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年底一個寒冷的清晨,任棟霓 Tony 在一疊疊厚重的協議文件上簽下最后一個名字。從公司初創時的起名,到并購文件上的最后一個簽名,這個過程仿佛只用了一瞬間。
這一刻,他把博士畢業創立的公司一面數據賣給了艾盛集團(Ascential),接受了為期四年的對賭協議。
Tony 是上個十年中一個少見的創始人樣本。他完整經歷了第一家公司收購周期、又在對賭期結束后決定再次創業。
一面數據并購入艾盛后,Tony 仍作為 CEO 帶領團隊經歷了完整的對賭窗口期。直至一面數據被整合入艾盛旗下的數字商務品牌飛未(Flywheel),他轉身成為了飛未的亞太區首席產品官,負責 400 余人的亞太研發團隊。作為亞馬遜第一大廣告主,飛未每年幫助品牌在亞馬遜管理的廣告達數百億美元。
對賭期結束后,他離開艾盛,和一面的原班人馬第二次創業,在 2023 年底成立了「Recurve 反曲」,專注于數據和人工智能基礎設施(Data & AI Infra)。真格決定再一次投資。而 8 年前投資一面數據,決策過程只花了一個半小時。
訪談在 Tony 向前司臨時租用的一間會議室里進行,老同事見到 Tony 還會熱情地聊上幾句。Tony 背著包趕來,在訪談結束后又將飛往反曲工程師團隊所在的胡志明市出差。我們聊起了這場收購的始末、如何從內部視角洞悉收購方的心理,以及從創始人到高管再到連續創業者的十年。
以下是訪談全文:
一面數據成立 7 周年慶
01
對賭四年后,一家全新的 AI 數據公司
Q:在什么時候,你聽見心底那個清晰的聲音對自己說「該出來再次創業了」?
Tony:其實一年半之前我和艾盛的全球 CEO 已經達成了一致。那時已經離一面數據的收購過去了四年,對賭剛剛結束。我沒有說具體時間,但我說肯定會出來做一件新的事情。
Q:這件新的事情就是創立「Recurve 反曲」?
Tony:對。我們在 2023 年國慶回來后成立了「Recurve 反曲」,做數據和人工智能基礎設施(Data & AI Infra)。
我們想通過 GenAI,通過更自然、更簡單的方式,把現代數據系統的核心能力從技術巨頭遷移到更多行業,打造面向未來的企業數據底座,重新定義數據匯聚、流轉和使用的方式,消除人和數據之間的障礙。
Q:反曲想解決的核心問題是什么?
Tony:「Recurve 反曲」核心解決的是三個問題,數據編排(Pipeline Modeling)、建模(Data Modeling)、語義定義(Semantic Modeling)。
第一是數據接入和編排。企業的數據來源非常廣泛:用戶數據、生態平臺數據、公開監測數據。如何交叉驗證、交叉分析、產生數據洞察?一切的起點都是要把數據接入系統。
第二是建模,也就是如何把商業意義、物理世界的運轉規律在數據庫或數據表上體現出來,來詮釋上下游和物理世界的銜接。如果沒有建模,工程師一樣也可以生產出客戶需要的東西,但數據庫的拓展性和可維護性就會相對較差。
第三是語義,即運營指標。如何用數據指導業務決策?我們可以直接將數據信息濃縮成明確的指標,包括渠道增長率、利潤率、動銷率、轉化率等等。這些指標最初是用數學公式定義的描述性(Prescriptive)指標。隨著機器學習等先進技術發展,逐漸發展成預測性(Predictive)和歸因(Attribution)分析。
我們內部稱之為「一盞明燈」,即用數據去指導生產、需求、分配下一年的媒介預算等等。這也是如何讓生成式 AI 連接和理解企業數據最至關重要的一步。
Q:反曲當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Tony:現在產品最關鍵的部分已經開發完成,開始迭代測試。下一步最重要的就是找到 Product-Market Fit(PMF),去找到能服務市場的最佳產品形態。
Q:這個過程會比第一次創業快很多嗎?
Tony:至少一面花了兩年的時間。這次肯定會快一些的。
02
一場收購,來自一條陌生消息
Q:你是什么時候決定賣掉一面數據的?
Tony:其實不是我們主動去尋求的收購方。2018 年的一天,我們突然在 LinkedIn 上收到了一條消息,是一家 FA 問我們有沒有興趣一起聊一聊。
最初我以為它背后的這家公司(艾盛)是想投資。艾盛也非常有誠意,從英國專程飛來深圳拜訪,連續做了幾輪交流。但聊著聊著發現不對了,它最終拋出來的是一個收購邀約。
Q:決定接受邀約前,你的內心有經過斗爭嗎?
Tony:當時心里肯定會有一些妄念——我是要敲鐘的,我怎么可能只做了四年就把這個公司賣掉?
但我們三個創始人都非常理性和冷靜。我們一起坐下來算了算賬,還分析了一整塊白板的 SWOT。我們意識到接受 offer 的收益大于風險——我們或許可以再花十年、二十年的時間把公司做上市,但我們也可以拿股權、控制權和收益去換更大的一張底牌。這張底牌就是時間。
2018 年底我們收到 TS(Term Sheet,投資意向書)時,全球化是一個很大的機會。而數據行業又是一個做起來很慢的賽道。如果自己做,想讓產品沖出亞洲、走向世界,可能要花十年。但如果加入艾盛,三年內就能賣遍全球。
Q:那塊 SWOT 白板上還寫了什么?
Tony:我們分析獨立發展肯定有很多好處。如果能上市,upside(收益的上升空間)肯定比中途賣掉公司更高,自主權也會更強。
但我們推算了中國數據 online measurement 的天花板在 50 億元人民幣左右。繼續做,我們到最后大概率是一家中等體量的 toB 服務公司,不會成為一家百億美金的公司。
同時,接受收購邀約也有很多好處,比如更強的確定性。艾盛還答應我們,逐步把集團所有的數據和 AI 技術研發都放在深圳,打造成全球研發中心。在這樣更大的體系里,整個團隊也會有更大的舞臺和更好的成長。
Q:相比起在哪兒做,你們更在乎的是要把這事兒做成?
Tony:這其實是我們考慮的很關鍵的一個點——這家收購方的背景和訴求是什么?
假設在一個很強勢的體系里,很可能在收購完成的三個月之內,創業公司就會被全部吞沒、甚至被肢解掉。大家各取所需,公司不復存在。
因此我們非常審慎地去了解過我們的收購方。它其實是一家很有意思的公司,雖然它是英國倫交所的上市公司,但其實更像一家控股公司。母公司沒有具體的業務,旗下一系列的公司都和我們很相似。
甚至在 2016 年和真格融資時,我們還拿它之前收購的另一家公司作為我們的對標,說我們希望成為中國的 Clavis Insight。這是當時投資人特別喜歡聽的故事(笑)。
因為這一層關系,艾盛天然會讓我們有種親近的感覺,覺得你是懂我們這個行業的,以及你的眼光還不錯,挑到了當時最好的公司。
艾盛誠意也很足。為了說服我們,它專門找了兩家之前收購公司的創始人和我聊,幫我了解公司被收購后大概會是什么樣子。
我發現大家開心指數還是挺高的。創始人覺得雖然公司不是自己的,但品牌可以保留,條款會保證收購四年之內公司獨立運營,CEO 依然有持有對公司 100% 的控制權。
到最后,母公司和你的關系更多是相互幫忙。母公司為你提供資金支持、客戶資源。而你有了跨國公司的背書,和其它兄弟公司相互引薦的客戶資源,在拓展海外市場上就會有更大的優勢。
Q:你考慮過引入其它競爭收購方嗎?
Tony:最后一共有三個潛在收購方。除了艾盛,還有兩家國際一線的咨詢機構和廣告公司。
雖然最后沒有和它們談成,但這兩家公司提供了非常好的參照。投資人在知道我們考慮賣掉公司后,也在很熱心地幫忙介紹。
這家廣告公司在中國的組織結構很復雜。他們中國區負責人和我聊完,就讓他下面的八大金剛都和我聊。八個人和我聊,每個人都是一種曖昧的態度,我悟下來在說公司里面有這樣那樣的事情,你進來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而這家咨詢機構本質上則是一個匠人。好比我要精雕細琢,要做一個全世界最精致的青花瓷碗。從技術的價值取向上來看,我們更偏流水線式的批量生產,加入后很可能會變成一個項目外包團隊。
但當時艾盛的中國團隊很小,我們進來顯然會成為它的 go to market,發揮的價值會更大。
Q:最終選擇艾盛的主要考量因素是什么?
Tony:還是看收購方的目標。看它收購究竟是為了什么?
有一些收購是防御性的。收購方希望在市場里擴大市場份額、阻止競爭對手發育、鞏固自己的壟斷地位。這樣對于原來的創始團隊就不會那么友好。
另一些是傳統企業在尋求轉型。它需要新鮮的血液、更技術驅動的團隊加入。但是越大的體系里政治越復雜。如何不被人情世故、利益關系淹沒,去撬動這么大的一個體系,是非常考驗團隊能力的。
我們最終選擇的是非侵入式收購。在非侵入式的收購里,收購方更多需要的是你業務本身的能力和 P&L(Profit and loss,收益與虧損)。你只要能發展、能給我賺錢、有收入和利潤的增長,對收購方來說就是一筆好的交易。
Q:在 buyout(買斷付款)和 earn-out(業績對賭)兩種收購機制之間,你們選擇了后者。
Tony:我們肯定是選擇了 earn-out,也接受了四年的窗口期,因為「你還想干,那就 100% 繼續交給你干」。
我身邊也有接受 buyout,一次性退出的創始人。創始人把業務帶到一定高度之后,想去做其它事情,或者想暫時休息一下,就會立即出售持有的股份,拿到全部的現金。
但本質上我們希望有對公司更大的掌控權,以及隨著增長分享更多的 upside。因為要去賭后面幾年更高的增長,第一筆現金就不會拿那么多。Earn-out 機制下,創始團隊的分成比例和當年業績指標掛鉤,包括收入、貢獻邊際(Contribution Margin)等,并設有比例上下限。
如果把 earn-out 的分成比例放進一個函數曲線,它其實是一個二階函數,你會發現它的斜率隨之收入變大而變大。這個機制讓我們干勁非常足,鉚足了勁要穿越第一個斜率、到達第二個斜率,實現階梯跳躍。
03
如果按照紙面協議,
這個 deal 不可能發生
Q:整個收購的流程大致是怎樣的?
Tony:其實是一個非常消耗心力的過程。從與艾盛相互了解、到拿到 TS,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從拿著 TS 去和投資人溝通到盡調團隊入場,又花了一整年時間。很幸運的是,趕在 2020 年疫情前一個月終于把字簽完了。
國內沒有太多能借鑒的案例。而且過往英國公司的收購案例都不太順利,一些英國和澳洲資本曾經想收購中國公司,到最后一地雞毛。
所以我們只能一邊心里嘀咕,一邊翻資方的財報。財報里其實會寫得挺清楚的,它之前的 deal 花了多少錢,怎樣去收購,會如何安排之類。
好在整個過程挺專業的,很讓人放心。因為我們是艾盛在中國的第一個收購標的,律師費、盡調費、各種收購過程中相關的開支,加起來總共花了上千萬人民幣。
但另一方面盡調也非常痛苦。所有關于定價的問題,收購方都請了外部的會計師。因為有比較嚴密的估值模型,任何一筆收入確認都會影響到模型的結果。
我們創業公司你也懂的,沒有特別專業的年度財務報表和收入確認。我們只看現金賬,簽了多少單,回了多少款,但究竟收入構成會記在哪個季度或是哪一年?沒有特別清楚。
收購方的會計師團隊就幫我們把所有的合同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每一份合同、每一筆交易,他們都會來問負責的同學,這是一筆什么樣的交易?它是一次性的還是 recurring(可持續的)?這個客戶是什么情況?我們財務同學最后都快抓狂了。
中國的法律對他們而言也比較陌生,所以他們也特別謹慎。所有關于稅的問題也請了律師團隊。整個過程特別耗費心力,那一年我真的沒有太多精力去做業務上的拓展。幾乎一半的時間都在處理并購的事項。
Q:你們自己請了 FA 嗎?
Tony:他們是通過 FA 來找的,但我們沒請 FA。他們還建議我們請一個財務、一個商業顧問。當然律師是免不了的。
到后來我們一個都沒請,因為好貴。大家就自己掉頭發。
Q:對你來說,收購過程中最困難的是哪一關?
Tony:收購中和投資人的談判其實很艱難。我之前經常講,分手見人品。什么叫分手見人品?就是在你并購、IPO 退出的那一瞬間,在投資人的立場上,他有權利也有義務去最大化自己的收益,對背后的 LP 負責。
我們一共有七位投資人。如果按照紙面協議,這個 deal 是沒有可能發生的。為了促成這個 deal,幾乎每一個投資人都要對他們的條款作出讓步。但當時 Anna 說她 100% 相信我們的選擇,真格愿意先作出讓步。只要我們覺得把公司賣掉是對團隊最好的選擇,那真格不會設置任何障礙。
04
再來一次,我會叫一個更高的估值
Q:有考慮過萬一 deal 做不成怎么辦嗎?
Tony:直到正式簽字那天之前,永遠都是做兩手準備。那一刻真正發生時,我們才終于知道,大家未來會是一家人了。
我們沒有再去尋找更多的收購方,但一直在同步推進兩條路:被收購,和繼續獨立運營搶占市場。
收購方之前在中國有自己的業務,也是我們的直接競爭對手。在有些項目上我們甚至會主動進攻去搶他們的客戶,真的是邊打邊談。
Q:如果從頭再來一次,會有什么決定做得不一樣?
Tony:我肯定會叫一個更高的估值。
加入艾盛之后,我也會幫助它在亞太和中國的收購做技術盡調、提供一些參考意見。后來我發現作為第一家它在中國收購的公司,是所有收購里最謹慎的一個案子。其實當時如果膽子再大一點,完全可以叫一個更高的價格。
我們當時的定價方式是資方驅動:由收購方主導來提出估值體系,基于他們的提議來進行談判。整體思路是在最后一輪融資的估值上加上一個上浮,這樣可以確保所有的投資人都能有錢賺,也都有意愿來促成這個交易。
那時候我們很單純,沒有嘗試去最大化資方給出的估值,所以估值談判反而是最順利的一環。
因為之前一直有一種慣性,覺得融資時估值越高未必越好,壓力會很大。但慣性讓我們沒有意識到,這已經是最后一次估值談判了,要一口叫到頭。因為沒有下一次了。
Q:一個好的報價策略應該是怎樣的?你會給其它創始人什么建議?
Tony:要找更多的參考。一個好的起點是按上一輪估值的上浮或下浮,但創始人應該提出更多的估值體系。
比如如果對收入有信心,可以按照 forward PS,即未來 12 個月收入的高倍數來叫價。
另一個很好的參考體系是市面上其它標的,例如打聽參考它之前收購公司都花了多少錢、或者「收購方的競爭對手以一個天價收購了一家和自己類似的公司」。
Q:進入艾盛內部協助其它 deal 的盡調過程中,你對收購方的心理有什么新的理解?
Tony:收購方不會告訴你內心的底線,但你可以或多或少感覺到它收購的意愿和決心(水平)。
對一面數據而言,我們的收購方是上市公司。它的定價模式是依據財務模型,基于公司的未來收入與利潤的增長預期,去給足夠的倍數。
在收購時兩方都會各算一盤賬。我們內部會測算未來五年的收入預期與增長,給出一個合理的估值。
相應地,對方的盡調團隊也會給出一個價格,往往這個數字會比我們更為保守。但如果能說服對方將收購后的增長潛力納入考量,他們的預期也會相應上調。
到最后,站在收購方 M&A Director 的角度來看,他們也希望這個 deal 能夠做成。如果上千萬的盡調費用都花出去了、請了各種各樣的外部付費顧問和你聊,最終沒有談成,對他們來說會是巨大的金錢與時間損失。
Q:在獲得一次完整收購的視角之后,會如何指導你對創辦一家新公司的未來規劃?
Tony:反曲現在還在從 0 到 1 的階段,我們 90% 的精力都在尋找 Product-Market Fit 上。不管是獨立發展、被收購、還是 IPO,在找到 PMF 之前都不是那么重要。
不過這個問題是一個很好的問題。美國很多 toB 創始人在創業初期就會錨定自己的退出方式。例如硅谷有很多大廠核心部門的老兵,他明確知道谷歌、微軟或蘋果內部有特定需求。離開大廠、創立公司到 10-18 個月的時候,就會把公司以創始估值的 10 倍到 20 倍的價格賣掉。退出后再投身于下一個更大、更有遠景的創業項目之中。每一波大的技術革新都會有類似的例子。
前幾年國內投資人也會提到,很多創業者的商業模式是 toBAT。這種說法背后可能帶有一些戲謔的成分。在輿論和信息的熏陶之下,大家會覺得太早把公司賣掉很丟臉。但其實如果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把公司賣給大廠、在大廠里發揮價值,我覺得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Q:未來在中國,創始人并購退出的案例會越來越多嗎?
Tony:我還是挺樂觀的,未來機會肯定會越來越多。
這幾年中國大廠的業務規模體量和成熟度完全不弱于美國一線大廠。大廠對資本投入的認知也在發生轉變,進入下一個階段——專注于產生商業價值的核心業務。
原來大家覺得「我是大廠,我有源源不斷的人才,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但最近很多大廠在復盤反思這條路,逐漸裁撤一些中后臺、基礎設施部門——「雖然我有足夠的錢可以嘗試,但我并不擅長。與其我自己建,我真的能做得比外面更好嗎?」
在硅谷,被大廠快速收購的創業公司,很多是技術價值高于商業價值。在收支打平、甚至在商業化之前,創業公司就會成為更大的拼圖之中的一小塊。
這種類型的創業之前在國內不多見。部分原因是大家上來都可以做營收,都可以有商業化的選擇,所以往往也不考慮在早期并購退出。但這一次大模型出來之后,我們看到 AI Infra、AI Ops、各種各樣的技術公司出來。未來在中國,這條路也有很大的機會能走通。
05
在一艘大船上,
花大錢、漲經驗
Q:進入艾盛后發生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Tony:在收購后的 6 個月內,首先快速失去了人事和財務權。其實還挺難受的。
不過英國人做這種生意非常老江湖。我是中國的 CEO,人力和財務都直接匯報給英國,但集團還是讓我全程參與面試。他們說,「如果我直接指派一個人,那你們未來一定會打架。所以我讓你來找人,你來選。」
Q:在大平臺做 CEO,有什么與你預期一致和相悖的地方?曾經有創始人說,大公司讓他意識到這輩子都不想上班了。
Tony:和預期一致的是,我們的收購方確實是一個很講誠信的集團,畢竟英國人在全球做生意這么多年。它尊重所有的條款,承諾也最終都兌現了。
和預期不一致的地方是,我們低估了在一個大體系里推動事情的難度。往往所有人都知道推動一件事情的正確方向,但因為受不同利益驅使、要尊重原有的安排,就沒有辦法大刀闊斧地去做變革。在短期主義與長期主義之間,有時候不得不去做一些短期主義的事情去產生效果,去迎合你的資本方、股東、董事會。
所以一家公司到了一定體量,如果仍然能夠堅持做一些更長期的事情,是非常艱難、也非常難能可貴的。
Q:回頭看對賭這四年,有什么地方會希望自己做得更好?
Tony:我覺得能做得更好的是,可以更主動激進一點,去和集團尋求融合和更大的發展。
大家在收購之后會有很多特別在意的東西,比如我自己的品牌、自己的團隊,都希望能保全自己的獨立性,會對一些潛在的融合有些抗拒。
但事實是我們都在一條船上。從我們集團的 CEO、亞太區的老板,到負責我們項目的 M&A 的同事,都希望能在董事會和背后的股東有交代,證明他們的決策是正確的。
甚至促成我們收購的亞太區董事總經理直接讓在他們 payroll(薪資表)上的銷售幫忙賣我們的產品。我們收入做得越高,按照 earn-out 機制,其實給我們的收入高于所得利潤,集團貼給我們的現金也越多。
但他也非常希望能給我們更多的錢。為什么呢?因為我們越成功、收入越高,越證明他的戰略正確,眼光獨到。
剛被收購時,這個道理并不是那么直觀,但回過頭來看,心態越開放,能拿到的機會也越多。
Q:自己做創始人 VS 在大公司當高管,生活狀態和心態上有什么不同?
Tony:在大公司做高管還是挺舒服的,拿著比較高的薪酬,有比較大的權利。事情不需要自己做,團隊都可以做得七七八八。壓力也小一些,因為風險不會在你自己頭上,不用擔心下個月開不出工資。
但在大公司,一個很明顯的感覺是各司其職、各盡其力。更多是做好自己分內之事,等著老板吩咐目標、推動落地。你可能要開 10 倍的會,可能想推動一件事情,前后左右都會有很多的利益相關方,但無非是身體上更辛苦一點。
創業壓力會更大一點。但是在壓力驅動下,整個人的驅動力和創造力都會更強。創業時總會給自己去加更多的事情,主動去做很多探索和嘗試。
在大公司做高管,你天天搞一些有的沒的,大家都會很討厭你,哈哈哈,給前后左右的人增加工作量。但是創業嘛就不一樣,天天都在給自己身邊的人找事,給自己找事。
另一個心態上的轉變是學會了花錢。我們自己創業時,所有事情、用人都追求性價比。招 CFO、買軟件的思路也都一樣,就是用最便宜的東西擊中目標。
我會問我老板,「這個 CFO 有點貴吧?我們這種體量好像不太需要。」老板就經常教育我,花的又不是你的錢,你給集團省錢干嘛?
后來覺得他說得非常有道理。在一艘大船上花錢、給自己漲經驗、請世界上最優秀的員工,我其實蠻賺的。
包括后來采購飛書,以至于飛書去其它公司銷售的時候,在 PPT 上寫「我們有個客戶叫一面數據」。后來被朋友看到了,還和我們說,「噢,你們原來這么有錢了。」飛書有點過分。
Q:即使在大公司里待得這么「舒服」,你還是告訴自己要出來再創業?
Tony:毫無疑問。我經常和我的老板開玩笑,說其實到了這個階段,公司并沒有那么需要我。我是一個特別會花錢的人,哈哈哈,特別喜歡做新的東西。做新的東西就意味著你要花很多很多的錢,但這些錢可能是沒有短期回報的。
Q:但當初選擇被收購,不是為了在大船上花大錢、做大事嗎?
Tony:剛開始是的,但后面也發生了很多事情。19 年我們的收購方在高速增長,每年自然增長有 50%+。加上收購,收入增長能翻了好幾倍。那時候集團需要你花錢去做新的東西、去搶占市場。
后來風向變了。一方面艾盛在尋求拆分、從英國退市,在美國納斯達克重新上市。另外一方面艾盛自己也有大的收購邀約。
在這種背景下,集團的業務目標也有了轉變。原來會不斷去嘗試新的東西,變成了要抓住最擅長的業務,迅速做大、做出利潤、做出更健康的增長。
我老板也對我說,如果你出去創業的話我一定支持。雖然我也會更頭痛,因為需要再找一個人去管下面這些東西。創立反曲后,不管是業務的合作,甚至是資本投資,他都愿意支持我。
一方面是很多事情并不是適合全部在體系內自己做,很貴、很花錢。另一方面,這些新的嘗試其實對企業發展也很重要。他需要有自己信任的合作伙伴,相對獨立地去做這些事情,這樣未來也會有合作機會。這也給了我很多信心。
因此,出來創業對于雙方來講都是更好的選擇。他會說,「嗯,Tony 還是一個很會花錢,也會賺錢的人。」既然在目前的體系內,我們更多期望的是確定性,那不如 Tony 你外面找錢做一些風險回報更匹配的事情。
06
Day 1全球化
Q:在數據行業創業十年,是什么讓你醞釀出了創立「Recurve 反曲」的想法?
Tony:2017-2018 年,硅谷當時非常流行一個概念叫「Modern Data Stack(現代數據技術棧)」 。傳統的企業軟件非常重,真正實施要九到十二個月甚至更久。
由于數據領域技術演變相當迅速,系統上線的那一天便已經過時,跟不上需求的發展。所以這個概念更多是在表達對龐大的一體化軟件的深惡痛絕。
于是那時大家開始不斷地開發一些小的開源框架,來解決單點問題。把這些框架連起來,就可以替代重型軟件,這就是所謂的「Modern Data Stack」。下面會用一些對象存儲、運算引擎、查詢引擎,在上面再搭一些開源調度工具、可視化框架、BI 工具等等。
但我們在一面數據,第一次幫助客戶去構建數據體系時,發現 Modern Data Stack 很復雜。說起來千好萬好,但首先它的技術門檻很高,需要很多資深的工程師和架構師來實施。
跑了幾年后,又能看見一些科技博主出來黑 Modern Data Stack,說「我們現在已經步入了 Post Modern Data Stack 時代」。從現代步入后現代,已經有點抽象了。我們發現明明在解決一個細枝末節的問題,也要套上五個八個不同的工具組合在一起。
到現在為止,數據行業已經來到了一個相對穩定的階段。借助 GenAI 的力量,我們認為實現數據技術的「軍轉民」的最佳時機已經到來。通過更自然、更簡單的方式,可以把數據系統的核心能力從技術巨頭遷移到更多行業。
數據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行業。它聽上去很復雜,每隔幾年 Gartner 又會發明新詞來增加學習門檻,但認真說起來又挺簡單的。所有事情都和 Excel 的數據處理很類似。隨著一家公司發展,當數據體系越來越龐大、一個數據分析師變成了上下幾百上千個人,很難只依托一個 Excel 文件來傳遞所有的數據信息。
這時我們就用各種各樣的工具去替代 Excel,或者把 Excel 的某一個環節拓展開來。沿著這個邏輯,就能理解各種各樣的數據名詞和工具了。
Tony:結合上個月 Snowflake 和 Databricks 的口水戰,此處應有梗圖
Q:這次連續創業和第一次創業相比最核心的差異是什么?
Tony:我覺得是不幫倒忙。創始人有時候很多事情喜歡親力親為,但其實沒那么專業,還拖團隊后腿。
我雖然頂著一個計算機博士的 title,但如果真正下場幫大家寫代碼,肯定會被大家嫌棄的。創始人不干正經事,天天來添亂,你寫的代碼大家還要花雙倍時間來幫你 review(笑)。
Q:反曲的團隊分布在全世界各地。這一次創業從 Day 1 開始就決定建立一家全球化公司嗎?
Tony:我們從一開始就決定要選擇全球化的市場、建全球化的公司架構。反曲為滿足主流市場包括亞歐美用戶習慣的差異性,在胡志明市組建了產品和研發團隊,也針對目標市場引入了歐洲和美國的資方。
toB 的出海其實會比 toC 公認更難。但我去美國交流時,發現中國人有中國人的優勢。硅谷的科技公司,無論是 Meta、Google、還是 OpenAI,我們發現里面的 data scientists(數據科學家)80% 都是中國人。甚至 sales pitch(銷售演示)是可以用中文做的。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夸張的事情。
去年我參加鴕鳥會時反曲還沒有正式成立,
反曲越南團隊團建
Q:據說「一面數據」的含義暗合莫比烏斯帶,「Recurve 反曲」的名字背后有怎樣的故事?
Tony:如果請風水先生來看,「反曲」一定是第一個否掉的名字。因為創業路又走反了,還非常曲折,哈哈哈。但其實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是頸椎反曲。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射箭的反曲弓(玩英雄聯盟的朋友在哪里)。一把普通的弓,兩端有一個反向的弧線。就是這么一個非常小的、精巧的設計,能讓這把弓存儲極大的能量。
「反曲」這兩個字很貼合我們想要做的事情。Data Infrastructure 不像是數據存儲或者運算引擎這樣重資產的事情。我們想用一種更精巧、更高效的方式去組織數據,成倍地放大數據的價值。
07
反曲的創始團隊,還是一面的原班人馬
Q:創業前你在港科大讀了 11 年。
Tony:是的,我在港科大讀了超級久,2003 年高中畢業就來港科大了。從本科讀到碩士、再讀到博士,2014 年才畢業,應該算是典型的學生創業者。
讀書期間我在業界做了四五份實習。我當年的導師 Gary Chan 在工業界有很多朋友,一半的實習都是他給我介紹的,包括騰訊、華為諾亞方舟實驗室等等。也讓我在那時候萌生了想法,希望能夠用新技術解決具體的問題。
看 Anna 之前發朋友圈,我才知道 Daniel 在真格做分析師的時候,自己去印了個合伙人的名片。感謝 Gary,我在剛畢業兩年的時候,就會偷偷把實習兩個字去掉,跟別人講我有 10 年工作經驗。
Q:11 年里有什么讓你難忘的事情嗎?
Tony:那肯定是 LG7 的雞腿,當時每天下午都會去吃。
不過開始創業后才會意識到大學結交的伙伴會伴隨一生。我很希望當年可以和其它 PhD 同學有更多的交流。
PhD 創業往往都是實驗室同學、學長學弟一起搭班子。我的合伙人從清華拉了兩個宿舍舍友,一面數據的創始團隊里有四五位都是他的同學。
Q:從 PhD 到創業者的這一步是怎么邁出的?
Tony:其實很多人講,應該先有一個想法,或者我先有一個計劃、我先有一個團隊、我先拿到錢再出來創業。「什么時候開始創業」這個問題,千百個創業者可能有千百個答案。
對我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兩件事,第一是機緣,第二是心態。
我從港科大畢業后,加入了中國 PC 時代排名第三的公司。第一是騰訊,第二是 360,第三是一家叫做快播的公司,是一款風靡全國的播放器。
然而在我加入這家公司一個月后,快播就被查封了。當天的場景,歷歷在目……當時我就想啊,好不容易讀了十一年書, 畢業了找到份工作,結果一個月就失業了。
所謂創業的機緣,就是「就業即失業」。剛好 2014 年是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最好的時代,滿地都是黃金,滿地都是天使。
那時候就決定要賭一把。要做什么不知道,要服務誰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非常喜歡我的同事。大家一起失業了,與其說分頭去打工,不如聚在一起做一家新的公司,在新的行業里解決新的問題。
什么是創業的心態呢?我是在深圳讀的高中,同一屆有一名同學 Reynold Xin(辛湜),是比我成功千百倍的創業者。也是 PhD 讀完以后,立刻就和實驗室的小伙伴一起創立了 Databricks,現在是美國的超級獨角獸。
有一次我聽他的分享說,如果他畢業以后找一份工作,工作了三五年,未必會有勇氣或者好的心態投入創業。因為讀書命苦。PhD 剛讀完其實收入也很低,沒有太多的物欲,也沒什么牽掛,充滿了好奇心。這種心態是非常適合來創業的。
Q:一面數據是如何找到 PMF 的?
Tony:我們其實花了整整兩年去找 PMF。花了非常長的時間去思考,究竟要給什么樣的人提供什么樣的服務?他為什么要付我們錢?
這兩年里走了非常多彎路。我們曾經閉門九個月,燒掉了上百萬的經費,研發了一款我們認為特別偉大、即將改變整個行業的分析軟件。
結果發現當我們出去銷售的時候,沒有一家客戶買單。沒有人買。后面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天真,想通過一些代碼去改變一個已經存在了上百年的行業。
我們也嘗試過非常多方向。一開始第一個嘗試的方向是把數據賣給對沖基金和 PE,幫他們炒股票。其實很賺錢,我們最大的客戶一年收入幾十萬美元。但后來又發現這樣的客戶并不多。和它一樣體量的基金全球也不超過 20 家。我或許可以做一個非常小而美的公司,但賺點錢就結束了,沒有很廣闊的市場。
后來我們從服務基金轉向了直接服務企業——既然我能幫你通過分析公司數據來炒股票賺錢,那我們為什么不能把數據直接賣給這些公司,幫助他們運營得更好?也是不斷地在行業里去做、去理解學習,和我們的合作伙伴交流,慢慢地去改變自己的價值主張、改變產品形態、改變客戶群體。
逐漸我們意識到,toB 行業里,你的客戶永遠比你更懂他自己。他永遠比你更懂怎么樣在行業里做生意賺錢。我們發現最終能成功、產生商業價值的產品,都是客戶和我們一起,幫我們定義出來的。
Q:什么樣的客戶可以一起共創產品?什么樣的客戶對你們來說是好客戶?
Tony:在拜訪合作伙伴的時候,往往會得到兩種反應。第一類,在你洋洋灑灑講完產品和想法之后,對方會夸獎你的產品非常棒、非常厲害,我很欣賞。然后就沒有下文了。
另外一種會從批判角度出發,試圖挑各種各樣的毛病,這里不好,這個問題沒有考慮到,這個思路沒有辦法幫我去解決問題。
這樣的客戶會有更大概率成為你長期共創的伙伴。因為它不想敷衍或恭維你來快速結束對話,而是真正把自己帶入合作場景去思考。
Q:一面數據曾經有過合伙人層面的股權重新劃分。創始團隊是如何面對角色的重新劃分、股權重新分配的?
Tony:其實還挺平靜的。可能讓大家失望了,沒有抓馬。我們三個人都是理工男,ego 都很小,彼此之間也有很強的信任感。
我們有一位聯創由于家庭原因中途退出時,作出了巨大的犧牲。他把股份無償分給了我們另外兩位創始人。
但他說,他其實是最實際也是最理智的。因為他覺得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我們兩個可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會再堅持把公司做下去。要么是回報不夠大,要么因為「分贓不均」,要么是對團隊沒有那么強的掌控力。
一面數據的團隊創業了十年,經歷了整個公司的生命周期。現在第二家公司 Recurve 反曲的創始團隊,是一面的原班人馬,完全一樣的創始團隊。
其中最大的品質,就是相互之間的信任和心態的開放性。其實開始做一面數據時我們只有一個想法,中間也經歷了非常多次的轉變,否定自己、推倒重來。
但在我們團隊什么事都可以聊,什么事都可以商量。我們也不是沒有吵過架,但往往討論到最激烈的時候,大家會說,停,明天再說!我們先去吃個宵夜。
我覺得人類的語言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事情。往往我們在討論一件事情的時候,觀點是一樣的。在爭論中我們駁斥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對方說出來的語言概念。當我們拋開文字的交鋒,會發現大家的出發點和想去的地方,都是一致的。
Tony(右二)和 Chao(右一) 與反曲越南的 CTO 和 CPO
Q:你們之間有暗自較勁嗎?
Tony:沒有,我們幾個屬于價值觀比較一致,能力上又千差萬別。我還是把自己放在產品和技術的位置上,我們另外兩位創始人,一位在公司的運營和項目落地上精力會花得更多,另一位在商業上的嗅覺和經驗都在我們之上。相對來說是各司其職的分工。
Q:一面數據找到 PMF 后,花了一個半小時就從真格拿到了融資。
Tony:對,第一次見真格是在國貿辦公室里,和 Anna 大概聊了有一個小時,我講了講大致的產品規劃和商業路徑。Anna 就說,「嗯,我覺得你們還不錯,咱們下樓過個馬路去徐老師家里,給徐老師也講講。」
到了徐老師家里,花了 15 分鐘把這個故事原封不動地又講了一遍。我 100% 確定徐老師沒有聽懂,哈哈。但徐老師能量極高,整個人非常興奮,當場就拍板說你這個公司我們會投資。
這是一個非常奇妙的瞬間。真格并不是我們見的第一家 VC 了,但我當時以為需要經歷更長時間、更多磨難、或者更多投資人的刁難才能拿到的融資和支持,只用了一個半小時就拿到了。
反曲 1 周年生日! 深圳團隊團建
08
沒有人比我更懂
「從實習生到 CEO」
Q:在你離開一面時,接任你成為 CEO 的同學曾經是一面的實習生?
Tony:她是 2015 年加入一面數據時是實習生。從那時開始做起,慢慢成長起來的。
因為對賭完成后,無論是否還在集團工作,我都是要離開 CEO 位置的。只要創始人還在這家公司一天,團隊就永遠沒有辦法真正融入更大的集團體系里。
在我離開時,曾經內部培養了一位同學去接任 CEO 的位置。大家經常會問我,Tony 你是怎么把她培養起來的?其實現在想,我真的很難說我去培養了誰,更多還是希望自己能給大家提供更好的機會和環境。
有的人會成為 CEO,有人變成技術大拿,有人會成長為一線的超級大 sales。所有的成長都在于每個人的特質、興趣愛好、專長,會慢慢地帶他發展成不同的樣子。
Q:讓她成長為 CEO 的特質是什么?
Tony:我覺得最重要的特質是對人的敏銳度。
對一家已經初具規模、有團隊要管理的企業來說,有一點點的 human touch 非常非常重要。知道團隊的訴求,團隊要什么?團隊為什么痛苦?什么樣的事情會讓團隊得到激勵?我的客戶要什么東西?我怎么樣跟客戶溝通?他擔心什么東西?客戶選擇我不選擇我是為什么?這些都需要對人的感覺。
還有一些更加底層的特質,比如心態開放。還有 ego(自我)小一點,能和別人達成一致。
Q:她和你比較像,還是和你不一樣?
Tony:我覺得有相似的地方,但更多還是她幫我做了很多我做不了的事情。
公司所經歷的階段不一樣,需要的 CEO 品質也是不一樣的。我從一個大平臺決定出來,又回到了一個很小的團隊,其實也是因為我能感知到我的擅長、興趣、最能貢獻的地方就在這(初創階段)。
當公司到了一定規模,我也會發現自己身上的局限性。我確實做不來,有人可以比我做得更好,可以帶著我們公司發展到更高的一個狀態。我在她身上看到了這種互補性。
Q:一面數據的官網上有專門的一欄,記錄了所有在一面實習過的實習生們。
Tony:其實從 Day 1 開始就這樣做了,也是因為我自己特別喜歡實習。
能力強的實習生能產出的工作成果是令人毋庸置疑的。實習生在某種程度上對現有團隊是一個很好的補充,他可以去做和日常工作不相關,但又對整個公司有很大幫助的事情。
也是因為我做過很多實習,我也知道實習生要什么嘛。除了工作經歷、真實的項目經驗,我們希望在官網上能把大家的履歷放出來。如果一面能越來越有名,對他們未來無論是申請學校還是找工作都是一個挺好的背書。
一面數據曾經的官網
Q:實習生在一面、反曲的角色是怎樣的?
Tony:每一個實習生的角色都不一樣,也取決于大家的背景和訴求。
比如有些同學來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可以實習 6 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和正職員工沒有太大區別。對于短期實習生,更多是希望能利用寒暑假的機會參與工業界的一些項目,這樣他可以作為輔助角色,來幫助正職員工在旺季分擔工作。
還有一些比較特殊的,比如 PhD 同學。公司里會有一些相對開放的問題,不適合正職員工去做。問題越開放、產出越不明確,就很難換算成 KPI,對于正職員工在企業里的職業成長沒有直接幫助。但是對于 PhD 同學來說,這些問題是有意思的。
也有帶著自己課題來的 PhD,我們會讓他負責獨立的、更具前瞻性的項目,這樣可以幫助他結合科研項目,幫助他未來發文章,早日畢業。
Q:有一面的同學在知乎上說,同事像是大學時的同學,leader 像輔導員或者說是師兄師姐的角色。你們更偏愛年輕人和這種校園氛圍嗎?
Tony:我們特別喜歡用年輕人。
我們其實也嘗試過,首選肯定是希望能找到一些既有經驗、又有能力、又匹配的人。但往往在一些比較新的行業和創業公司里,這是一個不可能三角。如果他既有經驗、又有能力,你可能負擔不起他的薪酬。如果他很年輕、又有潛力,他未必能匹配你所需要的經驗。
后面我們發現,既然我們做的事情相對很新,在市面上也找不到特別匹配的人。與其這樣,不如吸引一些更年輕、也更有沖勁的年輕人,在他們身上付出更多時間,讓大家和我們一起成長。其實和真格的用人思路非常像。
Q:但也有創始人表示,如果把團隊的每個人看作是一個機會成本,他寧愿花更多的錢雇用更有經驗的人,保持團隊的小規模和高人效。
Tony:這未必適用于所有的行業。對于研發導向和核心技術占比很高的公司,人越多,管理成本就會越高。團隊協同和項目管理本身都是損耗。
但對于企業服務而言,最重要的兩個字是服務。服務團隊的人數隨著客戶的付費金額增長而增長,這是客觀規律。
雖然技術和 Gen AI 一定程度上會讓這條增長曲線更平緩,但仍然需要更多的人加入團隊。我們選擇了企業服務這個賽道,就要有組織一支更有戰斗力的團隊、用好更多人的覺悟。
從有潛力的年輕人出發來組織一支戰隊,能看到很多前輩有非常好的案例。比如我們第一個快消客戶是寶潔。寶潔的管培生體系在業界被稱為黃埔軍校,寶潔有自己的校友會、甚至 venture 去專門投資寶潔出來的創業者。
年輕人的成長是極為迅速的。就算第一年是虧本的,但是到了第二年、第三年,就會產出非常大的工作成果。
Q:在創業上,年輕人的優勢是什么?
Tony:前幾年大家經常會聊到,做時間的朋友。但我覺得科技本身是時間的敵人。
我在科大讀了這么長時間計算機,也拿到了 PhD 的學位,但我的技術其實遠不如剛剛 PhD 畢業的同學做出來的技術牛逼。
年輕人現在在學校里學習的技術、做的實驗,絕對是領先整個行業、領先于像我這樣干了 11 年的老技術人的。長江后浪推前浪,在科技領域這是非常殘酷、也是非常現實的。
反曲官網:recurvedat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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