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 顧 箏
還記得上一次去唱卡拉OK是什么時候嗎?
01
7月的某個晚上,林雪瑩(化名)和朋友在南昌路吃飯,吃完,一起沿著南昌路走到雁蕩路。
像打開了塵封的記憶盒,“大學的時候和同學在這里通宵唱歌好幾次。”林雪瑩所說的“這里”,是復興公園的錢柜KTV。
她20年前會和同學在晚上10點后搭乘94路,下車后一路沿淮海路逛到復興公園唱卡拉OK。出發晚,是為了避開黃金時間段。
“晚上黃金檔的價格要貴好幾倍,為了省錢,我們會過了12點開始唱。反正那時年輕,熬得動。”
復興公園錢柜2014年關門停業
它所在的位置經過整修后
又成為城中年輕人夜晚娛樂勝地
其實,從1990年代中后期開始的錢柜這一類量販式卡拉OK已經算是能讓大眾走近的消費了,真要說貴,得從卡拉OK剛進入上海說起。
1980年代末、90年代初去唱一次卡拉OK要花多少錢?
30元左右的門票進場,要唱歌,還得花錢,5元一首。有年輕的工人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工資連獎金一個月不過200元,如果帶上女友,去一次卡拉OK,連門票、飲料帶點歌起碼八十元,占去收入的百分之四十。
而且不光是有錢就可以了,還得足夠e人,因為那時的卡拉OK不是包廂式而是大廳式的,點了歌,就得在(陌生人)眾目睽睽之下走到前面去唱歌。
當時卡拉OK是大廳式
像匯報演出一樣
現在的年輕人腦補出畫面,會很疑惑,真的會有人自掏腰包,去參加這種可以尷尬到雙腳摳出三房兩廳的活動嗎?
還真會,而且當時的卡拉OK非常紅火。
1988年,黃樓“卡拉OK”在上海國際俱樂部開張營業,緊隨其后,設在錦江飯店碧麗宮內的“卡拉OK”和設在陜西北路延中漢堡包公司的“卡拉OK”也紛紛開張,它們都在報紙上刊登了廣告,告訴上海市民,一種集飲酒、唱歌、跳舞樂趣之大成的娛樂形式來了。
黃樓卡拉OK廣告
雖然貴,但上海哪個時代都不缺有錢人,和喜歡趕時髦的人,所以這種娛樂形式很快在全市范圍內散播開來。
僅僅是兩年后,上海卡拉OK就增加到72家,而且和現在咖啡廳的分布一樣,不均勻。當時,靜安、盧灣兩區幾乎占了全市卡拉OK總數的一半,閔行區和除嘉定以外的整個郊縣都是空白,楊浦、南市、普陀、寶山等區也都各僅有2家。
開得多了就卷,為了吸引客戶,有的卡拉OK廳開始采取“分時定價”的優惠策略。像當時位于南京路、陜西路口的椰露卡拉OK的優惠政策是,凡在本市就讀的中外大學生均可憑學生證,在每天下午2∶00至5∶00前往演唱,票價從30元降為5元。
02
不過即使有優惠政策,當時的卡拉OK始終還是離上海市民太遠。
在1990年代初的電視劇《大上海出租車》中,有一集拍到主角團去卡拉OK廳尋找乘客,年紀稍長的出租車公司安全員聽到服務員說“這最低消費25塊”時感覺不可思議:“什么,還要出錢?忒結棍了。”在得知要點歌自己唱時,就更不可思議了,“買了門票,歌還要我們自己唱。”
電視劇《大上海出租車》劇照
當時高收入群體的差頭司機尚且如此,更何況平均工資幾百元的普通上海市民。
卡拉OK 是有趣的,錢包是癟癟的,這種矛盾很快有了一個平替方案。
80后的邱大王和音樂人王廠長,能不約而同地哼出一首廣告歌:“卡拉OK錄像機,日立的777”。這種瘋狂押韻的詞配上魔性的音樂,是印在80后大腦皮層深處的記憶,看到歌詞,直接就唱出來了。
這款日立777是家庭卡拉OK設備,它是1990年代,上海家庭想要配備的時髦家電。1991年《文匯報》報道:一年來,上海市場售出的家用卡拉0K設備,據不完全統計已達50萬套,銷售額1億多元人民幣。
日立777廣告
邱大王記得,讀小學四五年級時,一幢樓里好幾家人家購買了同款777卡拉OK錄像機。“要2000多塊呢,和電視機一樣貴,還送了一盤卡拉OK錄像帶,里面有《血染的風采》、《千言萬語》。”
卡拉OK終究還是一項眾樂樂的娛樂活動,即使各家自己都有機器,但他們還是喜歡擠到一家人家家里去唱歌。
“有個鄰居弟弟當時才三年級,在我們家唱了《千言萬語》和其他的抒情歌曲,我媽媽就開他玩笑:‘哦喲,儂會唱情歌啊。’他可一點沒覺得難為情,說:‘對啊,18歲就可以談朋友了’。”
當時有很多卡拉OK錄像機的廣告
唱卡拉OK要的就是這種氛圍,在相熟的朋友之間唱歌,彼此可以開開玩笑,揶揄幾番,這是當時大廳式卡拉OK所欠缺的。
卡拉OK大廳座位大多在50人以上,唱歌要排隊。有時坐上4小時,只能唱兩三首歌,而大部分時間,得耐心地忍受各種各樣的歌聲,有些甚至是近乎噪音的喊叫。
如果是朋友,忍也就忍了,但那些都是陌生人,“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場內噓聲、口角在所難免。
不過,家庭卡拉OK固然有勝過消費場所卡拉OK的地方,但還是有明顯的短板,簡單來說就是氛圍感不足,環境、音響設備都是沒法比擬的。
03
有痛點,就會有市場來彌補。
1992年的《文匯報》上提到了一個新生事物——卡拉OK的旁系,KTV。報道中提到:“來自上海市文化局社會文化管理處的數據表明,在一段并不太長的時間內,上海市的KTV已超過了100家。在娛樂行業中,這一發展速度是比較驚人的。”
平時我們都把卡拉OK和KTV混著講,但如果要嚴格區分,KTV是指“包房卡拉OK”。
當時新開業的卡拉0K幾乎都帶有一間或幾間KTV,一些早已開業的卡拉0K也紛紛加設KTV,甚至一些迪斯科舞廳和餐廳也搞起了KTV。
那時KTV依然是高消費娛樂活動,每小時的包房費在200元上下,此外還要加上飲料、水果和酒的消費。
1995年的KTV廣告
價格已經往下降了
記者去采訪當時剛開業不久的菲靈斯迪斯科舞廳和KTV的經理,經理指出,去KTV娛樂的主要有兩類客人,一類是來滬旅游的港澳、日本及東南亞游客,一類是滬上的高收入者,包括外資企業的駐滬人員、三資企業的職工以及一些個體經營者。
KTV的發展漸漸岔開了兩條路,一條是在法律的邊緣蹦跶,公安機關掃蕩整治了很多次;一條是繼續往普通市民的娛樂活動方向努力。
1995年錢柜在靜安區開出上海第一家門店,給上海市民帶來了新奇體驗,不再是泳裝MV了,而是正宗歌星MV;曲庫豐富,會唱的不會唱的基本都有;音響設備專業,五音不全的不會太過“社死”。實在不會唱歌,還可以吃自助餐嘛。
生意好的那幾年真的是“錢柜”
“沒去過錢柜不算上海人。”王廠長的這句話雖然有點夸張,但也說出了,錢柜在上海市民,特別是70后、80后的娛樂生活中所占的地位。
因為很早就是專業歌手,王廠長和朋友們一起去錢柜,是不唱歌的那個異類。“平時唱歌都是人家給我錢。”沒有自己花錢唱歌的道理,他只有一種原因會去唱歌,那就是比賽前,一個人工作日下午去練歌。“100塊錢可以窮唱八唱了,錢柜還能給你錄歌。”
雖然不是和大部分人一樣,去做“麥霸”,但王廠長也享受和朋友們一起去卡拉OK的快樂時光。
“如果當時有朋友圈,發一個定位,一定會有朋友留言說:‘我也在’,去唱卡拉OK一定會碰到朋友。”
在王廠長看來,當時年輕人“婚喪嫁娶”,都要去卡拉OK。談了朋友,帶給朋友們看一下;分手了,要去唱悲傷情歌哭一下;升職了,請朋友們唱歌。“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樣的,來分享快樂,來交朋友,來聯誼。”
卡拉OK是80后、90后重要的娛樂活動
有時借歌詞來抒發情感
卡拉OK成為上海年輕人熱衷的娛樂活動,1999年國慶、2000年元旦,分別有記者做過調查,撥打當時熱門的錢柜、拍譜、好樂迪等預約熱線,不是長久打不通,就是打通之后客服說“約滿了”。
而既然說的是簡史,那一定會盛衰有時。
2014年錢柜復興公園店停業時,很多人都感慨了一把青春。
韓寒在微博上寫道:
“朋友說復興公園的錢柜KTV關門了,我愣了幾秒鐘。當年在陜西南路地鐵站的季風書店買完書,拿起最潮的諾基亞約上幾個朋友去錢柜唱歌,臨走時對喜歡的姑娘說:發短信給我,還有,我用msn。知道一切終會變遷,沒想到這么快與決絕。無論是冰冷的介質還是滾燙的情誼,回想起來,甚至都不記得哪一刻是最后的告別。”
錢柜的沒落和自身的經營有關,從2008年開始由于管理層調整,錢柜開始出現員工流失,服務變化等情況。但卡拉OK這項娛樂活動,還是年輕人的擁躉,2005年進入職場的胡琳琳(化名)記得,好多年的過年前夕,她總是會和同事一起去臺北純K唱歌歡慶過年。
哪一年開始不去的,也像韓寒所說的那樣,“不記得哪一刻是最后的告別。”
她只記得,有一次去唱卡拉OK,隔壁好幾個包房,都是爺叔阿姨在聚會。
阿姨們聚會喜歡去唱卡拉OK
2009年的時候,“KTV前三小時,阿姨媽媽撐場面”——還是新聞。現在,這早就不是新鮮事了。
KTV的衰落有目共睹,2015年KTV出現了關店潮,在此之前,唱吧、全民K歌App初版上線;在此之后,迷你KTV登場并開始了全國范圍內的“圈地運動”。
卡拉OK沒有吸引到更年輕的消費群體,而之前那批忠實的消費群體也“消失”了。
消失的原因有很多,但其中有一個充滿淡淡的憂傷。
這也是王廠長在談到他288酒吧發展時,說到那些同齡的朋友慢慢“消失”在酒吧的原因。
“再叫他們出來喝酒,‘對不起哦,孩子明天要考試’,‘父母在醫院里’,‘體檢剛查出來脂肪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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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稿子:顧 箏/
編稿子:小泥巴/
畫圖:二 黑/
寫毛筆:楊 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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