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字母表第三位。
它是復數集、物理量,或者另一種城市生活。它是“不必趕上一線”的松弛感。
這些城市,是每個省級行政區里車牌為C的重鎮,是有著不同特色的中國“第三城”。
在《駛向現代性》里,耶魯大學人類學博士張珺引用了這一數據:1993年,中國生產了不到23萬輛乘用車,而“中國汽車銷售總額的96%都流向了政府部門或國有企業”。
張珺想表達的是,關于公眾對私家車消費的覺醒,起源于20世紀90年代中期。當時的人們認為駕駛私家車可以去輕松地購物,可以隨時隨地駛向海邊。私家車與自由、與詩歌、與遠方相關,但現實是,那時候的汽車只屬于極少數人。
直到2000年,“鼓勵轎車進入家庭”的路線才被正式寫入國家第十個五年計劃。私人汽車與城市發展的關系,自那一年起便確定了。后來徹底顛覆國人消費習慣、打破城市之間消費生活界限的阿里巴巴,當時成立還不到一年。
后來的20多年里,只出現了不到150年的汽車和55年的互聯網,在人的作用下,對有著幾千年歷史的城市進行了徹底而快速的改造。
△ 城市街道交通。圖源:Pixabay
世界上的城市構成大同小異,無非是街道、建筑、公共空間,有社會階層與工作崗位。但在資源配給、人才流動、文化融合等外因面前,人們仍舊無法在這個世界上找到兩座一模一樣的城市。
這給千禧年前后一代的年輕人提供了去往不同城市,感受不同生活方式和節奏的機會。
比如有一類以“C”為名的城市,它們是中國各個省份里車牌為“C”的重鎮,而C城發展史,實際上就是一部中國從基礎工業到制造業,再走向全球化的發展史。這也是人從依賴集體到依賴階層,最后回歸看重自己情緒價值的變遷過程。
C城,不意味著第三,它提供了與中國的A城、B城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發展進路,也是一個值得一試的選項。
“鋼鐵之都”:第一代C城
究竟是先有城市還是先有職業,這是個問題。
恩奇都第一次從荒野進入烏魯克城的時候驚呆了。他看到城墻后面有成群的人——人們在城里要么從事腦力勞動,要么從事體力勞動,而且城市里有面包,有啤酒,還有人群的狂歡。
若要說城市的起源,大概繞不開《吉爾伽美什史詩》。在現代語境里,大概可以認為恩奇都是個農村人,而城市則由人們聚集起來,他們有的種地生產小麥,有的放牧,有的開墾溝渠進行人工灌溉。當分工和財富越來越多,人越來越多,城市便出現了。
有些城市則是發現了特別珍貴的東西,比如今天稱為“墨爾本”的城市,原本叫“新金山”,因為那里發現了金礦;而北美“舊金山”的起名同樣如此。
在中國也有類似的城市,比如鞍山等于鋼鐵,撫順等于煤礦,徐州是“中國工程機械之都”,十堰是“中國卡車之都”。
△ 鞍山大礦場。圖源:圖蟲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個世界仍舊是一座工廠。無論我們從事什么工作,怎樣生活,都是我們在這座世界工廠里安身立命的方式。
要弄清楚如今的C城是如何成為今天的樣子,或許可以嘗試將觀察的時間拉長。
1943年,全中國的鋼產量才92.2萬噸,而東北地區就貢獻了86.9萬噸,幾乎全部是鞍山的昭和制鋼所生產的。1939年,中日合辦的博山利大煤礦公司在淄博成立,日產煤900噸。
新中國成立之后,寶雞、吳忠、秦皇島、陽泉等日后的C牌城市,在那段時期里因為產業與自然資源相關,在20世紀80年代,是C城中經濟發展最好的那一批。
以1950年前后為例,鞍山和四平,兩地的人均GDP在160—170元的區間;洛陽、泉州、湘潭,人均GDP都是60元左右。
此后的十數年,鞍山穩居“C城之王”。巧合的是,鞍山附近的撫順,車牌是“遼D”,也是那段時期的“D城之王”。
撫順的西露天礦于1901年開采,118年后的2019年,西露天礦宣布“退休”。在開采的歲月里,撫順的煤礦和鞍山的鐵礦,多少有些共生的關系。
△ 撫順的西露天礦。圖源:圖蟲
難怪東北長期以來都被稱為“共和國長子”,這種局面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才開始被打破。
那些城市的崛起,是因為擁有為那個時代發展所需要的資源。
那段時期,城市的定義與產業和工作相關,人們似乎并不關心自己在城市里能獲得什么保障和具有個人特質的發展。這有點像芒福德所稱的“焦炭城”,他不遺余力地抨擊那個時代里機械及資本對市民生活的擠壓,以至于忽略了城市的人文精神。
而因“自流井”和“貢井”兩個鹽井的名字合稱而來的四川自貢,在1939年才正式建市;內蒙古的烏海,煤礦還沒被發現,當時還屬于寧夏,名字叫陶樂;那時候的珠海只是中山毗鄰澳門的一個漁村,它最有價值的地方,是坐擁貫通澳門與橫琴島的十字門水道。
融入世界:千禧年的C城
雖然人們把如今“省+地市”為組合的機動車號牌稱為“九二式 ”,但這種構成的雛形,從1985年就開始了。
那年11月,交通部、公安部發布《關于使用新的機動車號牌的通知》。其中一個顯著的變化是省份從數字代號變成漢字簡稱;還有一個變化是編號單位從省縮小為地市,號牌上首次出現發牌機關代號。發牌機關代號由省級公安交通管理部門統一從“01”至“99”按順序編號,一個地市一個編號。
在改革開放的號召下,20世紀80年代的人們開始希望擁抱世界,參與到一個更大的分工網絡之中。傳統挖煤挖礦的隆隆聲逐漸減小聲浪,重 工業沒有退潮,只是開始嘗試以更精細化的方式開采和利用。
而那個時期,改革開放帶來的力量開始在南方蔓延。
1985年左右,建市只有6年的珠海的人均GDP開始反超鞍山,與之呼應的是D牌城市福建廈門,也在那個時期反超遼寧撫順。
△ 廈門世茂海峽大廈。圖源:圖蟲
C牌之城在千禧年前后發力。泉州、溫州等城市憑制造業和商品貿易紛紛崛起,打破了“鋼鐵之城”一家獨大的局面。初代網紅城市桂林,也在那個時候開始積累日后火爆的資本。
不能說早期的“鋼鐵之城”沒落,而是中國的城市類型開始變多了,城市開始呈現多樣化的進路。商貿與文旅隨時代發展日益繁盛,而不只是以先天資源與政策分高低。
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新中國成立那一年,中國只有132座城市,城市人口只占全國人口比重的7.3%。但到了2000年,中國已經有了超過600個城市,城市化率超過36%。
回到2000年,那個“鼓勵轎車進入家庭”的年代。從產業和國民經濟的角度來看,中國從那一刻起進入了飛速發展的汽車社會,將我們帶入中國式現代化之路。
△ 圖源:Pixabay
中產階級的面貌也在這一時期變得更加清晰。與其說這是一個群體,不如說是社會上某一個階層的生活方式、消費欲望、身份認同和個體流動甚至情感表達,都與私人的汽車產生了某種聯動。
甚至連汽車的車牌號碼都會被賦予某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2007年,在廣州的星海音樂廳,有兩位穿著T恤和短褲的中年男子,以22萬元拍下了“888B8”的車牌號。
張珺在《駛向現代性》中還提及,2002年8月12日,中央在北京、天津、杭州和深圳這四個城市試行了個性化車牌制度,但因為類似“IBM-001”“NBA”“FBI”甚至“SEX”這些車牌申報的出現,這個政策只存活了10天便夭折。
如果我們再次回顧2000年左右,在C城的人均GDP排行中,珠海、淄博、泉州、溫州這些制造業和商貿之城為何崛起,那正是因為這些行業可以讓個人財富迅速累積。
實際上,B牌之城里,深圳、無錫、寧波、大連、青島,也是在那段時間內完成了對吉林、包頭、石嘴山這些重工業地區在人均GDP上的反超。在進入互聯網時代之前,中國各大城市完成了一系列再造與重組。
松弛感:今日C城
大城市當然有無數的機會。比如對很多有一定資歷的媒體人來說,最初參加工作時,可以中午外出覓食,晚上是否按時下班不重要——只要吆喝一聲,朋友們就會出現在街頭巷尾的某個大排檔。
誰會想到,現在中午出去吃飯變成了點外賣,下飯的嬉笑怒罵變成了“電子榨菜”,舊時的朋友即便偶爾能湊齊,曾經喧鬧的餐館也早已變成消費不起的樓堂館所。
有多少人向往大城市和超大城市,就有多少人恐懼這些城市的工業化和流水線式的生活。
△ 城市打工人,被各種焦慮裹挾著。圖源:《凡人歌》
尤其是資本可以暢通無阻地流動,特別是互聯網,它打破了傳統意義上的生活秩序。比如人們已經習慣了互聯網溝通,那么城市的社交網絡就變得可有可無。擁有很多座位的咖啡館正在變少,可以為個體提升網絡影響力的打卡地點正在變多。
2023年,人們好像忽然從某個混沌的狀態中醒來。這一年,我們的城市化率已經超過66%。這給我們的城市帶來了各種可能。
那年4月,誰也沒想到淄博因為有好吃的燒烤而走紅。就像《吉爾伽美什史詩》里恩奇都看到的,那個城市里有面包,有啤酒,有人群的狂歡。只是我們的“恩奇都”不是從荒野或者農村進入城市,而是從強調秩序、制度和日復一日地上下班的大城市逃離,跑到“魯C”感受什么是真正的逍遙自如。
△ 圖源:《我,到點下班》
往常,淄博一家燒烤店只要1位服務員就能滿足顧客要求,但去年在高峰時段,一家燒烤店需要40位服務員。
而泉州似乎也擁有了兩面性。工業是一面,另一面是以“簪花圍”“海絲起點”為代表的泉州文化,讓這座古城在最近幾年成了福建最熱門的旅游目的地。
盛產食鹽的四川自貢,其實是川菜的起源地之一,水煮牛肉、冷吃兔都來自自貢。江湖上人們對川菜的定義是麻辣鮮香,卻忘記了菜的基本構成——鹽。
鹽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出現,卻又不以咸味自居。這就像如今的C城,不喧賓奪主,卻又過得怡然自得。這種態度,非常契合如今的年輕人的狀態。
尤其進入“第四消費時代”以來,年輕一代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看重所謂“私家車”或者“奢侈品”。這一代人講究共享經濟,講究個性和自我感受。
△ 圖源:《去有風的地方》
當他們發現無法撼動那些大城市的生活方式,C城或多或少會進入他們的生活選項,進入至少可以短暫逃避的視野。
第一次工業革命對人類造成沖擊的是鐵路。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里說,自從有了鐵路,避免耽誤火車使我們學會了重視每一分鐘,而在古羅馬時代,人們僅天文知識粗淺,就連生活也不那么緊張,不僅沒有分鐘的概念,甚至連小時的概念也不明確。
私家車的出現似乎就是為了讓人重新奪回掌控時間的權利,而C城從某種角度來看,就像普魯斯特眼里的古羅馬,你可以不那么惶恐地去贏得什么或等待什么。它相比于A城和B城來說,是一個更貼近生活、更確切的答案。
這些C城不像達爾文進化論里的優勝劣汰,不像在夢境里的愛麗絲,必須不停地奔跑才能找到“我是誰”的答案。
C城似乎變成了一種生活態度——放過自己,不內卷,去尋找生命中屬于生活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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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黎廣
編輯| 詹騰宇
版式| 松
? 在東北,誰是下一個百強市
? 華中汽車重鎮,求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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