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晚，山村一下寂靜下來。

寧予鼻青臉腫地回到家，看見奶奶，他把臉側向一邊。家里飯已經煮好，就等著他上桌吃飯。

“又和小伙伴打架了？”

“他們才不是我的小伙伴。”寧予撇撇嘴。

奶奶夾一口菜放進他碗里，說：“那也不能打架。打架終究是不對的。”

“他們說我是個沒人要的孩子。說我爸媽拋下我走了。”

奶奶沒有回答他。回應他的只有扒拉飯菜的聲音。

2.

山村的夏天依舊不覺得炎熱，穿著短袖有些涼意。奶奶搬著椅子坐在天臺上，寧予拿著小凳子坐在旁邊。四周看去能看到整個村子。燈火明滅間，奶奶睡著了，鼾聲響起。

山腳下是漆黑一片，好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寧予抬起頭，看著天空。

夜空是湛藍色的，云彩稀疏。滿天的星星像是畫上去的一樣。這樣的景色寧予見過許多了。他想起他的父母，不知道他們是否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也在看著這樣的景色。

寧予有些困了，他打算把奶奶叫醒回房間睡覺。忽然他的余光瞥見天空有一顆流星劃過。他激動地叫出聲來，趕緊許愿。他剛許完流星就消失了。

“一顆流星落下表明有一個人離世。”

不知什么時候奶奶已經醒了。她悠悠地說。

“奶奶，這只是童話。我已經過了相信童話的年紀了。”

“為什么不相信呢？要萬一是真的呢？”

奶奶說完沒有再說下去，她無意說服寧予。

3.

寧予沒有把奶奶的話放心上。死亡對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太遙遠了。躺在床上，他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夢里他來到一個奇怪的地方，在那有他的父母。他們變成了流星，降落在一個鎮(zhèn)子里。

一個光怪陸離莫名其妙的夢。

寧予不知道為什么父母變成了流星他還能認出來。他迫切地想要見到他們，一下驚醒了。

都怪奶奶說了奇怪的話，讓他做了這奇怪的夢。醒來后更想他的父母，心里更加空虛。

4.

有幾天沒有見到蘇晨。小山村的人家分布得很稀疏，幾日不見也很正常。

“聽說了嗎？昨天蘇晨家死人了。”

聽到這寧予停下來，稍微留意了些。好像在印證奶奶的話一樣。

蘇晨從前面走來。剛剛聊天的人都停了下來，尷尬地看了眼蘇晨，一句話沒說就走開了。

“你想說什么就說。我知道你在幸災樂禍。”

蘇晨比前幾天看起來失落了許多，沒了打人時的囂張。看著他現在的樣子，寧予摸了摸臉上被打腫的地方，突然覺得沒有那么討厭他了。寧予不知道該說什么，朝他點了點頭就離開。

“你別太難過了。”寧予的心情也很難受。

5.

一晃半年過去了。

冬天的溫度比往年的都低，雪已經下了幾場。小山村幾乎被雪蓋住，外出的人也少了。

早晨寧予在門口玩堆雪人。他堆兩個雪人，一個是父親，一個是母親。看久了就覺得真的是他的父母。關于父母他一點記憶也沒有。有時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被父母拋棄了，有時有覺得他們肯定有什么隱情。

太陽出來了，雪人沒有融化。陽光照在身上也是冷的。

晚上吃完飯，和奶奶一起鉆進被子里。長夜漫漫，除了講故事沒什么可做的。天氣太冷，沒法去天臺看星星。雖然知道它們依然在天上。

奶奶講的故事很有民間色彩，許多是她自己編的。寧予問過其他孩子，發(fā)現他們都沒有聽過類似的故事。寧予覺得很幸福，沒有父母他得到的愛也不比別人少。

奶奶講過很多故事。可那個和流星有關的她卻再也沒講過。雖然那只是一句話，都稱不上是故事。

蘇晨的家人過世讓寧予對奶奶的話印象深刻。或許只是巧合，但他不免多想了些。

晚飯后奶奶給寧予講故事，講的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這樣的故事寧予已經不想聽了，他都能講個大概。他想聽關于流星的故事。

“真是拿你沒辦法。”

6.

“傳說在北方有一個鎮(zhèn)。有人去世的時候，天上會有流星落到這個鎮(zhèn)子。“

“落到那做什么？”這回寧予沒有反駁奶奶。

“不知道。興許是成為照亮夜空的燈呢。很早以前聽過的傳說，記不得了。”

“這故事想要表達什么？”

聽慣了奶奶以前說過的故事，寧予對這個故事有些無所適從。往常的故事和所有民間傳說一樣都有著教化意義。但這個故事，他不知道想要表達什么。

“哪有那么多要表達的，僅僅是一個不完整的傳說而已。要不是你想聽，我都不想說這。”

最后這個故事在寧予的半夢半醒中結束。奶奶的精神有些疲憊，不太想講下去。寧予又求了幾句，最后奶奶還是睡著了。

窗外的天空因為雪顯得異常明亮，除了微弱的幾顆星星其他幾乎看不見。聽著奶奶微弱的呼吸聲，寧予也有些困了。不知什么時候他聽不到身旁的呼吸聲，迷糊中他看到天空有流星劃過。在明亮的空中劃過留下模糊的影子。他也跟著睡著了。

7.

“你真的要走了嗎？那只是一個傳說而已，比童話還不真實。”

蘇晨試圖留住寧予。在同樣經歷了親人過世之后，他們關系一下親近了不少。“不管怎樣，我想去看看。”

那個夜晚奶奶講完故事睡下，就沒再醒來。寧予迷糊中看到了流星，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在夢中看見的。但是，他想去確認一下。

“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去。你在這還有家人。”寧予拒絕蘇晨就出發(fā)了。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可以隨時就走。

對于奶奶說的那個鎮(zhèn)，寧予一點都不了解。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在北邊。他沒有方向感，分不清東南西北，拿著指南針指示方向。

山路不太好走，走了好幾天還沒走下山。周圍的樹木都被厚厚的雪蓋住，走在雪上一步一個腳印。晚上他找可以躲的山洞進去躲避風雪。

第一次離開家，他心里滿是不安。現在再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已經有幾天沒有好好吃過飯了，咕咕叫的肚子提醒著他。要是沒有離開家就不用遭這些罪。不過即使沒離開家，他也已經沒有家了。他拍了拍臉，繼續(xù)往前走。

前面橫在寧予面前的是一條小河。河水已經被凍住，晶瑩的冰面看起來別樣的美麗。他在岸邊試探了幾下，覺得沒有問題，小心地往河對岸走去。冰面有些滑，他橫舉著手努力保持平衡，一步一步往前走。

寧予已經足夠慢，足夠小心了。可他還是聽見冰面有聲響，在安靜的野外顯得特別地響。他不知自己是該拔腿快跑還是應該再小心一些。這是他第一次出門。

他還沒反應過來，已經不需要他再反應了。最初的一點裂痕很快變長，在河面上撕開一道口子。他反應不及，一只腳踩空，冰冷的刺痛感傳來，他已經在河里。

天氣特別地冷。寧予掉進河里，河面又迅速結成冰。剛剛橫舉著的手救了他。手臂以下完全浸在河里，手臂拍打著浮起，最后半個身子露在冰面上。

雖然暫時得救，但是他在水中沒法自己出來。最后還是要死的。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他沒有太大驚恐。和他相依為命的奶奶也已經死了，對這個世界他沒什么可以留戀的。

冰面下的水正一點點帶走他的能量與知覺。唯一可惜的是他沒能見到奶奶說的那個流星降落的小鎮(zhèn)。不知道要是他死了，天空會不會有流星劃過。大概是不會的。天還沒黑，連一顆星星都看不到。

寧予拍了拍腦袋，想讓這種不合時宜的念頭暫時從腦海里移走。知覺一點點模糊，可能真的要這樣死在這荒野。在寧予快要絕望的時候，他突然看到有個身影朝他跑來。

8.

這是一個長年黑夜的鎮(zhèn)子，星落鎮(zhèn)。鎮(zhèn)子的照明依賴的是落下的流星。鎮(zhèn)子上只住著兩個人，小星和他的爺爺。

“爺爺，你看。那又有一顆流星落下了。”

“那你趕快去把路燈換上。”

“這要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寧予走上前，看著男孩奇怪的行為。“你這是在做什么？”

寧予被他怪異的行為吸引住，全然忘記自己現在身處何處。這個奇怪而陌生的鎮(zhèn)子，又說不清哪里奇怪。

他看著男孩的時候，男孩也在看著他。男孩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自然地把帶著光亮的燈芯放入路燈，然后合上燈罩。

“你怎么來到這的？”

“剛剛的是什么？”寧予沒有回答男孩。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來到這的。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人死后會變成流星落下。這里就是那些流星的歸處。這里長年是黑夜，流星落下后成了燈芯，照亮這里。”

男孩的話讓寧予感到驚訝，這些是奶奶沒有和他說的。他無法判斷男孩說的話真假。腦子一片混亂，思維遲鈍。不過這里確實是一片黑暗。

這里很空寂。前方有一處房子，孤零零的在路燈的包圍下。幽微的燈光照在房子上。

“我要回去了。你要跟我一起過去嗎？去見見我爺爺。”男孩招呼著寧予。

寧予搖了搖頭。看著男孩走回那處房子，寧予走回到剛剛男孩操作的路燈。他圍著路燈轉了一圈，剛剛沒法好好觀察，現在打量起來。

細長的路燈，比他高出一大截。比起男孩也高了許多。他這才反應過來，剛剛男孩似乎是懸浮在半空中。他不會懸浮，只能順著桿往上爬。爬桿他很拿手，沒一會他就爬上去。

看到燈芯的時候，寧予的眼淚一下止不住地流下來。石頭一般大小的燈芯，燈光算不上刺眼。在燈芯的下方，寫著奶奶的名字。果然奶奶死后作為流星來到這里。

寧予突然想到，他的父母是否在這。有了這個念頭，他便一根根路燈找過去。一根根往上爬，腳被磨破了。一次次的，都不是他父母。他不知道該高興父母還活著，還是該傷心父母把他丟下。

寧予靠在路燈上坐著，氣喘吁吁。打算再最后上去一次，要是還找不著他就放棄，去找男孩玩。

寧予的姿勢沒有了最初的輕盈，每爬一下腳都會痛，血順著襪子流進鞋里。強忍著痛，寧予終于爬到頂端。他閉著眼用手捂住，不敢看。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睜開眼。

父親的名字赫然出現在他眼前。他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此刻的情感。突然他想起還沒找到母親的名字，他正準備去找，還沒開始爬突然眼前的一切都不見了。

9.

寧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那樣真實。

他來到了奶奶說的地方。在那里他不僅看到了奶奶，也看到了父親。唯一可惜的是沒看到母親。

“你終于醒了。”

寧予看到蘇晨的臉，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前額。寧予的思緒一下回到了落水時。一個人影朝他跑來。看來是蘇晨救了他。他看了看四周，還在那條河邊。

“我剛剛一直在這？”寧予問。

“不然呢？回去吧，別去找那不知在哪的地方。這次要不是我，你就死在這了。那說不準你可以變成流星去看看那個地方。”

寧予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跟著蘇晨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