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頒布的《收養(yǎng)法》，改變了超過16萬多名中國孤兒的命運。他們被外國家庭帶走、收養(yǎng)，其中有一半左右，去了美國。

如今，新的政策宣告了跨國收養(yǎng)的終結。

兩年前，獸樓處記錄了一位美國華人蘭妮的故事。二十年來，她不斷收集中國報紙上棄嬰的信息公告，將孩子們的信息，做成了一個龐大的數據庫。同時將這些信息，免費提供給有尋親需求的人。

她的工作幫助了很多家庭，也成了20年跨國收養(yǎng)的見證。我的文章，只記錄了這份偉大事業(yè)的冰山一角。

跨國收養(yǎng)結束了，但跨越種族的博愛將永遠熠熠生輝。有兩個數字值得我們一再擦亮——被跨國收養(yǎng)的孩子中，80%以上是女孩，80%以上患先天殘疾或疾病。

下面，是那篇故事的全文。

1

蘭妮說，她后來做的很多事情，都緣起于2002年。

蘭妮的中文名叫龍?zhí)m。1970年，她出生在廣州郊區(qū)一個農村里。她母親生了五個女孩，她排第四。沒生男孩的母親，常被人說“沒崽生”。

當時她家里條件很不好，經常開鍋的米都沒有。她爸常年在外打工，母親一個人掙五個人的口糧，晚上八九點還在割稻子。

因為家里太苦了，母親想給女兒們找個好人家收養(yǎng)。能吃飽，總比跟著她挨餓要強。一對無法生育的教師夫妻愿意收養(yǎng)，但她父親不舍得，對人家說，你收養(yǎng)可以，但不能改她的姓。

那對教師夫妻不愿意。父親就把小龍?zhí)m抱了回來。多年后母親還說，當初應該讓你留在那：

說不定你就有機會念大學了。

龍?zhí)m的大姐也被收養(yǎng)了好幾年。六七歲時，趕鴨子不小心把一只鴨子打死了。她父親跟收養(yǎng)的人家還有來往，正好去看她，大姐也知道親生父親是誰，闖了禍怕被打罵，就跟著父親回來了。

那戶人家后來又收養(yǎng)了一個女孩，女孩考上了大學。大姐這些年過得不算好，母親一直很后悔，說大姐留在那戶人家的話，肯定比現在強。

她二姐本來也找了戶人家收養(yǎng)。但那戶人家遠在新疆，二姐不愿意去，最后也沒走成。五姐妹就這樣，一起長大。

1987年，龍?zhí)m初中畢業(yè)，輾轉進了廣州沙面一家禮品店打工。美國駐廣州總領事館當時在沙面。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涉外收養(yǎng)正式開始。一些國外的收養(yǎng)家庭，至少要在有本國領事館的城市停留一周，給孩子辦簽證。在廣州的，大多入住白天鵝賓館，他們抽空在領事館附近逛，習慣買些紀念品回去。

打工積攢了一些經驗，26歲那年，蘭妮在附近開了一家小禮品店。大多數顧客就是收養(yǎng)了中國孩子的外國人。她覺得這些外國家庭很有愛心，同時很不理解孩子的親生父母：

2002年年初，蘭妮店里接待了一位美國的單身父親，他來廣州給收養(yǎng)的第二個女兒辦簽證。幾個月后，他從美國聯(lián)系了蘭妮。

他說，女兒之前所在的福利院想給孩子們買空調。他幫忙募捐到一些錢，要帶去中國，想找蘭妮做翻譯。

那次旅程，他還順便想要一張二女兒嬰兒時的彩色照片。收養(yǎng)二女兒時，費用單上有項50美元的公告費。福利院說是嬰兒被撿拾時的尋親公告。他想要一份拷貝，但對方說有規(guī)定不能給收養(yǎng)家庭。

他覺得很遺憾，兩人想到可以去找公告的原件。找了好久，最后在一個藏在小巷里的倉庫翻到了。那是一份他們沒能在街邊報刊亭找到的報紙，《廣東公安報》。

他們想到，其他收養(yǎng)家庭可能也想保存類似的公告，于是買下一大堆報紙。

兩年后，蘭妮和他結婚了。她收集舊報紙的習慣，從那時一直保留下來。

2

按民政部規(guī)定，福利機構送養(yǎng)棄嬰、兒童，民政部門應在當地省級報紙上刊登查找棄嬰、兒童生父母的公告。60日內生父母或其他監(jiān)護人未認領的，視為找不到生父母。

大部分尋親公告刊登在法制版面或社會題材版面，也有部分刊登在中縫。早期的公告是純文字。廣東省的公告從2001年左右開始帶嬰兒照片，湖南、江西則從2003年開始有。

2003年廣東省公告

大部分尋找丟失孩子的家庭文化程度較低，甚至不識字，狹小的生活圈與報紙絕緣。而報紙上，孩子的姓名大都由福利院重起，出生日期是估計。

2002年之后，蘭妮也去了美國。她每次回國，都會去各地圖書館查當地報刊，平均一個城市要花兩三天收集這種公告的掃描件。

她收集到了50多個城市的公告。從《羊城晚報》《湖南日報》《長江商報》，再到《云南日報》《安徽青年報》等。

四川、云南公告

有些小報刊連圖書館都沒有陳列。她得掃街詢問。找到報社后，一口氣買好幾年的報紙，從中挑出刊登公告的那些，塞滿行李箱。

回國的行程通常是一個月。收集完報刊，蘭妮回家休息一個星期，陪陪母親。十七八年里，她前后去了21個省和北京、天津、上海。每趟下來都像大病一場。

起初，她單純覺得這個信息很重要。其他收養(yǎng)家庭沒有能力去找，報紙會定期銷毀，也許就永遠錯過了。

找的公告多了，她開始注意到一些細節(jié)。

比如，每個孩子只在報紙上出現一次，她沒見過重復刊登的涉外收養(yǎng)公告；又比如，會有好些大齡男童的撿拾信息。有些男孩6、7歲甚至11歲了，說在某個廣場或市場撿到，沒寫任何健康問題。她想這么大的孩子，肯定知道家里人叫什么。

為什么還送到福利院，然后送養(yǎng)到國外？

被撿拾的大齡男童

公告后來透露的信息，越來越多。

3

回到美國，蘭妮把每個孩子的信息輸入到電腦。出生日期，撿拾日期，撿拾地點，送養(yǎng)時的名字。

原資料也保存著。倉庫那里有7個文件柜，每個文件柜一列6個抽屜，大部分報紙都保存完好。

倉庫實圖

因為收集的資料太多了，把所有數據輸入電腦這個工程，到現在還沒有全部完成。條目數多的：

有廣東省30233條，江西23959條，湖南18876條，廣西13338條。

另外，湖北也有 8555條，安徽有7584條，江蘇有7241條，河南有7172條，重慶7030條，浙江2304條。僅這十個省市，就有12.6萬條數據信息。

很多公告看上去像很正常的偶發(fā)事件。比如有些孩子寫的是，在養(yǎng)老院門口撿的。

可一旦根據公告的撿拾日期地點匯總到一起，形成大數據，一些巧合顯露了出來。

比如2005年3月至8月的半年之間，江西上饒一家養(yǎng)老院門口陸續(xù)出現了16個初生兒，她們被收養(yǎng)時都姓：

“靈”。

兩年后，類似的事情又發(fā)生了。2007年11月至2008年2月，還是這個養(yǎng)老院門口，平均每十天，都能撿到一個不滿月的嬰兒。

為什么這些家庭，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一個地方遺棄孩子？

還有更密集的。2002年的12月14日到31日，撫州的“荊公路辦事處”，半個月?lián)斓?個初生兒。

含“荊公路辦事處”的公告

不同地區(qū)的數據各有風格。

比如，貴州很多孩子的信息是誰誰家門口撿的。有的尋親成功后發(fā)現，孩子當年是從這戶人家被直接抱走的。湖南喜歡寫鎮(zhèn)政府門口、衛(wèi)生室門口和隔壁的中學門口。

打開江西的數據，則會不停看到，福利院門口、民政局門口，偶爾出現街邊和醫(yī)院。不過，有些小鄉(xiāng)鎮(zhèn)的計生辦和民政局，跟鎮(zhèn)政府往往在同一棟樓。也就是說，好些地址，其實是同一個地址。

2005年，一個很明顯的轉折出現了。

在此之前，涉外送養(yǎng)公告上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女孩，通常在9個月到兩周歲之間。

2005年之后，男孩逐漸占到了百分之四十左右，而且越來越多七八歲、甚至快到14周歲的孩子。

帶有先天疾病的比例也變高了。總體數據量逐年下降。

現有的數據里，有36個孩子撿拾自廣西全州縣，其中至少4個孩子的撿拾地寫的是全州計生部門。

全州的鄧小周家說兒子1989年生，一歲左右被抱走。而根據蘭妮的尋親經驗，中國被國外家庭收養(yǎng)的孩子基本上是1991年及之后出生的。

一幅大得驚人的拼圖，隨著十幾萬塊碎片歸位，全貌隱隱浮現。

4

蘭妮家一共收養(yǎng)了三個中國孩子。

大女兒是她先生和前妻1998年收養(yǎng)的，二女兒是她先生獨身時期收養(yǎng)的，都來自廣東的福利院。

2005年，已經完婚的他們，在河南的福利院收養(yǎng)了三女兒。

那時她只知道這些孩子沒有父母養(yǎng)，想給她們一個家，成為母親，大概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允許涉外送養(yǎng)的國家有很多，從韓國、泰國、越南、保加利亞，到非洲各國。海外家庭普遍認為，中國的程序相對簡便，費用明確。

90年代初是中國福利院里兒童流向的一道分水嶺。1991年開始，中國一度成為最大的送養(yǎng)國之一，跟17個國家建立了跨國收養(yǎng)合作。

官方的數字是，有超過15萬中國孩子被海外家庭收養(yǎng)。

海外收養(yǎng)家庭要進入收養(yǎng)流程。首先要聯(lián)系本國的收養(yǎng)中介，提供年收入證明、無犯罪記錄證明、健康證明等，繳納費用，向本國政府部門提交申請，接受背景調查，獲批后公證，檔案送往中國審核。申請?zhí)峤恢螅话阋纫荒甑絻赡甓唷?/p>

1992年4月，《收養(yǎng)法》實施。外國人依照該法可以在中國收養(yǎng)子女。

2003年，民政部下發(fā)《關于社會福利機構涉外送養(yǎng)工作的若干規(guī)定》。按照此規(guī)定：

涉外送養(yǎng)的，必須是孤兒或棄兒。

收到全國各地福利院提交的證明之后，北京的中國收養(yǎng)中心會根據國外收養(yǎng)中介提供的領養(yǎng)家庭的照片及信息，來做配對。

在至少一年以上的程序后，海外家庭會收到中國收養(yǎng)中心的文件：

我們已經幫你匹配了一個孩子，來自某某福利院，叫什么名字，哪一天出生。

從這天起，這個家庭就開始等待啟程通知。

出發(fā)前，收養(yǎng)家庭需換好人民幣現金，因為要簽署一份自愿贈與協(xié)議：乙方自愿向甲方捐贈35000元。

海外收養(yǎng)家庭抵達后，通常前往省民政廳辦理手續(xù)。在那里，福利院將孩子交到收養(yǎng)父母手上。

交接手續(xù)完成后，福利院提供孩子的棄嬰撿拾證明和護照。少數孩子進去時會有出生證明，如果親生父母當年給孩子留下了出生條，也有的會保存，給收養(yǎng)家庭一個復印件。

簽證辦好后，這些孩子跟隨收養(yǎng)家庭登上飛往異國的航班。

5

被收養(yǎng)兒童的身世往往是這樣陳述的——

證明

邵燕妮（女）99年4月8日出生，于99年5月6日在邵陽市東風路23號門口發(fā)現遺棄在該地，被邵陽市居民曾運秀撿拾，于99年5月6日由邵陽市廣場派出所送入我院撫養(yǎng)，至今查找不到其親生父母及其他親屬。

邵陽市兒童福利院

一九九年十月二十七日

證明

邵福高（女）2002年2月18日出生，于2002年2月18日在邵陽市寶慶中路155號門口發(fā)現遺棄在該地，被邵陽市居民張?zhí)m秀撿拾，于2002年2月18日由邵陽市廣場派出所送于我院撫養(yǎng)，至今查找不到其親生父母及其他親屬。

邵陽市兒童福利院

2002年7月18日

這些在國外長大的孩子，長大后從撿拾證明中了解自己的身世。一個帶門牌號的撿拾地，一個實名的撿拾人，看起來事實確鑿。

有些孩子想要尋親，蘭妮因此收到不少孩子寄給她的收養(yǎng)文件。她發(fā)現，有些證明跟刊登在報紙上的公告信息不吻合。

上文中的邵燕妮，報紙尋親公告上她的撿拾地是隆回縣民政局，但收養(yǎng)家庭收到的證明，撿拾地卻在邵陽市。

被海外收養(yǎng)的孩子中有一部分，曾被親生父母臨時安置在其他人家代養(yǎng)，最終由于罰款問題而失散。

如果非常幸運地，收養(yǎng)信息準確記錄當初來源于哪戶人家，孩子十幾年后仍可能憑此找到曾經的代養(yǎng)家庭。

不然，在DNA匹配出現之前，往往是說不盡的曲折。“邵燕妮”，原名楊葉，家住隆回縣灘頭鎮(zhèn)龍石村七組的楊能善是她的親生爸爸。楊家一直沒停止過尋女。

在楊能善的敘述中，1999年，他在廣州打工，鎮(zhèn)計生辦的人員帶領三十多個不明身份的人員將他家團團圍住，從他妻子懷里將楊葉抱走。

2018年的一通電話錄音里，他們追問當年的經手人，對方言之鑿鑿：楊葉沒有送出去，就在灘頭。

DNA已經比對上親生父母的另一個女孩，“邵福高”，原名劉歡，家在荷香橋鎮(zhèn)聶家村七組，是劉期柏的第二個孩子。

2002年，劉歡被鎮(zhèn)計生辦送走后杳無音訊，劉期柏十幾年來借債尋訪。2013年，他被以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

6

2002年離開江西一個福利院時，小宇有一份成長報告。報告告訴她的收養(yǎng)家庭，女孩被村民撿到時，身穿棉襖和蘭花圍裙，頭戴一頂寶寶帽。

一張紅紙條，留下了出生日期。

小宇讓帶她的阿姨印象深刻的是，她笑起來聲音很大，愛聽音樂、反應快、特別合群。

雖然不懂中文，小宇的養(yǎng)母將這幾張A4紙單獨收藏，有時候取出來摩挲。但二十年后，在加拿大長大的小宇對我說，哪怕家里并不避諱，她從來都羞于談論自己的身世，害怕冒犯了收養(yǎng)她的父母，害怕顯得沒能融入這個家庭。

“小時候我努力讓自己更像白人，上高中后見到其他亞裔，想跟他們交朋友，就拼命模仿純正的亞裔。”

18歲之前，每當小宇想到親生父母，她都不敢告訴養(yǎng)父母她想找他們。她怕發(fā)現他們已經去世，又怕中國那么大，根本沒有找到的可能。

“沒有來處”的困惑，纏繞著這群年輕人。蘭妮家的大女兒從小到大都想找親生父母，想知道為什么父母當年沒有把她留在身邊。哪怕只是知道他們長什么樣子也好，她對蘭妮講。

這種困惑旁人難以感同身受，每則被收養(yǎng)孩子回國尋親的報道底下，評論總是爭著勸退，“不要找了”“沒有必要”“養(yǎng)恩大于生恩”。

蘭妮幾千人的通訊錄中，尋親的孩子身處世界各地。雖帶有同一個身份標簽，這十幾萬個收養(yǎng)了中國孩子的海外家庭里，親子關系或許也有千百種模樣。

如果收養(yǎng)父母不支持尋親，年輕的孩子語言不通也沒有足夠經濟能力，無法迢迢萬里回國。有些孩子會特別執(zhí)著地頻繁給蘭妮發(fā)信息：

你幫我找到親生父母了沒有？

蘭妮認識一位被收養(yǎng)的女孩，尋親多年患了抑郁癥。最終DNA比對成功找到親生父母，依然走不出來。還有部分認親至今沒能進行。

找到，與彼此接受，是兩回事。

但能知道孩子的下落，畢竟是幸運的。至少大部分父母不必再耗盡余生盲目在國內尋找。有一個父親尋了二十多年女兒。實際上女兒七八個月大時，已經被輾轉送到了美國。

2020年尋親成功后，他給女兒發(fā)了一條信息：

這是你老母親，她自從你被人抱走，她跟你老奶奶到現在兩個好像是仇人（女兒被抱走時是在奶奶身邊）。自從有你的消息，你媽媽每天有笑臉，高興了很多，我感到開心很多。她也跟你一樣喜歡吃紅薯，和甜品一類東西，她什么都能做，就是有一點悲傷，看到你心情好多了。

7

2016年的圣誕節(jié)前，有一位美國媽媽聯(lián)系了蘭妮，想買一張她女兒嬰兒時期帶照片的尋親公告，作為特殊的圣誕禮物。

她的女兒收養(yǎng)自江西銅鼓縣。蘭妮翻出來尋親公告發(fā)了過去。幾年前，因為很多從銅鼓縣收養(yǎng)了孩子的海外家庭想為孩子尋親，她跑過一趟江西。

那一趟，她接觸到一位給福利院代養(yǎng)孩子的養(yǎng)母。養(yǎng)母跟代養(yǎng)過的孩子感情很深，送走他們之前，會帶孩子去照相館合影留念。蘭妮翻拍了所有照片。

有一張照片，是養(yǎng)母和一對雙胞胎拍的。尋親公告上，福利院給她們起的名字也很有特點，一個叫民玫，一個叫民瑰。

福利院公告

她們被不同的美國家庭收養(yǎng)。

蘭妮告訴了這個找照片的美國媽媽之后，對方聯(lián)系上了電視節(jié)目《早安美國》，當年雙胞胎在電視直播上的重逢，成了這個國民節(jié)目的經典一幕。

很多被收養(yǎng)的孩子為了尋親，將DNA數據錄入公共數據庫，他們有些沒找到親生父母，但是跟同樣被國外家庭收養(yǎng)的姐姐或者妹妹比對成功，最終姐妹重逢。

DNA比對還能匹配上非直系親屬。之前重慶一個家長聯(lián)系蘭妮找孩子，結果他沒找到女兒，卻找到了一個侄女。

看到匹配結果后，蘭妮跟他說，你有幾個兄弟姐妹？他們之中有一個送走了女兒的。

他說沒有，我只有一個姐姐，絕對沒有送走過孩子，否則我肯定知道。

第二天，他跟蘭妮說，我才知道我姐姐送走過一個女兒。

姐姐當年一心想要博個兒子。剛好有朋友說，干脆你把女兒送走，有機會再生一個，可能就是個兒子。以后抓得沒那么緊了，或許還能將女兒要回來。

兩全其美。

8

蘭妮收養(yǎng)三女兒是在2005年初。

她那趟原本是受海外收養(yǎng)家庭委托，去河南一家福利院看望孩子，冬天很冷，福利院的暖氣壞了，她看到很多三四歲的女孩子擠在一起，味道挺大的。

其中有個女孩患有癲癇，似乎更需要一個家。她動了收養(yǎng)的念頭。

那年三丫頭四歲，等她簽證出來的期間，母女倆在國內呆了一段時間。女兒總喜歡睡在蘭妮肚子上。有時候會問：

媽媽，我是不是從你肚子里出來的？

蘭妮回答，每個孩子當然都是從媽媽的肚皮里出來的。

女兒七八歲的時候，有一天，她突然很憤怒地問蘭妮：

你知道被丟掉是什么感覺嗎？

她以為蘭妮是她的親生媽媽，當年是蘭妮把她丟進福利院的。蘭妮趕緊說不是我丟的你。

女兒從那時開始情緒變得很糟糕。她有一些幼年期的記憶，但是模糊不清。蘭妮決定開始幫她找親生父母。

當初收養(yǎng)的時候，蘭妮問院長，孩子是從哪里來的？院長說她是一個村里面撿到，送過來的。

但是蘭妮看她的收養(yǎng)文件，寫的明明是在民政局門口發(fā)現的。也就是說，文件上的信息不是真實的。

決定為女兒尋親之后，蘭妮給院長打了很多次電話，想打聽那個村的名字。可是接通一次過后，他就一直不接電話了。

蘭妮當年收養(yǎng)三丫頭的時候，曾要求與代養(yǎng)了她三年的養(yǎng)母見面，還留下了養(yǎng)母的聯(lián)絡方式。

這個時候，蘭妮再次聯(lián)系這位養(yǎng)母。對方承認，她其實是孩子的親姨媽。DNA鑒定顯示，她們確有血緣關系。

后來，蘭妮和女兒回國與她親生父母見面后才知道，他們曾被許諾，女兒可以免費出國留學，大學畢業(yè)后將會回國找親生父母。他們不明白，作出決定的那一天，自家的孩子就踏上了合法成為另一家庭孩子的道路。

蘭妮跟三女兒的親姨媽一直有微信聯(lián)系。知道真相后蘭妮問她，當初你怎么不跟我說這些？她說：

怕你不收養(yǎng)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