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尊稱人為老師,加個兒化音,就是老師兒。彼此互相吆喝著,三人行,就必有我?guī)焹浩饋怼4髱煟p易沒人敢稱。在濟南上過學(xué)的季羨林先生,晚年也要辭去國學(xué)大師的稱號,傳為佳話。如今,能稱大師的更少,算命的不算,官方認(rèn)定的,兩個行當(dāng)最多,一是工藝美術(shù),再就是烹飪了。
這兩種大師都有專業(yè)的聘書,有點職稱的意思,人數(shù)也都不少。說實話,有不少濫竽充數(shù)者,年紀(jì)輕輕,沒多少成就,就成了大師。大師的隊伍越來越水,大師越來越像水師,水師越來越像北洋水師,號稱大,動起真格的,一塌糊涂。
比如魯菜大師,北京有,濟南也有,但絕沒有那么多。想吃到他們的魯菜,也幾乎不可能。這些年,大師們忙著各種開會,交流,還能下廚房的,屬于鳳毛麟角。
所以,當(dāng)有朋友推薦這個小館時,我有些驚訝。這個小館是由王興蘭大師親自坐鎮(zhèn)的。
在濟南,提起王興蘭大師,堪稱魯菜的泰斗級人物,而且是女大師,正八經(jīng)的紅案,在烹飪界也不多見。
王興蘭大師入行已經(jīng)六十多年了。從1960年開始,在濟南老字號“聚豐德”飯店,跟隨王興南、程學(xué)祥、孔憲元學(xué)藝,并拜王興南為師,經(jīng)多年磨練,技藝精湛,深得魯菜精髓。
魯菜對廚師要求很高,從學(xué)徒開始,要一年扒蒜、一年擇蔥、三年辨食材、三年順菜、三年刀工、三年顛沙勺,再做三年員工餐,才能正式給客人炒菜,所謂“十六學(xué)徒二十六掌勺”,一點不虛。
早年學(xué)藝時,因為個矮,王興蘭墊著大木板,才能夠到廚房工作臺的桌面,廚房內(nèi)又苦、又累、又臟,工資只有幾塊錢,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實在是難以堅持。
但她還是堅持下來了了,吃的苦,下的功夫比別人都多得多,十指全是傷疤,也成就了她了得的切刀功力,六年后,在名菜大比武全國競賽中,在一百多位最頂尖廚師高手競爭下,她勇奪刀工第一名。
再后來,王興蘭大師的榮譽和事跡,就不用我再贅述。從孔膳堂到舜耕山莊,舜和大酒店,都和她有密切的關(guān)系,濟南有些名頭的魯菜店,差不多有一半,主廚都是她的弟子,或弟子的弟子,弟子的弟子的弟子。
但是,作為魯菜的重要一個分支,孔府菜和王大師的淵源,必須要細(xì)說一番。
原本,孔府菜就代表著魯菜,乃至中國烹飪技術(shù)的最高水準(zhǔn),在曲阜的深宅大院里,無論朝代更迭,孔府餐飲文化千百年的傳承從未中斷,接待過諸多王公貴族,包括慈禧六十大壽時,孔府也專門進獻了一桌豐盛的美味。據(jù)說老佛爺喜出望外,親自召見,賞賜衣物,史書稱“儼如家人”。
我見過那個菜譜,看了半天,里面的菜,幾乎一個也沒吃過。
不過,今人想改良和發(fā)揚孔府菜,找到孔府菜的靈魂,是很不容易的。王興蘭1981年參加國家原商業(yè)部、山東省原商業(yè)廳組織的孔府菜研究小組,是小組成員中唯一負(fù)責(zé)孔府菜制作的人,1984年,孔府菜被認(rèn)定為國家科技成果,獲得科技創(chuàng)新獎。王興蘭和團隊多次前往曲阜查詢孔府檔案,請資歷深厚的孔府名廚口述和現(xiàn)場制作,一同試驗、復(fù)原孔府菜,歷時兩年,研制出二百余道孔府菜,還根據(jù)“魯壁藏書”等歷史典故,創(chuàng)造出一系列新的菜品。
當(dāng)年的孔府菜,極其高檔,就算是看似家常的金鉤銀條,也得多少人負(fù)責(zé)掐豆芽,灌肉餡。為此,孔府的佃戶里,還有幾家掐豆芽戶,專門負(fù)責(zé)為孔府掐豆芽。王大師深知這一點,秉承著“好看、好吃、好享、好復(fù)、好制"的“五好”原則,盡可能多地使用便宜的原材料,如豆腐、豆芽、冬瓜、白菜等,粗菜細(xì)做、細(xì)菜精炒,讓尋常人家也能吃得起。
2018年上合組織青島峰會,她作為宴會總顧問、技術(shù)總指導(dǎo)首次將孔府菜以國宴呈現(xiàn)了出來。中國廚師界稱她為“中國孔府菜第一女傳人”。
孔府一品八珍盅。
孔府焦熘魚。
孔府神仙鴨。
從1986年開始,王大師先后前往新加坡、韓國、美國、迪拜等幾十個國家和地區(qū)傳播孔子飲食文化,表演孔府菜烹飪技藝,讓孔府菜和孔子文化一起走向世界。
我第一次見王興蘭大師,是在十幾年前,是在佛慧山腳下一個魯菜館,老板請人來試菜,記得一桌都是烹飪大師,對坐在中間的老太太極其尊敬。王大師也非常認(rèn)真,嚴(yán)肅地給幾道菜提了些意見。老板也讓我提,我吃撐了也沒提出來。
再后來,我誤打誤撞,被請去參加過幾次魯菜的論壇,遇到過王大師,她每次不茍言笑,話也不多,但都很實在,寥寥數(shù)語,能感受到對魯菜愛之深責(zé)之切。
至少,魯菜原本可以比今天更好。但是,諸多復(fù)雜的原因,讓其在這個“吃貨”遍地的時代,缺少了應(yīng)有的存在感。
甚至,很多人對魯菜的認(rèn)識,還停留在“黑乎乎,油乎乎,咸乎乎”上,那是對魯菜的污蔑。包括對山東的美食印象,排名第一的依然是煎餅卷大蔥。
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魯菜,王興蘭大師在蘭儒泰豐樓,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這里大部分空間都是以她為主線,對魯菜的介紹展示,還有三個房間,可以坐下來,品鑒魯菜。
我去過一次,每一道菜,味道都非常好,有些菜是在外面從未吃過的,還有些菜是和外面的做法完全不一樣的。
王興蘭大師從廚房的設(shè)計,到食材的選購,再到制作,幾乎是全程參與,這名七十六歲的老太太幾乎每天都在廚房待上幾個小時。上次我過去,她來坐了一會兒,嘗了口奶湯全家福,點點頭,說這個味兒對了,你多喝點!然后難得笑了一下。
奶湯全家福,用的是:魚翅、鮑魚、鹿蹄筋、蝦、鵪鶉蛋、象形金錢雞蛋羹、青菜芯、花菇 、魚唇、 魚肚 、裙邊,配以奶湯燒制而成。說實話,我確實沒喝過那個味道的奶湯全家福,絕不是所謂的用面粉熗鍋,而是經(jīng)過了四個半小時熬制,香味豐富,透徹,純粹,我喝了三碗。
說實話,我本不想公開給大家推薦這個地方,因為只有三個可以品鑒的房間,人知道的多了,必然難訂,出于私心,我擔(dān)心自己訂不上。但我覺得有必要讓更多的人通過這里去了解魯菜,感受魯菜。這里沒有腰花,大腸,(非要吃也能做,但沒必要,魁盛居的爆炒腰花和九轉(zhuǎn)大腸就不錯,烤鴨更是一絕),也不能點餐,但可以根據(jù)人數(shù),由大師安排菜單,享受開盲盒的驚喜,甚至每一道菜,都會有驚喜。
這是大師的小館,小飯館,也是小博物館。館是小館,菜是大菜,師是大師。是大師搭建的一個傳承魯菜文化和烹飪技藝的平臺,讓一些喜歡魯菜的人可以實地來參觀、交流學(xué)習(xí)和品鑒魯菜的地方。盡管成本頗高,其價格比濟南一些高檔館子要實惠許多,但王興蘭大師依然要堅持下去,為的是一片對魯菜的初心。
也許,她只是想讓這里成為一扇窗,打開來,別人看到的是一片匠心,她看到的是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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