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春節早,比如今年,那么12月就會顯得格外冗長。各大媒體、博主、甚至自己,如果做年終總結,12月的事情太近,也總是會被忽略或者一筆帶過。可是今年不同。如果多年前曾寫過“捱過了冬天”,是莫斯科的冬天。今年是捱不過的北京冬天。
我是不是有個自私的人,活在自己的情感繭房里,自以為是的傷春悲秋,其實是家人在替我負重。今年北京的冬天,格外冷,冷到沒有捱過。于是他走了。
從父母口中得知,桌上擺滿了酒瓶。從之前的散裝白酒,變成了瓶裝二鍋頭。提前洗好了一版8張的白底一寸照。留下了親人的聯系方式。一個人,默默地……這些年的消息,事后一股腦的聽來。滿嘴血地和人對話、騎著電動車買白菜、手機充值、電費充值。才知道,自己對他了解太少太少。我就像戴著頭盔生活,用一雙灰暗的眼睛透過頭盔的縫隙將人們收入腦中,對家人的記憶,只是自己情感的反射。從不曾真正了解他們。一切的結束,用潦草來形容,是不夠尊重。畢竟生命太沉,而形容太輕。
心中2024年前二的電影《完美的日子》和《刺猬》。前者名聲大,輕且幼稚,是年輕所幻想的繭房。后者是沉重的生活,如一顆巨大石頭,砸向前者的水面。哪有什么靜好的水面,都是暗流涌動。流動到最后,徒留一地悔恨與悲傷。看著一樁樁流程般的儀式,青煙至上,再也不見。
附上十年前的文章,果然是強說浮生。刪掉后半強行的魔幻。生命潦草,文字不必。2024年提前過去,2025年會好吧。
想念姥姥姥爺舅舅。
《浮生未歇》
小時候住在大院里邊。大院正中有一棵參天槐樹。樹下有一個樹洞,似乎把樹干里面掏空。陰氣極重。許多人猜測里面住著貓。我一直對那里感到恐懼。陰天下雨,我總感覺會有一道閃電劈中這棵樹。而這棵樹的一條主要枝干恰恰落在就在舅舅家的房頂上。若遭雷劈,此屋必保不住。所以我早已計劃好逃生路線。
這天陰天,全家在舅舅屋中吃飯。每周六晚上固定安排。我坐在床上,面前是吃飯的圓桌,頭頂,是瓦片和樹干。今天人不齊,姥姥姥爺,爸爸媽媽,我,還差舅舅。正當我們快吃完了時,舅舅推門闖了進來,右眼蒙著塊兒紗布。一瞬間,我看到了姥姥姥爺驚恐的眼神,聽見媽媽問怎么了?舅舅:“下午被車撞了下,剛去醫院縫了幾針。”姥爺:“有沒有事啊?”舅舅:“沒事啊。”那時,我發現,閃電也許永遠擊不中院里的樹,但可能擊中人。
也許,我不是院子里唯一的幼稚。舅舅可能也是。舅舅和我爸同歲,未婚。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工作。可能沒有,也可能只是干些零活。曾聽姥姥與人聊天,舅舅在高中時曾有一個女朋友,后不知為何分開了。人生是一場錯過。越長大,越感到舅舅的窘迫。他與姥姥姥爺的關系并不好。姥爺總是瞧不起他,姥姥更加無視他的存在。早些年他一定做過什么過分的事情。家里人不說,我也不問。
姥姥是上海人,姥爺是山東人。印象中,上海人斤斤計較,山東人豪爽異常。他們兩個的結合簡直不可思議。兩人也常有拌嘴之時。姥姥會負氣來到街上和街坊聊天,直到晚飯時間。姥爺有時會自己上叫拉姥姥回去,有時會讓我去。姥姥此時非常聽話。仔細看看姥姥臉頰,兩側各有一個淺棕色斑點。聽她念叨,那是我小時候故意咬出來的。那時的印記,直到今天還在。常常感到愧疚。現在看姥姥,比當時瘦小了不少,儼然一副小老太太的模樣。縱然如此,她依然無視舅舅。飯桌上,常常兩人各在我兩只耳朵邊各說各話。我只能加速咀嚼,使大腦足以高速運轉來分析兩人各自毫不相關的話語。
姥姥的話,常是生活瑣事。并伴有謬理。同時右邊耳朵接收著舅舅的高談闊論。“在一個小黑屋里面,給一個人不分晝夜的放映各種圖片,音樂,視頻。三天三夜,這人就會瘋掉。這叫什么?這叫刺激過載。現在社會就是刺激過載……”舅舅是有知識儲備的。他屋中,除了生活用品以外,滿滿的全是書。各種分類,各種版本的書。我驚覺他的博學。一個生活窘迫的人的腦中,也許是繁復精彩的宇宙。所以當我右耳朵聽到“今天西紅柿怎么那么貴啊。我在菜市場買的和小攤上買的……”時,我猛然向右轉頭,看見了一張似乎陌生的臉。舅舅老了。額頭露出,發際線整體上升。啤酒肚暴露無遺。我意識到,距離當年,已經過了十幾年。也許,這么多年的生活磨礪,把一個沉浸在思想里的人拉回到現實。而現實是那么低俗。居高位者,才有精力思索高深問題,才有能力放下。登高遠望。被生活所困,也只能看見腳下。舅舅終歸是個凡人。
我慶幸有這個凡人。我生性駑笨,自行車學了兩年才會騎。帶我上路的,就是舅舅這個凡人。從天壇走到東便門,繞到崇文門再回來。回來路上有一個45度斜坡。下坡轉彎時,我與一人相撞。我清楚聽到車輪從那人腳腕處碾過發出的清脆聲,我也因此摔傷。此人是南方人。舅舅與那人吵完架后在路上一直念叨。一直到家里也沒有停止。“南方小市民。”很刺耳。因為姥姥是南方人。姥爺一邊罵著舅舅不該帶我出去,一邊替我擦拭著身上的擦傷。我偷偷瞄著姥姥。姥姥很明顯不太高興。舅舅在屋里,關上門,一言不發。那時,我想到的唯一一句話就是“找個地縫鉆進去”。我,對舅舅,姥姥,姥爺都有歉意。
但是,我學會了騎車。初中前兩年,我的印象停留在每天早上從家到學校的騎行。那時我和姥姥姥爺住在一起,搬離了大院。舅舅還在那里。每天,天還未亮,姥爺送我下樓,整條街前后50米只有我一個人。默默騎著。《青花瓷》,《甜甜的》陪著我走了數十個清晨。我還沒有變聲。路過天壇的圍墻,我偶爾會發出尖銳的長嘯,似鷹。早晨的靜謐使我產生幻想,我應該是天賦異稟。因此,我開始每天在路上幻想自己的未來:我會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像沈萬三一樣……直到開始變聲。我發不出鷹一般的叫聲,隨之我意識到,過去永遠過去了。從那時起,我有了回憶這個令人感傷的東西。我會在夜深時流淚,為了逝去的過去。我會為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恐懼。
變聲后,我發現時間變快了。身體迅速的長大,與此同時,姥爺的身體在迅速坍塌。直到有一天被父母送進醫院。當晚,我一直等著父母來接我。和姥姥坐在床上。從未見過姥姥如此安靜。她眨著小眼睛,眼睛濕潤,卻沒有淚水涌出。她說過,她的眼淚已經流干。我合衣倒在床上,安靜地看著她,漸漸模糊。第二天早上,還是那么黑。父母從醫院趕過來接我上學。
放學后,我急忙趕回家。到家,姥爺已經坐在沙發上。姥姥,舅舅,爸爸,媽媽都在。經過大病折騰,姥爺變得瘦削,一下顯老許多。姥姥身體似乎萎縮許多。舅舅前額露出的越來越多。老頭現在又怎樣?
一別永年。錦瑟思弦斷,樓闕西風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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