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喚回了五月

黎荔

我們會時不時地碰到某個事物，在一剎那間，讓某種久被遺忘的感受，在心中再次驛動。一些看不見的手指，如慵懶的微風，在心湖上彈奏起潺潺樂章。

今天，當我打開一本書，看到書中夾著一朵枯萎的花。我將它拈起來，放在手上仔細觀察時，這個奇妙體驗就當下發生了。不記得這是何時采摘的花，它早已變得干枯，失去了原本的顏色，輕輕拿起它的時候，書頁上還留下一小塊花的形體的污漬。突然間我陷入了恍惚，似乎走了一段很遠很遠的路。寄寓的時間隱匿在花瓣中，被徐徐地釋放了出來。

我仿佛來到了五月的曠野，草木綠到無所顧忌。飛鳥們在虛無處放縱著翅膀。花，熱烈地開，樹，盡情著綠，到底是夏日哪一天午后？忽然間，封閉記憶的隔板在震顫中徹底瓦解了，記憶的洪流沖進了我的意識，我瞬間喚醒了那個五月的下午。

五月，碧色迢迢，蝴蝶小。五月，萬物逍遙，春初老。那一整座花園，之前還朦朧模糊的樣子，現在變得清晰起來，那些被遺忘的小徑，滿枝輕裊的海棠花，在眼前悠悠復現。沒錯，這是一朵校園的垂絲海棠，來自交大北門兩側小花園。當我挾著一本書走過時，此時正有清風拂過，飛花墮落發間。撿拾起這朵粉色海棠，在眼前細細端詳，那么柔軟粉嫩的花瓣，宛如嬌羞的少女，低垂著頭，含蓄而優雅。花絲細長，如同細絲般輕輕垂下，更添幾分柔美與婀娜。當時，我將這朵海棠隨手夾入書中的心情，一定也跟滿園春光同樣明媚吧？還記得抬望處，映著滿樹海棠垂絲輕裊的天空一碧如洗，只有一片薄云，飄過藍天，輕柔而悠閑。所有寶貴的時光都在我重溫這種感覺的當下復活了——那一天，又鮮活地出現在我面前。

在春天的尾聲和夏天的序曲之間，校園里的花開得不能再亂了。花一朵挨著一朵開放，生猛的生長，發生在每一個漫長的白晝和每一個倏然而逝的夜晚。繁花盛景，明亮，鮮艷，伴隨著燦爛陽光從密密的漸濃綠葉的縫隙間射下來，形成一束束粗粗細細的光柱，伴隨著擦了無數次的教室的玻璃，上課下課的鐘聲，白襯衣的少年，馬尾辮的少女，輕盈掠過的單車滑板，和球場上像煙火一樣升到空中的一陣一陣的明亮的歡笑……

此刻，我在隆冬的深處，手中拈著一朵海棠花。一股格外的光明與幸福的感覺，我呆坐在原地，不敢有絲毫的動作來打斷這個正發生在我身上的、不可思議的過程。我全神貫注于這小小的早已枯萎的花，仿佛是它制造了這所有神奇的效果。當那些五月的美麗午后已成為過去、消逝不見，夾在書中的壓扁了的花，為這些消亡的時光提供了庇護所，它們隱匿了起來，若不是我無意中翻開了這本書，我可能永遠也不會發現它們；也許是因了什么我不知曉的魔咒，那朵花正好成為了令它們復活的解藥。

一朵花喚回了五月。多少年以后，從故紙堆里，揀起這朵花，我還能重新喚回時間嗎？

一月詩人的右手上住了一把傘

二月的發上開出了薔薇

三月是麻雀熙熙攘攘越過樓房

四月很快向你告別

五月說他想要去流浪

六月一個人在海邊喝酒吹風

七月沒有夜晚

八月變成了晚歸人的目光

九月你把秘密藏進了心臟

十月只有空蕩蕩的夕陽

十一月牧羊人開始絕望

十二月沒有人告訴我冬天如此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