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青臭”味，這是當地的方言，“形容青綠色的葉片被搗碎時發出的氣味。”

7日，文昌淇水灣的路牌被風刮倒。 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記者 | 叢之翔 彭鏡陶 左琳 熊麗欣 閆沫琛

編輯 | 彭沖

校對 | 王心

▼全文3358個字，閱讀需要5分鐘

重量輕的，當然躲不過這場臺風。

最初是那些樹枝，后來，人們在風里看見了陽臺的窗框，酒店外墻的碎片，還有一家體育館整齊飽滿的頂棚。

這些還不算稀奇。直到高層的住戶開始感到樓在搖晃，整個樓層的玻璃碎裂，窗外30厘米粗的樹干被擰斷，像嚼碎的甘蔗一樣堆在路上，還有那些高數十米、造價上千萬的風電機組，同樣被折斷，倒進海面。

臺風“摩羯”展示了它的威力。

9月6日下午4點20分前后，“摩羯”在海南文昌翁田鎮沿海地區登陸。它在超強臺風級別維持時間長達64小時，給多地帶來了嚴重災害。

7日晚，文昌市副市長魏波表示，全市房屋受損2.5萬余間，近三分之一道路因樹木倒伏無法通行，10千伏線路累計停電139條，占比約65%，通信基站受損792個、斷電率82.3%。全市11家水廠有8家因停電停供，農作物受災面積約27萬畝、絕收約16萬畝，林木受災面積約4.81萬公頃、占比46%。

初步統計，截至9月7日下午三點，“摩羯”共造成海南省因災死亡4人，受傷95人。

再遇超強臺風

登陸前的風是一陣一陣的，上一陣吹倒了家附近的樹，這一波開始搖晃6米多高的路燈。雨不算大，被風吹得鋪成一片霧?？諝庵袕浡还伞扒喑簟蔽?，這是當地的方言，“形容青綠色的葉片被搗碎時發出的氣味?！敝転I說。

9月6日下午2點左右，距“摩羯”來襲還有2個小時，家住海南文昌翁田鎮的周濱發現，窗外“三層樓高的椰子樹開始‘跳舞’了”。

30多歲的周濱成長在文昌翁田鎮的鄉村里，上次見這種場面，還是在近10年前。2014年7月18日下午3點30分，超強臺風“威馬遜”在翁田鎮登陸。當時，周濱提前從村中老屋轉移到鎮里的樓房避險。

與登陸前不同，“威馬遜”登陸時，風是“呼呼”不停的。天色越來越暗，風裹著樹葉和枝丫，不久后，風里又出現了灰褐色的瓦片，最后，紅色的磚頭也被吹上了天。

風吹了將近7個小時才停。周濱騎著自行車上街，發現“水泥路變成純綠（色）了”。曾經種滿道路兩旁、將近10米高的木麻黃樹，從離地大約30厘米處斷掉，倒伏在路中央，斷口像“被擰干的毛巾”。

鄉道變成叢林，變了樣子，多走幾十米就會迷路。但不用擔心，滿地的樹會擋住所有人的去路。瓦房被吹得“片甲不留”，新蓋的磚房稍好一些，只有房頂被風扒去，被吹到幾百米開外。汽車拉了手剎也不管用，“滑出二三十米?！?/p>

那一年，周濱家養了大概30池鰻魚。臺風刮斷了供電線路，水池里供氧不足，鰻魚全部死掉，“損失近百萬?！?/p>

“威馬遜”的教訓太大了。自那以后，周濱所在的村子家家戶戶都備了柴油發電機。

9月5日，“摩羯”登陸前，村里小賣部的電源轉換器都賣光了——一些人準備把電動車電池當作臨時電源。當晚，為防止臺風造成災害，全村停電。村子短暫地陷入了黑暗，緊接著，一家家的燈光又亮了起來。

這一次，周濱和他的妻子、父母以及兩個孩子待在水泥房中等待臺風。這是他接手養殖場的第二年，文昌時興養殖東風螺和東星斑，他也養了100池東風螺。

幸運的是，不久前，他養熟的第一茬5萬斤東風螺已經賣光，本打算最近放下新的螺苗。剛在池里鋪好供螺藏身的砂層，他就接到臺風將襲的通知。

9月5日，他和父母一起拆掉了養殖池上的塑料棚布。他將棚布隨手捆在一旁的金屬柱上，父親叮囑他，再捆三圈，并在池里灌滿海水，防止大風吹散砂層。

養殖文昌雞的朋友打來電話，請周濱去幫忙。兩人在客廳鋪上塑料布，圍上鐵絲，把3500多只雞苗轉移進客廳。雞苗脆弱，最怕風雨。

有些損失注定要承擔。為減少受力面積，周濱家種的芒果樹、菠蘿蜜樹被砍去了多余的枝干。正是菠蘿蜜成熟的時候，樹上已經結了二三十個果子，都被鋸了下來，“沒辦法，能吃的吃了，剩下的放在家里催熟吧?！敝転I說。

海口市氣象臺門前封上了鐵皮。圖源：海口市氣象臺官方微博

風雨一日

9月5日，海口市氣象臺門前封上了藍色鐵皮，把大門堵得嚴嚴實實。工作人員把照片發在微博上，配文說：“關于臺風‘摩羯’，我們已經準備好啦！”“寧可空防，也不能破防?！?/p>

受臺風“摩羯”影響，海南關停了當地所有旅游景區，海南文昌海岸警察聯合多部門疏散留守漁船民、轉移危險區域人員，瓊州海峽客滾船停運。

?？诙辔痪用裼浀?，9月5日夜間，他們看到了迅猛的閃電，連續的強光閃得人睜不開眼?！鞍磉€在欣賞日落夕陽，晚上已經雷電交加。”一位居民在社交平臺寫道。

也是那天，在?？谧x書的大學生小凡收到了停課通知。他們在宿舍窗戶上貼滿了“米”字形膠帶，提前囤好了飲用水和七八桶泡面：“萬一真被困在宿舍，還能撐三四天。”

到了6日凌晨四五點，還在睡覺的他被雷聲驚醒，“就像爆炸一樣。”

風雨擾了不少人的睡夢。一位住在27層的居民說，6日早上5點，她被“呼呼”吹來的大風嚇醒，立刻起床，給陽臺通向臥室的玻璃門貼上膠帶，再搬到走廊去睡。后來在網友的勸告下，她搬到了位于4層的酒店暫住。

6日上午，三亞西島一家民宿的老板也告訴新京報記者，島上已經刮起了大風。民宿距離海岸只有80米，客人收到臺風通知后，都坐船離開了，他準備了足夠的食物和淡水，決定在島上守著民宿，“萬一有什么情況，可以及時處理?！?/p>

6日下午5點多，“摩羯”12級風圈掃過?？谑?，天色逐漸暗沉下來。

海椰大道上，貨車司機苗欽坐在車內，身體隨著車身止不住地搖晃。狂風卷著雨點拍打車窗，“像世界末日一樣?！泵鐨J有些發懵。十分鐘前，路邊的一顆大樹直直地朝車頭砸來，慌亂中，苗欽啟動車，連著退了幾十米。車頭上方的遮陽板被樹枝砸破，好在沒有更嚴重的問題。

面對強風，平日堅固的建筑也顯得窘迫。?？谑泻０毒€附近，家住30層的居民王琳感覺到整棟樓開始搖晃。客廳正對大海，下午6點左右，風逐漸變大，窗戶的橫梁開始向內凹，王琳不敢靠近。和很多住戶一樣，她逃去地庫避險。

風也把雨灌進了人們的住房。文昌翁田鎮的一位居民，看著從門窗一直往里滲的水，正琢磨著怎么往外舀。

在?？诤臀牟?，有4人受困于倒伏的樹木，1人被房門夾斷了手指，1人為修繕受損房屋從屋頂墜落。

到了晚上，不少網友表示，無法聯系上在文昌的親友。晚上7點多，中國移動及中國聯通客服表示，因臺風原因，海南省多地通訊中斷，部分基站出現故障，正在緊急維護。

等到7日凌晨，見風力有所減弱，王琳回到家中，發現部分窗戶和門已經被吹飛，屋內一片狼藉，整個房子都在漏水，“必須重新裝修了?！辈簧僮艉退幸粯拥脑庥?。摔碎的窗戶和倒折的樹一起躺在地上，物業的工作人員開始清理。

9月5日，周濱幫朋友轉移了3500余只文昌雞苗。受訪者供圖

漫長的救援

“摩羯”已成為1949年以來登陸我國的最強秋臺風。

據海南省氣象局監測，7日早上8點，“摩羯”的十級和十二級風圈已完全離開海南島，海南北部風雨減弱，海南已將臺風預警降為二級，防汛防風應急響應降為Ⅱ級。

海南省投入4523名消防救援人員、海南省軍區組織4600多名民兵參與救災?！澳︳伞钡顷懞蟮臄凳畟€小時里，救援人員將會異常繁忙。

6日下午6點39分，海南省血液中心供血科（?？冢┙拥綎|方市人民醫院供血需求電話，一名37歲產婦急需600毫升“熊貓血”（Rh血型）血漿，用于分娩。

7日凌晨1點28分，海口市消防救援支隊派出消防員和車輛，攜帶清障設備，抵達海南省血液中心。拿到血液后，他們立即出發，途經西線高速公路，遇到被樹木堵塞的路面，就下車用工具清通。7日早上9點17分，血液送達東方市人民醫院。

6日晚上9點左右，一名1歲兒童因便血需轉運至屯昌縣醫院救治，但道路被倒塌的大樹封堵，120救護車無法到達現場。接警后，當地消防救援人員邊行進邊清障，和120救護人員在約定地點會車，最終順利轉運。

6日晚上11點左右，海口市消防救援支隊指揮中心接到求助電話，一位老人情況危急——呼吸機因停電僅剩20分鐘續航，但通往醫院的道路因臺風受阻。救援人員立刻分組行動，一隊清障開路，一隊用擔架轉運，最終把老人和呼吸機送至醫院。

7日下午，海口市藍天救援隊隊長告訴新京報記者，“摩羯”登陸至今，已經接到了七八十起救援電話，情況包括：道路清障，因家中進水請求幫忙排水，因房屋受損、家中積水需轉移人員，老人生病急需交通工具前往醫院等。根據現場情況判斷，由于居民防護措施做得較好，受損情況沒有2014年遭遇臺風“威馬遜”時嚴重。

截至8日晚上9點40分，當地消防救援人員仍在戶外清障。

文昌市消防救援支隊一名工作人員說，“‘摩羯’過境不到一天，留下許多漫長的救援重建工作?！?/p>

（王琳、周濱、苗欽、小凡為化名）

······往期重案回顧······

麗麗的“戰爭”：當一個女性遭遇職場性侵

拆除體內游走的“炸彈”：患兒留置針導管斷裂后，漫長的求醫路

告別那位耐心的、總加班的、有理想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