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中國民間活躍著幾大勢力——革命黨、軍閥、買辦、幫派。在這幾個勢力之中，革命黨有政權，軍閥有軍隊，買辦有資產，這三者共同組成了后來的國民政府。

而幫派在民國的地位很特別，雖然沒有直接參與中國政府，但它對前三個勢力的影響也很大，算是政府和民間的“潤滑劑”。

民國的幫派很多，最著名的就是上海青幫。人們熟知的杜月笙、黃金榮、張嘯林，都是青幫的臺面人物，連老蔣本人，在20歲出頭時也跟過黃金榮。

杜、黃、張三人之下，青幫其實還有一些大佬能呼風喚雨，比如被譽為上海“江北大亨”的顧竹軒，就是青幫“蘇北派”的代表人物。

和杜月笙、黃金榮、張嘯林比起來，顧竹軒的實力沒有這三人的大，但是他卻有不一樣的政治眼光。

因顧竹軒早年和中共有接觸，他一直和中共關系不錯。所以在上海解放后，青幫人物東躲西藏，甚至逃亡海外，顧竹軒卻濤聲依舊，進入上海議會當了議員。

縱觀民國上海灘，他成為整個青幫，甚至整個上海地下世界唯一沒被新中國追剿的大佬，被后世譽為“青幫第一完人”。

那么，顧竹軒究竟是什么人物？他是怎么加入青幫，在上海灘呼風喚雨的？抗戰和革命時期，他都有哪些貢獻？

【一】

蘇北漢闖上海灘，靠義氣說話

清末到民國時期，上海成為中國最重要對外貿易窗口，這個小城在清末還僅是個縣城，到民國已經成為繁華的大都市。

上海的租界多、洋人多、買辦多，在這些群體之下，討生活的中國窮人更多。僅在1920年，上海就有200萬人，是中國第一大都市。

這里吸納著江蘇、安徽、浙江、江西等地的人口，尤其以江蘇人為多。

“江北大亨”顧竹軒就是江蘇人，準確來說是“蘇北人”，他的幫會勢力都是蘇北人組成的。

清光緒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885年，顧竹軒出生在江蘇鹽城。他的祖籍本在江蘇阜寧，后來因為家道中落，全族跑到鹽城討生活，當了佃農。

顧竹軒出生時，上面已經有三個兄弟，他排行老四，所以后來被稱為“顧四爺”。

顧竹軒天生一身力氣，也有個大飯量，被鄉里人稱為“大肚漢”，他食量大、力氣大，十幾歲就能下田推犁，獨當一面。

1902年，也就是光緒二十八年，全國普遍爆發干旱和水災，四川、兩廣、安徽、江蘇都爆發饑荒，流民遍地。

就在這一年，顧竹軒跟著母親和哥哥南下討生活，在上海落腳。

當時上海的“閘北”地帶聚集著大量的蘇北流民，青壯年賣力氣混口飯吃，主要干搬貨、拉車、撐船，女性則去洗衣、打雜。

一開始，年輕的顧竹軒在閘北賣力氣拉車，掙幾個錢養活母親。后來他看到當地租界的警察局招人，曾短暫加入了警察隊伍。

彼時警察待遇很低，而且經常和混混、流氓、妓女打交道，被視為是不太正當的工作。但是顧竹軒和哥哥為了一口飽飯，還是進去干了幾年。

顧竹軒這一時期常常跟著外國人逮捕罪犯，其中大部分是中國人，而且是窮苦人。為了一口飯吃，或者在寒冬里為了一件衣服，窮人被迫鋌而走險，這讓顧竹軒看了非常難受。

如果遇到犯人里有蘇北老鄉，顧竹軒往往就網開一面，放他們離開。

漸漸地，顧竹軒在蘇北人之中名氣大了起來，一些社會勢力請他釋放牢里的犯人，顧竹軒居然也大著膽子干了。

在放掉幾個犯人后，顧竹軒被警察局發現，他被掃地出門，只得又回去拉車。

雖然飯碗沒了，但是顧竹軒“講義氣”的名聲流傳了開來。閘北地區道上的兄弟都知道“顧老四為人仗義”，尤其是蘇北人，把顧竹軒當成“及時雨”，經常前后跟隨。

這一時期，顧竹軒就結識了最早的幫派分子，為他后來成為大佬打下基礎。

【二】

從黃包車王，到青幫大亨

顧竹軒曾在一個外國人的車行里拉車，因為力氣大，拉車又快又穩，被專門提拔給洋人拉車，工資是普通車夫的好多倍。

那是民國初年，顧竹軒所在的車行是德國人開的，當時上海灘的德國人生意很大，和英國人、法國人分庭抗禮。

但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英法政府開始縱容租界商人打壓德國人的生意，德國商人最終不得不回國。

在德國人走之前，顧竹軒和其他幾個中國人力車夫的代表，集資買了下德國黃包車公司的產業，顧竹軒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小老板。

當時閘北人力車夫多是蘇北人，顧竹軒本就在這群人里有威望，黃包車夫們也愿意跟他，所以顧竹軒的公司發展得最快。

但顧竹軒也遇到問題，公司一大，人一多，找麻煩的混混、巡捕也多了起來——在當時的上海，華人要做點大事，沒有幫派的支持是不可能的。

當地最大的幫派就是“青幫”，這是從清朝的京杭運河“漕工”團體中演變出來的，在上海有百年歷史，其關系涉及黑白兩道，根深蒂固。

中國的傳統社團講究輩分，當時上海青幫已經傳到第21輩以后。21輩是“大”字輩，后面是通、悟覺、萬、象等輩分，一個人加入幫派，輩分越高，能得到的資源就越多。

因為哪怕是大哥，也不能“僭越”，對大輩分不敬。

所以有的青幫大哥看到街邊上一個小販，如果對方輩分高，也要恭恭敬敬鞠躬作揖，叫一聲“叔爺”。

顧竹軒想徹底翻身，就得加入青幫。于是他在上海灘尋摸，最后找到了當時上海唯一的“大”字輩人物——劉登階，劉老爺子。

在鹽城同鄉介紹下，他帶著禮物拜訪，認識了劉登階。

隨后顧竹軒又給了老爺子不少好處，劉老爺子也打聽到顧竹軒為人仗義，幫了不少貧苦青幫子弟，很欣賞他。

于是劉登階發了帖子，收了顧竹軒為“小子”，顧竹軒稱劉登階為“老爺子”，兩人結了“傳承”，顧竹軒成為青幫“通”字輩弟子。

這個“通”字輩可不簡單，是當時上海灘青幫第二大的輩分，比很多大佬都大。比如上海灘第一大佬杜月笙，他就僅是“悟”字輩，比顧竹軒小了一輩，見了面要作揖問好。

至于大亨黃金榮，此人根本沒有入青幫“正門”，僅是靠送禮硬靠到了“天”字門下，他本人都不愛提這個輩分。

顧竹軒成了“通”字輩后，他在上海灘的大道也就通了，一時間各處的青幫兄弟都來送帖子，小輩叩頭，敘輩分；同輩問好，拉關系。

顧竹軒趁機壯大了一波黃包車公司，在上海腹地開了分號，靠青幫的人力把很多競爭者擠出了隊伍。

很快，顧竹軒成為了上海人力車市場的霸主，青幫的新貴，人人都知道“顧四爺”的名字，誰也不敢得罪他。因為只要他一句話，任何上海的大飯店、大劇院、大賭場、大商店都得關門。

為什么顧竹軒如此厲害呢？這跟當時的社會形態有關。

20世紀初的上海，汽車都是稀罕貨，連洋人都不是人人養得起的。達官顯貴出門都是坐黃包車，黃包車夫們的規矩是不能挑客，也不能搶客，客人看上誰就是誰。

這種秩序可以保證不會出現車霸，人人有飯吃。但只有一種情況，車夫會拒絕客人去某些地方，那就是“頭頭放話”后。

比如有老板得罪顧竹軒，他說“今天不許給某某飯店拉人”，這句話層層下達，車夫們不敢不從。

一旦出現這種情況，那這個飯店可能今天就沒多少客人。如果這樣持續一個禮拜，一個月，再大的場子也得吐血，最后關門。

這種“隱形權力”，讓顧竹軒在上海舉足輕重，各地的老板都要來拜碼頭。逢年過節，以及顧竹軒和夫人生日，來祝賀的人踏爛門檻。

就連杜月笙這種大亨，都曾借助顧竹軒來打壓自己的對手，所以杜月笙、黃金榮、張嘯林都對顧竹軒非常客氣，常常一起聚會。

【三】

一腔熱血護抗戰，顧竹軒備受贊譽

顧竹軒靠黃包車行賺到錢后，開始投身娛樂行業，開了大劇院，也就是民國版的夜店。

這些地方會放電影、舉行歌舞表演、戲曲表演，順便搞搞餐飲。全國的有錢人來上海，都以此地為娛樂場，黃金榮就靠四個大劇院成為大亨。

當時，顧竹軒買下了閘北地區的好幾個商業大廈，開了茶樓和劇場，其中以“天蟾舞臺”最為出名。

天蟾舞臺本是商人許少卿的產業，后來讓給了顧竹軒。這個舞臺是上海座位最多、生意最好的劇院，嫉妒者很多。

英國人曾找代言人“永安公司”要強買天蟾舞臺，被顧竹軒聯合杜月笙聘請律師告到了英國本土，最后告贏了租界政府。

這次也是杜月笙還顧竹軒的人情，當年顧竹軒讓黃包車夫拒絕往杜月笙對手的賭場拉客，才讓杜月笙的賭場辦了起來。

20世紀20年代末到30年代初，已經聲名遠播的顧竹軒開始用自己的財力和影響力為家鄉辦事。

如1929年冬，顧竹軒奔母喪回家，就在鹽城賑濟災民。當年鹽城干旱，餓殍遍地，顧竹軒派人在上海籌措賑災款和糧食，在自己家發放。

無論遠近親疏，災民上門就有錢，一人幾個銀元，買幾十斤糧食，就能救一條命。

1932年，上海發生“一二八事變”，日軍在上海作戰，甚至轟炸市區。顧竹軒開放自己的劇院、茶樓等設施，供市民避難，獲得了一片贊譽。

不久后，蘇北再次發生旱災，顧竹軒帶著青幫大佬們帶頭捐款，給鹽城、阜寧等地帶去糧食和過冬衣物。

由這些舉措不難看出，顧竹軒算是青幫大佬里傳統的一派，即不忘出身，團結下層。

因為顧竹軒的這些行為，他在政府里的名聲也很好。如同屬蘇北人的顧祝同，就和顧竹軒相識，還幫助顧竹軒打過官司，把他涉嫌殺人的15年監禁改為1年。

抗戰爆發后，淞滬抗戰打爛了上海，大量難民離開上海，青幫的生意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在這一時期，青幫大亨也走上了不同的路：張嘯林成為日本的鷹犬，黃金榮不問國事，安心撈錢。

只有杜月笙和顧竹軒堅決抗日，只不過杜月笙是和老蔣合作，而顧竹軒則多次幫助中共的抗日武裝。比如活躍在南方的新四軍，就多次受到顧竹軒照顧。

抗戰開始后，新四軍在江淮活動，上海地下黨和他們來往密切。

新四軍需要的藥品和其他物資，經常找地下黨購買，但地下黨采購會受到日本占領軍和漢奸的阻礙，最終常由顧竹軒等大佬擺平。

新四軍干部有時候負傷南下治病，也是顧竹軒安排住處、找大夫、找藥品。如果是蘇北地區的干部來上海，顧竹軒就直接讓他住在自己家里。

抗日戰爭相持階段，顧竹軒甚至派自己的小兒子加入共產黨，他的侄子顧叔平就是黨員，后來兩人都進入新四軍。

因為這層特殊的關系，顧竹軒在日據時期曾多次遭受沖擊，手下的大量生意拋荒，但顧竹軒不改本色，挺到了抗戰結束。

【四】

安享晚年的大佬，青幫唯一的完人

1945年抗戰結束，很快爆發了解放戰爭，北方打得焦頭爛額，而上海灘依然歌舞升平。民國的官員和將領們雖然在南京，但一到周末，還是跑到上海灘消費取樂。

青幫大佬們以為這種歌舞升平的日子能繼續下去，卻沒想到解放軍1948年就開始南下，老蔣的國民政府岌岌可危。

在老蔣倒臺前，顧竹軒已經看明白中國的大勢：共產黨才是中國的未來。

于是在1949年5月上海解放時，上海青幫出現分裂——大部分大佬帶著錢款打包南逃香港，但是顧竹軒卻穩住了自己的手下們，讓他們安穩留在上海。

他也不聽軍統和中統的挑撥，堅決不和共產黨為敵，安心等待新政府接收。

上海解放后不久，中央派遣陳毅當了上海的市長，中共組織了新的上海參議會，顧竹軒被邀請加入議會，成為第一屆上海議員。

顧竹軒在新中國的待遇和其他大佬形成對比，比如那個不可一世的黃金榮，解放后去掃了大街。當他掃大街的照片被拍下登上報紙，在香港的杜月笙看到后氣暈過去。

要知道，老一輩的上海人都生活在幫派的陰影下，而黃金榮掃大街，算是宣告著這段歷史徹底結束。

顧竹軒晚年一直在上海生活，議員身份一直保留到1956年他去世。在他去世前，黃金榮先他在1953年去世，顧竹軒還派兒子送去安葬費，算是給這位以前的兄弟一個體面。

1956年，顧竹軒患上“水漲病”，醫生下了病危通知。在死前，他燒掉了自己留下的一箱子借條，這都是自己這幾十年來幫里幫外，一群窮兄弟留下的欠條，總數很大。

顧竹軒燒了欠條，囑咐家里人忘記過去的恩恩怨怨，以后安分守法，為國家做貢獻，隨后氣絕，享年75歲。

后世對顧竹軒的評價一向較高，在上海青幫里，他在世時以義氣聞名，愛周濟窮人，還支持抗日，團結共產黨。

晚年他平穩落地，成為青幫唯一被政府接受的大佬，所以后世有人稱顧竹軒為“青幫第一完人”，的確當之無愧。

文/商學野

參考資料：

1.《近代上海黑社會的蘇北人——以顧竹軒為代表》李長慶

2.《一代梟雄顧竹軒的最后一程》胡根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