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對話哈佛畢業演講女生蔣雨融)
九派新聞消息,近期,青島女孩蔣雨融作為哈佛校史上首位中國女畢業生代表,在畢業典禮上發表主題為《我們的人性》的演講。
蔣雨融作為哈佛校史上首位中國女畢業生代表收獲多方關注(視頻截圖)
視頻中的她身穿學位服,搭配中國傳統服飾云肩,表情鎮定從容,場下氣氛熱烈。但在收獲大量關注的同時,審視和質疑也隨之而來。
6月2日,蔣雨融接受九派新聞采訪表示,對自己的英語口語感到驕傲。用自己的口音演講“人類息息相關,休戚與共”的概念,比用純粹的美式英語更有力量。
至于畢業服搭配云肩,是希望打破外國人對中國服飾理解的刻板印象,“除了龍、功夫、紅色,我們的文化是非常豐富和有深度的,有好多他們不知道的好東西。”
當前,美國政府限制哈佛招收國際學生,外界將蔣雨融的畢業演講解讀為對美國政府的回應。蔣雨融表示,有教授承諾會傾其所有來幫助國際學生成長,自己的演講并不是對政府的回應,“對于我的寫作來講,特朗普政府是一個太小的事情了,他不值得我用這樣的時間和精力,用這樣的舞臺去直接和他對話。
在動蕩的時代里,在時代變遷和社會時局不斷交替的時候,我想要講的是一些永恒的,五年后、五十年后看,仍然有意義的事情。”
這個從高中開始赴英國讀書,本科先后就讀于華威、杜克,碩士畢業于哈佛的青島女孩即將迎來自己的26歲生日。她認為人活在世上,還是要稍微有一點點傲氣的。“站出來回應是道德責任和時代責任,我對這個時代有話說,我對中國有話說,我對美國有話說。”
蔣雨融的生活照(圖/受訪者提供)
九派新聞注意到,蔣雨融在社交平臺賬號上寫道,“在做哈佛今年的畢業生致辭代表的時候,就知道,一旦成為公眾人物,會有數不盡的是非臧否,清風過耳而已。我蔣雨融一生坦坦蕩蕩,受得起多少贊美,就經得起多少詆毀。”她自比武俠小說中的人物,覺得自己就像令狐沖一樣,“全江湖的人都說你是師門敗類。武功盡廢,但是仍然有伴侶和好朋友在身邊,可以瀟灑面對。”
以下是九派新聞與蔣雨融的對話。
【1】“演講稿改了幾百遍,一個字一個字摳出來的”
九派新聞:你是怎么被選為畢業生代表的?
蔣雨融:整個參選過程耗時很久,從3月初開始,一輪一輪選拔下來,4月初的時候學校才定下人。
九派新聞:成為哈佛校史上的第一個中國女生代表是什么心情?
蔣雨融:當仁不讓。最后結果出來時,我的一個同學,喀麥隆的一個女孩,找到我表達了她的激動,因為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榮譽,幾乎是在校生能夠獲得的最高榮譽。她說著說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時我才覺得,我站在那里,作為中國人,作為國際學生,作為世界公民,去說這些話,其實是非常有意義的。
九派新聞:校方有對你的稿件提出要求嗎?
蔣雨融:整個寫稿過程中,學校除了對于語法用詞的小建議外,沒有給出任何建議。關于我想要說的話,想要走的方向,怎么去闡述我的想法等方面,學校是完全沒有干涉的、非常自由的狀態。
九派新聞:演講稿從第一版到最終版,經過了幾遍修改?
蔣雨融:老師對我的終稿幾乎沒什么改動,這其實是非常少見的。而在定稿前,我改了幾百遍吧,一個字一個字摳出來的。
九派新聞:國內對你的演講稿標題有很多版本的翻譯,你認為該怎么翻譯,想表達什么?
蔣雨融:我自己的翻譯是《我們的人性》。在初稿階段,我寫的是《守護我們的人性》,最后想了想,決定還是定在《我們的人性》。因為守護更像是在強調一個比較強硬的姿態,在外部的壓力之下保留某種東西。但《我們的人性》更強調有些東西是共通的,它的側重點在于,超過地域、立場、身份分歧的,人類的共同點。
九派新聞:為什么這么強調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概念?
蔣雨融:智性層面,我本科上了很多哲學的課,現在也一直在和一個教授學哲學,我可以很容易地去找到認同感。前人告訴我們,不要把人當成工具,而要把人當成目的。而情感上,說到底就是一種很樸素的同理心,人的同理心是慢慢擴散的,最開始我感受的是和我像的人,然后是中國人。
出來上學后,我認識了世界各地的同學,發現人和人之間的相似點比差異要多得多。我們現在需要的是一種道德上的想象力,要想象到我們是休戚與共的。
【2】“我對自己的口音很驕傲,我不想說一口純正的美式英語”
九派新聞:從演講臺下來后,大家的反饋如何?
蔣雨融:我收到了非常多朋友、老師、素不相識的人的鼓勵、認可和正面反饋。
我講完后,后面坐著的德高望重的教授們都站起身來鼓掌。幫我修改稿子的教授說,在這樣一個偉大的演講里,他參與了一小部分,他也感受到了榮耀。
我從家到學校走路大概十五分鐘,那天可能走了快兩個小時。我走幾步,就會有我完全不認識的老師、同學和家長,來跟我說他們非常喜歡我的演講,非常被觸動,這是這個時代大家最需要聽到的。
很夸張的是,我走在路上,大家在店里吃飯或者喝咖啡,透過玻璃看到我,也跑出來和我合影。我今天去找同學的時候,也有我不認識的人過來跟我打招呼,說很喜歡我的演講。
九派新聞:你有看到社交平臺上的評價嗎?
蔣雨融:有很多善意的私信,也有攻擊我的,也有跟我分享她們的經歷和感受的。
我初中時代遭受過非常嚴重的霸凌。曾經很多次我被一群校外女生摁在附近人跡罕至的地方,扒光衣服羞辱;也曾經很多次放學后我縮在教學樓廁所的小隔間里,等一兩個小時到天黑才敢回家——因為怕被人在校門口堵住。
蔣雨融曾發長文回應網友多個質疑
有小女孩也跟我一樣遭受過霸凌,不敢去上學。我的演講稿里有句話是“如果有一個小女孩兒因為怕被騷擾,所以不敢去學校,我的尊嚴也受到了踐踏”。
我可以把這句話寫得更通順和流暢,但依然選擇以這樣的形式,因為對我來講,這是對我過去的一個認可,它是我的一部分。這句話,只有我能寫出來。
九派新聞:如何看待網友說你口語不好?
蔣雨融:就像我在之前的聲明里寫的那樣,我從小都不是一個多么聰明、腦袋多么靈光的學生,我的語言天賦也相當一般。但某種意義上來講,我對自己的口音很驕傲,我不想說一口純正的美式英語。
口音,是一個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用自己的文化,去說另一種語言。我的母語長期地塑造了我的舌頭,塑造了我的肌肉,我的身體已經記住了母語,所以才會以這樣的方式去詮釋一種新的語言。我覺得這是一件非常美麗的事情。我站在那個舞臺上,用我自己的口音去演講和用純粹的美式英語演講,在那個時刻的分量也是不一樣的。
社交平臺上有很多人說,這個女孩兒在用她的第二門語言去詮釋“人類息息相關,休戚與共”的概念,其實是非常有力量的。所以我覺得我口音很好,沒有任何問題,我為此感到驕傲。
九派新聞:演講時你穿的是畢業服搭配云肩?有什么特殊意義嗎?
蔣雨融:對。在美國這邊,大家都穿的學士服,我額外搭配了云肩,同學都夸好漂亮,并且對中國服飾產生了興趣。導演也說這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學士服之一。
老外對中國服飾的印象比較刻板,就是龍、功夫、紅色這些東西。我穿云肩是因為我想展示我們的文化,是非常豐富和有深度的,有好多他們不知道的好東西。
網上也有人攻擊我不穿完整的中式服飾,我其實有一點無奈。這是一個畢業典禮,我不可能穿著整套中國服飾,學校也不會允許。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決定站出來,用中國的服飾去講全球人類是互相聯系的。
【3】“哈佛校方態度堅決,無論如何一定會收國際學生”
九派新聞:你持有綠卡嗎?
蔣雨融:沒有綠卡,中國國籍,我在接受CNN采訪時寫的也是Chinese national.
九派新聞:目前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對你們造成了哪些實質性的影響?
蔣雨融:我的專業是國際發展,不少學弟學妹因為實習、旅行暫時離開了美國,他們很有可能沒辦法再回來了;新同學也會有更多的擔憂。當政策不斷變化時,本來考慮來美國學習的學生,可能就會換一個國家。
九派新聞:目前校方有對國際學生進行安撫嗎?
蔣雨融:有的,有校方組織的,也有學校和老師自發的。許多教授會給我們寫信,有些信非常動情。就比如說,有一位教道德和哲學的教授寫郵件說,對于他來講,教育是愛的最高形式,因為最高級的愛就是全然地投入于一個人的成長,并且使這個人變成一個有品德的人。他說教育就能夠做到這件事情。他想讓國際學生知道,我們是被愛著的,他會全然地投入他所有的一切來幫助我們成長。他對國際學生的這種承諾與愛,是不會因為政治被改變的。我還是有感受到很多幫助的,周圍的美國同學也是一樣的。
九派新聞:你當選畢業代表,被解讀為哈佛校方對特朗普政府政策的一種回應,你怎么看這種解讀?
蔣雨融:只是巧合,在畢業典禮前出了這樣的事情。把我的發言認為是對特朗普政府的回應,相當于抹殺了我的文本、我的努力和我想要傳達的信息。
雖然特朗普政府對我們的生活造成了非常多的影響,我也很同情在這個政治漩渦中掙扎的人,但對于我的寫作來講,特朗普政府是一個太小的事情了,他不值得我用這樣的時間和精力,用這樣的舞臺去直接和他對話。在動蕩的時代里,在時代變遷和社會時局不斷交替的時候,我想要講的是一些更加永恒的,五年后、五十年后看,仍然有意義的事情。
【4】“高中出國,二十一歲本科畢業,曾一度每天只睡5小時”
九派新聞:能否介紹你家庭的情況?
蔣雨融:從小我父母離婚,我爸基本上不管我,我和他隔非常遠,各有自己的生活。我跟著我媽顛沛流離,到處搬家轉學。初中是隨機搖號進的一所在青島條件很不好的學校,同學們基本上都是外地打工子弟,或者菜市場里的普通小生意家庭。很多同學早課前和放學后,都還得去自家鋪子幫工。那些時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讀書,讀很多書,讀我能找到的所有書,去書里尋找世界的答案。
九派新聞:簡單介紹一下求學之路?
蔣雨融:我出生在青島,在國內上到中學后,到英國上的高中。大學在華威就讀,大三轉學到了杜克,然后來到了哈佛。
普通中考我考上了青島數一數二的高中,沒有加分。第二年又通過GCSE統一考試,錄取了英國學術最嚴格的高中之一,沒有后門。
九派新聞:你曾說自己本科畢業后工作了四年,然后讀了兩年哈佛。今年你25歲,是19歲就大學本科畢業了嗎?
蔣雨融:我下個月就滿26歲了,是提前修完了學分就早了半年畢業。我是21歲本科畢業,然后開始找工作,工作了三年又十個月左右。
九派新聞:為何你能在二十一歲時本科畢業?
蔣雨融:當年杜克只收了三個來自美國之外的轉校生,杜克轉學率很低,只有1%左右。我每個學期都選了比當時的學分要求更多的課,所以就提前畢業了,拿到的是政治和經濟學的雙學位,寫了兩篇畢業論文。這兩篇畢業論文都發表在了公開的期刊上,不是那種特別厲害的期刊,但也是公開可以查找到的。申請哈佛的時候,我把這個當成材料的一部分交過去了。
我的GPA是3.96,每個學期都有拿到榮譽學位。回想起來,本科時挺辛苦的。我沒有娛樂時間,每天可能12點鐘睡覺,5點起床,然后去學習。
九派新聞:有什么可以分享的學習經驗嗎?
蔣雨融:說實話,如果我知道學習經驗的話,我就不算笨了,對吧?我能夠分享的是聰明很重要,但又沒那么重要,面對挫折不放棄,愿意花足夠多的時間去鉆研,自己內心的力量,或者說你的恒心、意志力更重要。當然,這可能是我作為一個不太聰明的人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