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很難相信,這曾經是不毛之地的毛烏素沙地,如今,世界上最大面積的生態逆轉在這里鋪開。近日,《光明日報》頭版頭條刊登文章《奇跡!毛烏素沙地治理——世界上最大面積的生態逆轉在這里鋪開》,其中報道了北京林業大學師生在毛烏素沙地生態恢復過程中的艱辛工作和卓越貢獻。快隨官微一起來看看吧!
△ 2024年10月31日 《光明日報》頭版頭條
相關報道摘錄如下
毛烏素是我國較早開展風沙治理的區域。70多年來,這里的人們為了生存,與風沙進行著不懈的斗爭。
“習近平總書記告訴我們,加強荒漠化綜合防治,‘事關我國生態安全、事關強國建設、事關中華民族永續發展,是一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崇高事業’。這就說明,防沙治沙不是一時一地一人的事情。”北京林業大學水土保持學院院長張宇清說。
“進入新發展階段,堅持科學綠化、科學治沙,保護生態多樣性、穩定性和可持續性,全面提升生態系統功能,既是生態系統恢復高質量發展的要求,也是迭代升級我國荒漠化防治理念和技術的途徑。”
張宇清給記者拿出一張“退化生態系統恢復的生物和非生物過程”示意圖:要把沙地恢復為沙質草原,最佳方案是人為適度干預下的基于自然的解決方案。先在裸沙上鋪設傳統的草方格用以固定流沙,再在草方格內種植適應性極強的灌草植物,之后進行嚴格的封育保護,以充裕的時空孕育大地的演化。這些最早種植的灌草植物被稱作“先鋒植物”,它們的作用是改善裸沙的土壤和小氣候條件,產生肥島效應和保育效應,促進局部環境的正向演替。
治理好后的毛烏素沙地一景。鄂爾多斯林草局供圖
陜西榆林補浪河女子治沙連“大漠花海”。高藝玲攝/光明圖片
“到我們研究站來看看吧!”張宇清一次次地邀請記者,“我抓一把沙子,能給你講好多故事!”這位生長在鹽池、半輩子研究水土環境的漢子,一提到土地就滔滔不絕,“去地里的次數多了,就知道對土壤有多熱愛!”
他喜歡課堂,那么多學生看著他,聽他講土的脾氣,沙的性格,種子的倔強,假根、菌絲的纏綿——他更喜歡野外,那里風是硬的,沙是活的,太陽光直射到眼睛里,一切都是亮的。你把汗珠子甩給樹,甩給草,它就長一片葉、開一朵花,那是多么真誠的回報!
在荒漠上,他曾經看到一株梭梭,獨自在烈日砂礫間放肆地張開一簇濃重的綠色。天高地闊,遠山成線,日影蒸騰,熱風撲面。梭梭樹渾然不知,溫不增華,寒不改葉。張宇清在本子上寫下兩行字:“獨樹映孤山,亂石走平川。世事枉思量,浮生宜自寬!”
晚上10點多鐘,宋春陽關上燈,走出研究站的大門。
周圍是湛藍的一片。頭上星光燦爛。
是的,荒漠的夜晚沒有黑暗。群星的光華讓大地呈現出藍幽幽的神秘色彩,置身其間,身輕似羽,側耳細聽,風搖草翕。宋春陽覺得,她面對的是一片藍海。
本科時,她是北京林業大學“梁希實驗班”的學生。
沙地治理,梁希先生是先驅。1949年9月,新中國初創在即,百廢待興。參加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的他向周恩來總理提出,設立林墾部,“替河山裝成錦繡,把國土繪成丹青”。周恩來總理采納了他的建議,并邀請他出任新中國第一任林墾部部長,梁先生以9字回復:“為人民服務,萬死不辭!”他把自己生命中的最后10年獻給新中國林業建設。北京林業大學“梁希實驗班”即以梁希先生命名,躋身其間的學子皆品學兼優。
“看到現在的沙泉灣,梁希先生會滿意嗎?”宋春陽忍不住問自己。
她想,先生肯定會滿意現在的沙泉灣,因為它太美了。但先生是不會滿足的,沙泉灣太小了,不過3萬畝土地。那么,毛烏素呢?毛烏素的綠色蝶變是否令人滿意?答案是一樣的。
偉大的事業,以艱苦作注,比漫長更長。
報道全文如下▼
【大調研我們在行動】
奇跡!毛烏素沙地治理
——世界上最大面積的生態逆轉在這里鋪開
很難相信,這曾經是不毛之地的毛烏素沙地!盡管已是秋日,樹、草均含著秋意,但是樟子松、花棒、駱駝刺、芨芨草、檸條、沙棘仍織出滿目的生機。
數據顯示:毛烏素沙地已八成染綠。2020年,榆林沙化土地治理率達93.24%,陜西綠色版圖向北推進400公里。
毛烏素、科爾沁、渾善達克、呼倫貝爾,被稱作四大沙地,分布于內蒙古、陜西、遼寧、寧夏等地。毛烏素沙地治理成效最為顯著,其過程體現著我國荒漠化防治理念和技術途徑迭代升級、引領世界荒漠化防治的最新成果。
2018年,聯合國治理荒漠化組織總干事在參觀后盛贊:“毛烏素沙地的成功治理,是一件值得全世界向中國致敬的事情!”
世界上最大面積的生態逆轉在這里鋪開。
一
毛烏素是我國較早開展風沙治理的區域。70多年來,這里的人們為了生存,與風沙進行著不懈的斗爭。陜西榆林、內蒙古鄂爾多斯、寧夏靈武等地,都涌現出眾多的治沙英雄。人們為了保家園、保生存,不得不與風沙爭搶空間,或沙進人退,或戰沙謀綠。“有的老太太為了種活家門口的一棵樹,每天端著茶杯去澆!”回想當年與風沙抗爭的情景,當地群眾無不動容。
治沙英雄令人景仰。但在浩瀚的沙地面前,一人一鍬一杯水的作用太過有限。干旱多風的氣候,讓這里的樹木種植成本高得嚇人,而樹木的成活率卻低得難以置信。
要讓自家門前一棵樹變成西北中國一片林,需要更大的格局、更寬廣的視野和更為宏闊的戰略思維。
“習近平總書記告訴我們,加強荒漠化綜合防治,‘事關我國生態安全、事關強國建設、事關中華民族永續發展,是一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崇高事業’。這就說明,防沙治沙不是一時一地一人的事情。”北京林業大學水土保持學院院長張宇清說。
70多年來,圍繞毛烏素沙地,至少已建有十四五個科研站所,其中包括不少博士后工作站。近10多年來,這里更是群英會聚。在榆林、鄂爾多斯、鹽池這些西北小城,你可以看見很多國內知名高校的博士生在這里工作。在陜西省治沙研究所(前身為榆林治沙綜合試驗站),一個數據令人難忘:這個不大的研究所,高峰時竟集合了來自20多個省份的科研人員。來自全國各地的土壤、林草等諸多方面的專家學者聚集于此,眾多國內大型企業向這里匯集。除了當地各級政府和群眾積極投入防沙治沙之外,每年都有難以計數的個人來到毛烏素植樹種草。
最好的專家、最多的資源、最強的力量向西北聚攏,向風沙挑戰。集中力量辦大事,是我們的優勢。
2023年6月6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內蒙古巴彥淖爾考察并主持召開加強荒漠化綜合防治和推進“三北”等重點生態工程建設座談會時強調,加強荒漠化綜合防治,“既要注重總體謀劃,又要注重牽住‘牛鼻子’”。
毛烏素沙地,就是“牛鼻子”。它是我們防沙治沙的主戰場之一,是最新理念、最新手段的實驗田。
“進入新發展階段,堅持科學綠化、科學治沙,保護生態多樣性、穩定性和可持續性,全面提升生態系統功能,既是生態系統恢復高質量發展的要求,也是迭代升級我國荒漠化防治理念和技術的途徑。”張宇清認為。
張宇清是在毛烏素以往治沙實踐基礎上得出的這一認知。
面對沙的步步緊逼,固沙,傳統上使用的是草方格。可是,草方格2至3年就會被流沙掩埋失效;種植的樹木需要人工澆灌,后期管理成本高、難度極大;向黃沙要綠、要水、要收成,本質上還是索取,這種狀態能保持多久?
新時代以來,毛烏素治沙追求的目標是人沙和諧,沙不侵害人,人不破壞沙。
二
北京大學城市與環境學院教授劉鴻雁至今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到鄂爾多斯烏審旗的烏審召鎮那天,差點沒吃上午飯。
才下午1點左右,一條主街已是行人稀少,飯店都關門休息了。
師生一行四處亂轉,最終是一位好心的老人重新劈柴生火,給他們煮了一鍋面條。
“那是本世紀初的事。那時候的鄂爾多斯,比現在的小縣城還差很多。”劉鴻雁說。
鄂爾多斯給他的第一印象是人少、冷清、風沙大。“車牌上沒有顏色,一問當地的司機,都說是風沙打的。”20多年前的景象,他至今記憶如新。
他特別指出,固沙植物的選育、砒砂巖和沙混合成可耕種土壤等一系列沙地治理成效,都是長期科研攻關的成果。
從1959年起,我國組建沙漠科考隊。經過不斷摸索,一大批先進理論和技術,在成功改造我國大片沙地面貌的同時,也為世界提供了中國治沙方案。
比如飛播造林。“飛播造林,就是用飛機播撒種子,速度快、成本低,可以顧及人跡罕至的惡劣環境和地形復雜的地區。”和飛播打了一輩子交道,陜西省治沙研究所高級工程師楊偉如數家珍,“1958年,所里就開始試驗。老一輩專家漆建忠,帶著團隊扎在沙窩窩里,歷時24年,總算找到制約飛播成效的物候和氣候規律,推出了12項配套技術。此后,飛播一飛沖天。如今,飛播總面積已超過1000萬公頃!”
比如植物選育。位于榆林的紅石峽沙地植物園,陜西省治沙研究所高級工程師史社強手撫著一棵粗壯的松樹說:“這就是‘沙地之星’樟子松!毛烏素原本沒有常綠喬木。老一輩專家研究了上百種樹種,才發現樟子松。60多年前,它從大興安嶺紅花爾基,跨越了2000多公里來到毛烏素。”
“我們對風沙治理的規律認識是有一個過程的。”中國農業大學土地科學與技術學院教授肖波說,“過去,我們還用過物理方法、化學方法去固沙,往沙漠里噴藥、鋪瀝青,等等。現在這些手段都淘汰掉了,它們對環境的破壞太大了。”
近10多年來,毛烏素沙地治理成果越來越好,新一代科研工作者信心更足,干勁更大。
張宇清給記者拿出一張“退化生態系統恢復的生物和非生物過程”示意圖:要把沙地恢復為沙質草原,最佳方案是人為適度干預下的基于自然的解決方案。先在裸沙上鋪設傳統的草方格用以固定流沙,再在草方格內種植適應性極強的灌草植物,之后進行嚴格的封育保護,以充裕的時空孕育大地的演化。這些最早種植的灌草植物被稱作“先鋒植物”,它們的作用是改善裸沙的土壤和小氣候條件,產生肥島效應和保育效應,促進局部環境的正向演替。
“先鋒植物”最終是要被淘汰的,但它們為后續生長的地帶性植物遮擋炎熱的陽光、阻擋風沙的侵襲、涵養更多的水分、改造更完善的土壤環境和生物系統。經過一個復雜的過程,后續植物存活下來,整塊沙地的水土環境和生物系統得以改造,并自然形成地表植被的多樣性、穩定性和可持續性。如果條件好,甚至可以積水成灣、草木成林,引來灰鶴、紅嘴鴨,林地里還有狐貍、刺猬、紅腹錦雞等,形成跨營養級的生物多樣性……
治沙的先行者們,就像那些最早種在沙地上的“先鋒植物”。他們撲向風沙,卻不是為了張揚自己的冠蓋;他們竭力伸展,只為探索通向未知的道路;他們以成功提供經驗,用失敗揭示教訓;他們甚至沒有“事了拂衣去”的瀟灑,只堅守“功成不必在我”的信念。
“毛烏素沙地治理的成功,是多種元素綜合、積累、深化、提高的結果!”劉鴻雁說。經濟社會的發展、科學技術的進步和幾代治沙人的堅守與奉獻,終于讓風沙緩下步子,讓毛烏素生機勃發。
三
1949年,榆林沙化以每年125米的速度南移,每年向黃河輸送泥沙5億噸。那時的毛烏素,以每年5到7米的速度向西走,往黃河擠壓,每年向黃河輸送1億噸黃沙,相當于每分鐘7輛載重20噸黃沙的卡車駛入黃河。
今天,這些只是歷史!
“你現在再去鄂爾多斯看看,現代化的程度讓人吃驚!我的學生來自全國各地,但他們一到鄂爾多斯,都感到這個城市干凈、繁榮、宜居、現代化!”劉鴻雁說。
他又補上一句:“如果治不好風沙,還是過去那個樣子,GDP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在榆林定邊十里沙,站在自家被綠色團團圍攏的院子,治沙英雄石光銀說起變化停不下來:“以前‘三翻五種九不收’,現在洋芋蛋畝產上萬斤;以前‘風吹沙子走,抬腳不見蹤’,如今山水林田湖草沙立起來了……”院門外,25萬畝荒沙堿灘,5300萬株喬灌木,連亙成百多里“綠色長城”。治沙,不僅治了自個兒的窮,還帶著1500戶農民脫貧致富。
在寧夏哈巴湖自然保護區,夕照、湖泊、綠樹、老藤,不時驚起的水鳥,將保護區裝點得美輪美奐。“以前這里盡是浮沙。”鹽池縣委書記王海寧話鋒一轉,“現在有水、有樹、有鳥兒。水是沙里溢出來的,樹是一行行種的,鳥兒百十多種,天上地上你來我往。夏天可以來露營觀星,秋日這里的胡楊美不勝收。”
在榆林,神木市林草局局長高繼強指著黃河說:“變化最大的還是黃河!這些年榆林南治土北治沙,年入黃河泥沙量大幅度降低。先前無定河從神木入黃,攜泥帶沙,讓人好不煩憂。再看如今的黃河水,清凌凌!”
良好的生態環境是最公平的公共產品,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也有力助推著經濟建設。
據統計,2023年,鄂爾多斯城市環境優良天數317天,全年重度污染天數為零。與之對應,鄂爾多斯全年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50765元,同比增長5.1%。
“經濟社會的高質量發展給生態文明建設提供了更好的發展條件和更廣闊的發展空間。”中國人民大學生態環境學院教授石磊說,“當然也對生態文明提出了更高的期待,二者的相互促進作用非常明顯。”
劉鴻雁等專家指出:“隨著經濟的發展和技術的進步,毛烏素沙地治理的成效越來越顯著,這是一個加速的過程。”
站在寧夏鹽池王樂井鄉高地上,眼前是寬闊草地,白色風車一眾排開。不遠處,排排蹲坐的光伏板,在夕陽下耀動著藍色波浪。
王樂井鄉黨委書記郭曉瀾拿著圖紙“規劃”未來,棋路清晰。“紅綠古”已規劃完,就等著大展拳腳了:“紅呢,紅色旅游,鹽池曾是陜甘寧邊區的經濟中心,紅色資源深厚;綠呢,有哈巴湖、十里瓜廊,一年四季游人如織,民宿、農家樂遍地開花;古呢,古長城,看像一幅畫,聽像一首歌,‘長城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必須承認,毛烏素沙地治理這10多年的效果呈現是全部70多年艱苦探索的成果,是幾代治沙人不懈努力的結晶。在與風沙對抗、認識、相處、通會的過程中,我們的付出與回報,都是超預期的。
四
“到我們研究站來看看吧!”張宇清一次次地邀請記者,“我抓一把沙子,能給你講好多故事!”這位生長在鹽池、半輩子研究水土環境的漢子,一提到土地就滔滔不絕,“去地里的次數多了,就知道對土壤有多熱愛!”
他喜歡課堂,那么多學生看著他,聽他講土的脾氣,沙的性格,種子的倔強,假根、菌絲的纏綿——他更喜歡野外,那里風是硬的,沙是活的,太陽光直射到眼睛里,一切都是亮的。你把汗珠子甩給樹,甩給草,它就長一片葉、開一朵花,那是多么真誠的回報!
在荒漠上,他曾經看到一株梭梭,獨自在烈日砂礫間放肆地張開一簇濃重的綠色。天高地闊,遠山成線,日影蒸騰,熱風撲面。梭梭樹渾然不知,溫不增華,寒不改葉。張宇清在本子上寫下兩行字:“獨樹映孤山,亂石走平川。世事枉思量,浮生宜自寬!”
蒼老的毛烏素,因為有這群年輕人的到來變“年輕”了。而當年的那群年輕人,卻隨著毛烏素變“年輕”變老了。肖波、劉鴻雁他們剛到這里時,都是20歲上下的大學生。老師帶著他們,看最藍的天,摸滾燙的沙,踩著曬得干干的啪啪作響的草,在本子上記像沙粒一樣永遠記不完的數據。如今他們帶著自己的學生,同樣走在一片起伏的好像在呼吸的沙丘之間,天高地迥,沙海無垠。年輕人在沙子上撒野、唱歌,也有人向著天際沉默。
70多年了,我們改變了毛烏素,毛烏素也改變著我們。盡管你還有那么多我們不知道的秘密,但是,我們真的更親近了。
“我們防治的是沙害,不是沙子。”劉鴻雁說,“沒有對大自然由衷的熱愛,就不會研究風沙水土一輩子。”
“我們的老師們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就在西北搞這方面的研究。”肖波說,“干我們這一行,不怕吃苦,也不能著急——比如一棵樟子松能活七八十年,在東北,活上二三百年也沒問題,這就遠遠超過了一個人的職業壽命。它對沙地會有什么影響?這不是一兩代人就能說得清的。”
在沙區邊的那些科研工作站里,記者看到了很多老照片。風華正茂的科研人員來了,在沙丘里的工作開展起來了,沙地上有樹有草了,人的頭發也白了。他們為天荒地老作鮮活的注解。這是人與自然共同的書寫,是唯有愛與堅持不可辜負的最好解讀。大漠的形成至少要幾千年,風沙與治沙者的相遇,不就是千年等一回的約定嗎?
今年暑期上半段,西北無雨,坡上的草干得透透的,讓人心焦。誰知近秋時節連日陰雨,賀蘭山半坡凝翠、半山云浮。走在鹽池站的實驗地里,張宇清聽著腳下泥水滋滋地響,心里暢快無比。一根細小的草芽鉤住了他的鞋帶,他彎下腰去解。明天就要回北京給學生們上課了,這草芽,莫不是不讓我走不成?挑開草芽,一顆露珠落在手指尖上。
五
熱愛是熾烈的,但科學卻需要冷靜。
對毛烏素,沒有畢其功于一役的決戰,也沒有一勞永逸的靈丹妙藥。
2023年6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內蒙古考察時,將防沙治沙比喻成“滾石上山的過程”,“稍有放松就會出現反復”。
盡管毛烏素沙地治理取得了驕人的成績,但是我們在采訪中,那些治沙人卻表現出少有的冷靜。
“沙地在自然界扮演什么樣的角色?”“沙地治理成什么樣才算成功?是否有精確的指標?”
在劉鴻雁看來,地帶性的植被是氣候決定的,只要消除危害,沙地治理就是成功的,不必追求植被全覆蓋。“最好的草原也有30%左右的裸露土地。至于毛烏素,植被全覆蓋是不可能的。”他舉例說,一些地方加大投入,一段時間內似乎在局地獲得成功,但成本太高,同時又形成了整體的退化,從長遠看顯然得不償失。“比如楊樹是速生樹種,靠高耗水量,短時間內可能給人帶來一片很好的景觀,但在沙地中它40年左右就會大面積死亡,有些地方出現幾十萬畝同時枯死的現象,這就是為什么本世紀以來,大家都不再用楊樹作為主要綠化樹種的原因。同樣,樟子松也存在退化的問題。”
肖波、張宇清等人也都認為,沙漠、沙地“不可能根治”。但治沙是必須的,這就要求我們在尊重自然、尊重科學的前提下,用“基于自然的”或“近自然的”手段,讓原生的沙漠、沙地不再擴張,環境不再不斷惡化,風沙不再危害我們。
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林業科技信息研究所研究員王登舉認為,毛烏素治理體現了目標取向上的轉變,這一點至關重要。新時代的生態系統治理,要從單純追求量的擴展轉向追求生態系統質量和服務功能的整體提升,最終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
“我們倡導精準化治沙,宜喬則喬,宜灌則灌,宜草則草,宜沙則沙。”鄂爾多斯林草局副局長李海光說。對于多年扎根一線的治沙人來說,從容地講出“宜沙則沙”四個字是很不容易的。這不是對風沙的縱容,也不是對之前努力付出的否定,而是站在新起點上更為科學的認知,也是“久久為功”“滾石上山”的篤定與自信。
7月27日,劉鴻雁在“林水關系與多功能管理”論壇上作《半干旱區以水定綠的關鍵問題》的報告。他圍繞“以什么水定綠”“以水定什么綠”等問題,詳細講述了近兩個小時。
“毛烏素各地降雨不同,地下水條件不一,種什么,怎么種,都需要經過科學審慎合理地規劃。”烏審旗黨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邊良在林業系統待過多年,深知做好“水文章”的重要性。
一步步走來,毛烏素探索出喬灌草等“幾位一體”的綠化模式,經過一段時間的保護,裸沙可以自然生成苔蘚,甚至生出結皮,對地表形成有效覆蓋,不起沙、不流沙,基本達到人工固沙的目的。
“地表有了保護層,溫度上升的速度降低一些,土壤水分保持得好一些,再加上沙子被固定住不流動,生物多樣性就會慢慢提升。”肖波說。
“毛烏素確實變綠了,但是這個綠是不穩固的,僅僅是剛走過用灌草等拴住流沙的初級階段。”陜西省治沙研究所高級工程師付廣軍說,“下一步要研究總結新的更好的治理技術和模式,引進優良樹種,提高林分質量,提質增效,讓脆弱的生態系統穩定下來。只有沙地植被的物種多樣性和豐富度都足夠高,毛烏素的綠色才可以穩定地延續下去。因此,毛烏素治沙應在第一階段的基礎上,向著系統性、整體性、科學性和多樣性的方向努力。”
毛烏素不只有沙,治沙人的眼中也不能只有沙,面對一個復雜的、多變的系統,人的思維也必須更周密、更復雜。王登舉認為,山水林田湖草沙是一個生命共同體,具有突出的生態系統性、全面性和綜合性。只有從針對單一生態系統、單一要素的治理,轉向統籌多個生態系統、全部要素的綜合治理,達到多系統、多要素間的高度協同,治理成效才能穩固、可持續。因此,各類生態治理工程必須相互協調,切實推進山水林田湖草沙一體化保護和系統治理。
此外,“未來,還要推動生態保護和民生改善良性循環,讓人能夠在沙里淘金,安居樂業。一句話: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發展。”陜西省治沙研究所高級工程師施智寶補充道。
晚上10點多鐘,宋春陽關上燈,走出研究站的大門。
周圍是湛藍的一片。頭上星光燦爛。
是的,荒漠的夜晚沒有黑暗。群星的光華讓大地呈現出藍幽幽的神秘色彩,置身其間,身輕似羽,側耳細聽,風搖草翕。宋春陽覺得,她面對的是一片藍海。
本科時,她是北京林業大學“梁希實驗班”的學生。
沙地治理,梁希先生是先驅。1949年9月,新中國初創在即,百廢待興。參加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的他向周恩來總理提出,設立林墾部,“替河山裝成錦繡,把國土繪成丹青”。周恩來總理采納了他的建議,并邀請他出任新中國第一任林墾部部長,梁先生以9字回復:“為人民服務,萬死不辭!”他把自己生命中的最后10年獻給新中國林業建設。北京林業大學“梁希實驗班”即以梁希先生命名,躋身其間的學子皆品學兼優。
“看到現在的沙泉灣,梁希先生會滿意嗎?”宋春陽忍不住問自己。
她想,先生肯定會滿意現在的沙泉灣,因為它太美了。但先生是不會滿足的,沙泉灣太小了,不過3萬畝土地。那么,毛烏素呢?毛烏素的綠色蝶變是否令人滿意?答案是一樣的。
偉大的事業,以艱苦作注,比漫長更長。
(作者:本報調研組 調研組成員:蔡闖、周迅、吳曉杰、尚文超、肖人夫、高平、張哲浩、王建宏、楊雪丹、劉宇航、張文攀、王瀟)
《光明日報》文章中
報道的北林大師生
是我校水土保持學院教授張宇清
和博士研究生宋春陽
張宇清教授現任北京林業大學水土保持學院院長、寧夏鹽池生態站站長,親身經歷了毛烏素沙地由黃變綠的全過程,致力于荒漠化防治與荒漠生態學領域的教學科研工作,長期呼吁防沙治沙需久久為功方能再創奇跡,積極倡導基于自然解決方案的科學治沙理念。
宋春陽博士研究生常年在寧夏鹽池生態站開展觀測研究工作,希望了解沙地植被恢復與生態恢復的協同關系,以期為區域生態建設和管理提供依據。
寧夏鹽池毛烏素沙地生態系統國家定位觀測研究站(簡稱“鹽池生態站”)是北京林業大學唯一以荒漠生態系統為觀測研究對象的野外科研平臺。鹽池生態站還是國家水土保持科技示范園區、中國荒漠–草地生態系統觀測研究野外站聯盟成員站、國家水土保持監測站、全國水土保持科普教育基地和水土保持學院戶外學校,為北京林業大學開展荒漠化防治領域科研教學、示范監測和科普教育提供了良好平臺條件。
鹽池生態站辦公生活區
2023年3月,北京林業大學鹽池生態站人才隊伍入選國家林業和草原局全國林草科技人才計劃創新團隊,作為我校水土保持與荒漠化防治學科建設的核心力量和林學“雙一流”學科建設的重要支撐,為我國荒漠化防治領域的教學科研、科普教育和試驗示范做出了突出貢獻。
鹽池生態站骨干成員
鹽池生態站現有固定人員20人,專業領域覆蓋荒漠化防治基礎研究、應用基礎研究和應用技術研發的全過程。全面貫徹黨和國家教育方針,繼承關君蔚先生的“泥腿子”精神,秉承“將精彩論文寫在祖國大地上”的理念,堅持將科學研究、技術研發和教書育人相結合,培育家國情懷、傳承北林精神,實現三全育人,培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高素質人才。
鹽池生態站駐站師生
鹽池生態站注重理論研究和技術研發的協同開展和相互促進,已在固沙植被水分承載力、固沙植被碳匯過程、固沙植物群落演替、荒漠土壤功能微生物資源開發、沙化土地綜合治理、合成生物學手段的沙地土壤快速改良等方面形成了研究特色和優勢。
固沙植被生態水文觀測場
固沙灌木群落演替機制試驗場
退化生態系統恢復的生物和非生物過程示意圖
沙化土地綜合治理技術試驗示范
固沙植被演替為荒漠草原
學術交流
國際合作
科普教育
野外觀測
試驗處理
土樣采集
北林師生說
1
鹽池生態站青年教師 佘維維
作為一名青年教師,我有幸參與毛烏素沙地的生態治理,深感責任重大。三北工程的實施為這片曾經被沙海吞噬的土地注入了新的生機,也為科學綠化理念在此生根發芽奠定了基礎。毛烏素沙地生態環境改善不僅是生態的修復,更是精神的傳承。老一輩治沙人的堅定與執著,激勵著我們以實際行動續寫新的華章。我們要將精彩的論文寫在祖國大地上,培養更多熱愛林草行業的專業人才,以科學的力量與無畏的精神,守護這片土地的未來。
2
鹽池生態站青年教師 于明含
荒漠化治理,不僅是對自然的修復,更是對人類生存方式的深刻反思與改變。作為長期扎根荒漠的我深知,這是一場持久戰,需要幾代人不懈努力。在偉大的生態建設過程中,我們不僅是實踐者和科研人,更是綠色希望的播種者。我們與風沙共舞,與烈日對話,不畏艱難,用我們的智慧和經驗,搭建起一座橋梁,引領著更多人參與到這場綠色蝶變中來。
3
鹽池生態站博士研究生 宋春陽
每當我奔走于沙地上,監測植物長勢、調查土壤環境、分析微生物功能,這些經歷讓我的科研生活是那樣的鮮活。本科時我曾許下“作為新一代梁希學子,我會肩負起新時代美麗中國建設的責任與使命”錚錚誓言,現在我已成為一名“赤地變青山”的實踐者,我為作為一名北林水保人而深感自豪。我相信探索新時代生態治理模式的跑道就在腳下,通往美麗中國的道路就在前方,吾輩青年學子當需加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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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池生態站博士研究生 農皓鈞
身為水土保持與荒漠化防治專業的學生,我們是綠色家園的守護者,更是荒漠化防治的參與者。在未來或許我會選擇扎根荒漠,用我所學去改善那里的生態環境;或許我會在科研機構工作,投入到荒漠化防治新方法和新技術的研發之中;或許我會成為一名教育者,將科學治沙理念傳遞給更多的人。但無論作出何種選擇,我都將牢記初心和使命,為荒漠化防治貢獻自己的青春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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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池生態站碩士研究生 宣瑞智
初來鹽池生態站,周圍一切都顯得陌生和新鮮,幸得各位老師培養和同學幫助,使我能夠專注于荒漠化防治科研工作。在此過程中,我不僅掌握了專業知識,還深刻領悟到“植綠報國”的北林精神。在新時代生態文明建設過程中,我們青年學子應樹立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的理念,為推進我國荒漠化防治事業發展作出自己的貢獻。
“替河山裝成錦繡,把國土繪成丹青”
梁希先生的綠色夢想
如今已成為所有北林師生共同的理想
引領著后輩不斷奮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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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林業大學新媒體聯盟
出品|北京林業大學黨委宣傳部
新聞|《光明日報》
作者|光明日報調研組
來源|水土保持學院、黨委宣傳部
鳴謝|北京林業大學鹽池生態站團隊
審稿|張宇清
編輯|張薇、謝正豐
校對|蔡雨彤
責編|歐陽汀
審核|劉廣超
投稿郵箱beilinguanwei@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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