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世網紅》劇照
在聚會時你最厭煩什么?
對這個問題,很多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對方在低頭刷手機”。尤其是兩個人單獨會面時,這難免給人一種感覺:對方心不在焉,注意力根本不在你身上,似乎看手機比你還重要。如果說手機是嚴重干擾兩人相處的“第三者”,是親密關系的殺手,那不是夸大其詞,而是在描述一個事實。
不幸的是,這正是當下最常見的生活場景:好不容易有點時間相處,但這時間卻被無孔不入的手機蠶食、侵吞了。人們被那塊小小的屏幕所吸引,一遍遍地刷手機,臉上時不時露出傻笑,以前說“生活在別處”,那么對現在的低頭一族來說,生活就在手機里,但不在這里。
一位在華盛頓開了幾十年旅館的老板曾感嘆:“以前入住的年輕人問的第一件事情是‘附近最好的酒吧在哪兒’,而如今他們所有人問的第一個問題都是‘wi-fi密碼是什么’。以前每逢夜晚,這間起居室里來自天南海北的年輕人在一起喝酒、抽煙、扯淡;你再看看如今,晚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抱著自己的電腦上網,根本不互相說話。我不了解你們,我很慶幸沒有活在你們這個年代。”
他說這話還是在十幾年前,到如今,這已構成了一種足夠引起重視的社會現象。日前,英國關注青少年問題的慈善機構Onside調查了5213名11-18歲的青少年,發現:76%的受訪者承認自己大部分閑暇時間都花在使用電子產品上,玩手機是他們打發時間的最主要方式;51%的人感到焦慮或非常焦慮,而感到孤獨或非常孤獨的也高達44%。盡管超過一半(52%)的人說希望擺脫對手機的依賴,但對此束手無策。
《歡樂家長群》劇照
在我們中國,手機上癮的情況甚至更嚴重。2023年,中國青年報社社會調查中心聯合問卷網做過類似的調查,結果發現:89.2%的受訪者感嘆經常不由自主地看手機;89.2%的人承認,只要手機不在身邊,心里就不踏實;64.9%的人因為過度依賴手機而難以集中精力,效率低下;56.7%的受訪者發現,經常刷手機導致自己在實際生活中的溝通能力和表達欲望降低了。
在此,好消息是:人們其實也已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壞消息是:就算意識到了問題,但人們還是難以改正、擺脫。如果你也有這樣矛盾的心態,那么基本可以確定,這就是成癮的可靠征兆,因為根據定義,“成癮”的意思就是明知對自己或他人有害,但仍然控制不住地想要做某事。
至少在有一點上,這也有積極的一面,那就是哲學家肯特·鄧寧頓(Kent Dunnington)所說的:“嚴重成癮者是被我們忽視的當代先知,他們預言了我們的滅亡,因為他們讓我們看到了自己的真實面貌。”他的意思很清楚:如果所有人控制不住地陷入這樣的行為模式之中,我們現在所熟知的社會文化都可能走向盡頭,可以說,成癮者作為第一批淪陷的人,以自己的遭遇發出了警告。
跟任何事物長期交互,都可能產生成癮傾向。《成癮:在放縱中尋找平衡》一書強調,只要每天保持某種模式數小時,幾個月乃至幾周下來,大腦就會產生適應性,“一旦停下來,我們就會體驗到戒斷任何成癮物質時會出現的普遍癥狀:焦慮、易怒、失眠、煩躁和強烈的渴求,一心想回到那個成癮物質身邊”,不夸張地說,“智能手機是現代社會的‘皮下注射針’,全天24小時不間斷地為‘有線一代’(wired generation)注射數字多巴胺。”
《奶酪陷阱》劇照
為什么上癮?這乍看起來只是當事人“意志力薄弱”的問題,但如果全社會都沉迷于手機,我們似乎就很難相信所有人都是如此了。事實是,如果生活很無聊、痛苦,而能帶給你快樂的東西又唾手可得,那么沒幾個人能經受得住考驗——我們最好不好考驗人性。
也就是說,孤獨既是手機上癮的原因,又是結果:當原先那種親密無間的陌生人社會在現代化浪潮中迅速瓦解,人們無處安放的情感在智能手機上找到了寄托,它如此廉價易得,似乎只要你手指動動就能開心一下,但久而久之,這卻會反過來加劇你的疏離與孤獨,你變得越來越不想跟周圍真實的人互動交流,畢竟那麻煩得多,可能也沒有手機那樣“好玩”,可以隨時隨地陪著你,而最終的結果就是你變得更不想說話,簡直不能想象沒了手機的生活會是什么樣。
社會學家雪莉·特克爾在調查中就發現,有的人幾乎把手機看作是自己身體的重要一部分:“在我與他的整個談話過程中,他始終握著手機。有一次,他把它放進衣服口袋里,過了一會兒就又拿出來,好像這是個護身符。在與人們的談話中,我發現,不管是年輕的還是年長的,他們都害怕從網絡系統中掉線。人們說掉了手機以后感覺‘像死了一樣’。”
《今天的她們》劇照
到這一步,就意味著我們自身已經不完整了,高度依賴外物。她在《群體性孤獨》一書中刻畫了這種困境,把人和無生命的機器連接在一起的成癮行為稱作“技術濫交”:作為一個脆弱、敏感的物種,人類天生渴望親密關系,而技術的誘惑力就在于它彌補了人性中脆弱的一面:“我們時常感到孤獨,卻又害怕被親密關系所束縛。數字化的社交關系和機器人恰恰為我們制造了一種幻覺:我們有人陪伴,卻無須付出友誼。”
然而,代價當然是有的,還可能相當高昂:我們想擺脫孤獨,結果卻是進一步深陷孤獨;逃避進手機里的那個虛擬世界,無助于我們解決現實問題;手機的陪伴并不能帶來真正愉悅的親密關系,反倒破壞了親密關系;用技術處理親密關系,結果是人際關系被弱化為僅僅是聯系而已,不再具有深度,而只有深度關系才能讓人獲得滿足;長時間迷戀手機,會剝奪人的注意力,讓人無法進行深度思考,卻易于被煽動,這就是為什么很多人在網上變得極端,因為沒有了面對面的交流,人們很容易喪失對他人的共情能力。
《好搭檔》劇照
要擺脫這樣的處境,就得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來,看看周圍的真實世界。無論是想獲得更多思考時間,還是和親友進行深入的交流,又或是通過戶外運動過得更健康,都需要我們從手機那里奪回對生活的控制權。這倒不是說要完全放棄手機,那既無必要也無可能,只不過是說,手機僅僅是一個協助我們更好處理事務的工具,我們應該用好它,而不是被它所綁架。
這與其說是控制手機的使用,不如說是控制自我。社會學家巴里·科恩強調:“自我控制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重要。智能手機輕輕一按,各種各樣的誘惑便消失了,而成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要,現代生活需要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更多的自制力。在知識和技能日益增長的經濟形勢下,那些不能獨自待在一個房間里,集中注意力,調節自己的欲望和情緒的人越來越有可能落伍于時代。”
《鳴龍少年》劇照
當然,我們不能指望每個人都具備強大的自制力,誰都知道,要戒斷手機上癮可沒那么容易。雖然病癥反映在技術層面,但病因卻出在社會層面:如果人們普遍感到生活無聊又不知如何打發時間,那就算不沉迷于手機,也會沉迷于別的——只不過以前沒有手機的時代,他們只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而已。
從這一意義上說,要解決手機帶來的成癮和孤獨傾向,我們需要重建社會生活:創造一個更豐富多元的文化公共空間,讓更多人從自己狹隘的個人生活中走出來,讓人們找到人生的意義感,重新獲得生活的掌控權。這一切肯定不容易,但第一步,我們得先從正視這個問題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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