“資料費”。至于為何沒通過,“你就是那10%”,只能“明年再來”。
公司的銷售也好,資料員也好,終究是建筑行業(yè)的“門外漢”,雖然在客戶面前自稱“老師”,但誰也不是真的專業(yè),因此經(jīng)常鬧笑話。
比如有次,在給客戶做業(yè)績包裝時,新來的資料員把一段高速路的造價想當然地寫成兩百萬,馬上被駁回,評審專家說兩百萬修條村公路還差不多。
總之,最終能通過評審的客戶,一般都是該行業(yè)的真實從業(yè)者,提供的也全是真實資料,公司最多幫忙美化美化。至于全靠包裝的客戶,則是被割的“韭菜”。
畢竟每人一千的“資料費”,每年被拒的兩三千人對公司來說,就意味著兩三百萬的收入。
淡季時,公司會接些“代考”業(yè)務(wù),其過程很黑暗:先跟考場工作人員協(xié)調(diào)好(至于怎么協(xié)調(diào),無從得知),監(jiān)考方派一人在考場入口處暗號接應(yīng),槍手們持客戶的準考證順利進入考場。這時,監(jiān)考老師就會把槍手和真實考生區(qū)分開來,分別安排進不同教室。真實考生靠自己答題,槍手們每人收到一張打印著答案的紙條,只需抄在試卷上即可。
有時,也會經(jīng)歷一場驚心動魄,比如監(jiān)考老師突然宣布:巡邏員來了!大家則趕緊將紙條揣進兜里,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直到巡邏員離開。
對于這類違法行為,大家似乎習以為常,甚至都不覺得有什么過錯。不敢想象,當有一天我們這些槍手被抓了現(xiàn)行,將會面臨什么。
實際上,公司的違法行為還不止這一項,另一項則是私刻公章。
上報職稱期間,需要客戶在多份紙質(zhì)材料上加蓋公司印章,以確保資料的真實性。而這個過程不但繁瑣且耗時長,更何況大部分客戶的資料都是包裝的,公司當然不認可這些虛假材料,導致蓋章困難。為提高效率,公司每年都會偽造一大批臨時印章,用完后集中銷毀,不留痕跡。
除此之外,這家公司在參差不齊的員工素質(zhì)上,也很讓人長“見識”:
一次聚餐,部門負責人徐老師事后講述,他搭在椅子上的衣服口袋里的一千塊現(xiàn)金不翼而飛。另一次,一位女同事放在抽屜里的三百“激勵獎”也莫名消失。
我旁邊的男同事,一上班則脫了鞋襪,赤腳盤坐在椅子上,全然不顧周圍人感受。
2020年夏,因為老家的突發(fā)情況,婆婆需要回去一段時間。和大林商量后,我決定回歸家庭全職帶娃。
當時部分客戶尚在審核中,我便對接給了同事田兵,商量提成五五分。因為經(jīng)常幫他整理資料,他對我頗為感激,客氣道:“提分成就見外了哈,你幫了我那么多忙,再說這些本就是你的業(yè)績,到時一分不少轉(zhuǎn)給你就是。”
三個月后,我逐一給客戶發(fā)消息詢問了評審結(jié)果,最后估算了一下,可以拿到八千多提成。可田兵卻遲遲沒發(fā)消息來,我想他也許是忘了,主動問起他情況。
“是你自己放棄了呀!”他“恍然大悟”似的回復道,“主動離職就代表自愿放棄,你沒得提成哈!”
“不是吧?我當初可是跟你說的五五分……”
“不知道哈,沒說過。再說了,我要告訴你他們都沒通過,你還不是一分也拿不到……”他開始耍無賴。
協(xié)商無效,我只得把聊天截圖發(fā)給了負責人徐老師,最終拿回了屬于我的那部分。
人走茶亦涼,收到轉(zhuǎn)賬后,我立即刪除了田兵。
10
時光荏苒,從第五家公司離職到現(xiàn)在,不知不覺已過去三年。我也早已適應(yīng)了從職場到“家庭煮婦”的角色轉(zhuǎn)變。我很享受目前的生活狀態(tài),一點也不懷念過去。
只是偶爾會回憶起曾經(jīng)的人和事——我們善良過,也邪惡過;我們既真誠又虛偽,曾幫助過很多人,也忽悠了不少人;我們獲得過兩三萬一月的提成,也拿過一千多一月的底薪;我們收獲過友誼,也產(chǎn)生過仇怨;我們見證了一些行業(yè)的驟然崛起,也目睹了一些公司的快速衰落。
前段時間跟小宇聊天,當初這個二十出頭的如精靈般的小姑娘已結(jié)婚生子,目前仍在做銷售,經(jīng)常拿“銷冠”。
年近四十的佳姐夫婦,徹底退出了職場,回老家鎮(zhèn)上開了家鹵菜店。
龍店長經(jīng)常發(fā)一些保健類廣告在朋友圈,內(nèi)容夸張且荒謬。我點開他贊過的視頻,里面全是神神鬼鬼的迷信之說。
有一天,他突然發(fā)消息問我是不是某心理咨詢師,說我微信頭像跟一個心理醫(yī)生一樣。
我問他怎么了,他發(fā)來一串“炸彈”表情包,再發(fā)消息時,他已開啟了驗證。
題圖 | 圖片來自《啟動了》
配圖 | 文中配圖均來源網(wǎng)絡(l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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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 動 話 題
因為工作性質(zhì)的關(guān)系,故事的主角六年里換了五份工作,雖然頻繁,但也無奈。
今日話題:你工作多久后會考慮換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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