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4年陰歷五月二十五,當了不到兩年皇帝的劉義符被他爹劉裕精心挑選的輔政天團給廢了。
但國不可一日無主,劉義符被趕下臺之后,誰來當劉宋的新皇帝呢?按照潛規則自然還是得從劉裕的其他孩子里選。老大劉義符是剛剛判定為殘次品的,肯定不在考慮范圍之內了。老二劉義真已經提前釋放對他們的敵意了,也是不能考慮的。剩下的只有老三劉義隆、老四劉義康、老五劉義恭、老六劉義宣和老七劉義季了,這哥五個之中,老四劉義康又是率先出局的,因為你是謝晦的姑爺,而且謝晦也早已明牌想扶你上位,徐羨之和傅亮自然是不會讓你上位的。
這個時候,侍中程道惠勸徐羨之等人擁立12歲的皇五子劉義恭。一來這孩子年齡尚小比較好控制,二來是這孩子沒啥特殊背景和根基。
但是,徐羨之那幫人內部討論了一下,還是選擇了時年18歲的鎮守荊州的皇三子劉義隆為新帝人選。
那么,這就衍生了一個問題,徐羨之這幫人迎立新帝為什么不選年齡更小的劉義恭?而要選擇年齡偏大且鎮守荊州多年的劉義隆呢?這不是主動挑戰高難度嗎?
因為政變廢帝不是徐羨之或者傅亮或者其他人的一人之力完成的,他們是五人組,內部意見要平衡,要兼顧每一個人的事后利益。選一個啥也不懂的小屁孩當皇帝,首輔徐羨之的利益升值空間自然是最大的。所以得選一個有一定自主能力的人來當皇帝,才不會完全由徐羨之近水樓臺先得月。
其次,按照正常的繼承順位,老大劉義符和老二劉義真先后被徹底否決了,也該輪到了人家老三劉義隆了。直接跳過劉義隆容易落人口實、引發政治攻擊。
最后,劉義隆這個小王爺跟其他小王爺不一樣,人家鎮守荊州已經6年了,手里積攢了一定的實力。萬一你們選了別的皇子,他不認賬,打著誅滅國賊、為兄報仇的旗號來興師問罪,你們這幫逆賊還真不好應付。
當然,上述這些終究還是表面上的原因,繼續深挖,徐羨之他們的如意算盤是這樣的:
第一、讓劉義隆接位在政治上是正確的,政治風險小。同時可以騰出劉義隆手里拽著的荊州來進行利益瓜分,重現門閥時代的基本格局。因為荊州這塊地盤對南朝來說實在太重要了。東晉以來,所有的權臣都是占據荊州跟朝廷分庭抗禮的。瑯玡王氏、陳郡謝氏、龍亢桓氏之后,荊州的舞臺要交給我們東海徐氏、北地傅氏、高平檀氏了。
第二、讓劉義隆接位最方便他們造反派做利益平衡,劉義隆的老丈人袁湛(劉義隆娶了陳郡袁氏左光祿大夫袁湛的女兒袁齊媯)罕見的和徐羨之、傅亮、檀道濟、謝晦四個方面都有關系。
袁湛早在公元404年便是桓修撫軍長史,隨后跟隨劉裕參與革命,任鎮軍諮議參軍,后以從征功封晉寧縣五等男。這說明袁湛也是劉裕的京口老班子成員,跟徐羨之、檀道濟是一個出身。
另外,袁湛又出任過劉裕太尉長史,還擔任過吳興太守,后來入朝補為中書令,是傅亮當年的領導。
416年又轉任尚書右仆射、本州大中正,當時尚書左仆射是劉穆之,而徐羨之當時一直是劉穆之的副手,所以兩人也有頗多交集。
最后,袁湛是陳郡的大中正,相當于陳郡士族領袖,跟陳郡謝氏本就是一個圈子的人。而且袁湛他媽是謝安的侄女,自己又娶了謝玄的閨女,跟謝家屬于是重度姻親,跟謝晦也有關系。
因為劉義隆這個交際遍天下的老丈人,政變五人組中的徐羨之、傅亮、謝晦和檀道濟都會因此認可劉義隆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那么,還剩下一個政變大佬王弘呢?他跟劉義隆并沒有直接關系,他能沒有意見嗎?別急!王弘雖然跟劉義隆沒啥直接關系,但他兄弟王曇首卻是劉義隆的謀主、智囊。還是劉裕給指定給劉義隆的。另外,王弘還有個其他房頭的兄弟王華在劉義隆處擔任咨議參軍。
王曇首,沈毅有器度,宰相才也。汝每事咨之
也就是說,如果讓劉義隆來當這個皇帝,徐羨之等五人的利益都能照顧到,誰都有關系,誰都不吃虧。
第三、讓劉義隆接位方便徐羨之他們進行事后布局。因為最開始,徐羨之、傅亮、謝晦商量廢帝時的戰略格局這么設計的:荊州給謝晦,檀道濟繼續在廣陵,這哥倆手握強兵來制衡朝廷,王弘接著回江州,徐羨之和傅亮在朝中掌權,平穩過渡政局。
初,晦與徐羨之、傅亮謀為自全之計,晦據上流,而檀道濟鎮廣陵,各有強兵,以制持朝廷;羨之、亮于中秉權,可得持久
荊州都劃給了謝晦,不把劉義隆弄出來怎么辦?不把荊州交給謝晦,鎮廣陵的檀道濟誰來制衡?謝晦不出鎮荊州他手里的禁軍軍權怎么會交出來?
所以說,讓劉義隆來當這個皇帝,是最方便政變黨去實現他們的時候布局的。
在政變黨理清了思路、確定要迎立劉義隆之前,徐羨之、傅亮和謝晦這三位元始大佬還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一起殺了劉義符和劉義真,互相納投名狀。因為之前也介紹過了,這三人本來是誰也不相信誰的,必須要大家共同沾上洗不掉的鮮血之后,彼此才能放心。
此時,劉義符已經押送到了吳郡,被軟禁在金昌亭。
六月二十四,徐羨之等派刑安泰去刺殺劉義符。
六月,癸丑,羨之等使邢安泰就弒之
可是,大家也別忘了,劉義符他是大魔王劉裕的兒子,天生就比較彪悍,憑借年輕力壯,一番奮戰之后,居然殺出了重圍,跑出了昌門。只是終究寡不敵眾,被追兵給擊殺了。
王多力,突走出昌門,追者以門關踣而弒之
這里心疼劉義符三秒,其實這孩子總體上還是不錯的,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為一個低配版的少年康熙。只是很遺憾,他的人生被過多地安排和設計了,一切都是因為他那個操心極重的爹。皇位是被安排的、輔政是被安排的、保鏢也是安排的……人生劇本都是被安排的,關鍵是他爹全給安排錯了。
這個時候,尚書令傅亮率領行臺文武百官攜帶皇帝座駕前往江陵迎接劉義隆前往建康登基。但隨行的祠部尚書蔡廓走到尋陽時便表示自己生病了,走不動了,要中途開溜了。傅亮與其分別時,他對傅亮說:“如今劉義符在吳郡,最好厚加供奉,要是出現不測,你們就是弒主的罪名,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祠部尚書蔡廓至尋陽,遇疾不堪前;亮與之別。廓曰:“營陽在吳,宜厚加供奉;一旦不幸,卿諸人有弒主之名,欲立于世,將可得邪!
蔡廓啥意思呢?你們廢黜舊君,迎立新帝,這本來是從龍之功。但是原來的皇帝你們是不能動的,得留給新帝來處理。劉義符這個“先帝”肯定是活不了的,關鍵得看他死在誰手里。死在你們手里,人家劉義隆可是正缺這么好的機會立政治牌坊,你們就等著挨收拾吧。人家司馬昭弒君都是利用那個愚蠢的成濟去當劊子手的。
傅亮被蔡廓這么一點撥之后,也立馬恍然大悟,趕緊寫信給徐羨之讓他暫停誅殺劉義符。可惜的是,晚了,劉義符已經被徐羨之派人給弄死了。
傅亮帥行臺百官奉法駕迎宜都王于江陵。時亮已與羨之議害營陽王,乃馳信止之,不及
隨后,因為傅亮這突如其來的一覺醒,徐羨之也對他很有意見了。當初大家說好的一切踏上不歸路,你傅亮咋能中途反悔呢?你這是要把弒君的罪名推到我一個人頭上嗎?你傅亮也別想摘干凈了,我得把事情做絕。隨即,徐羨之等又派人殺了流放在新安的劉義真。不光殺了皇帝,咱們還殺了一個藩王,你還有回頭路可走嗎?
羨之大怒曰:“與人共計議,如何旋背即賣惡于人邪!”羨之等又遣使者殺前廬陵王義真于新安)
這里必須要說一下,其實傅亮這家伙是狡猾狡猾的。他是借蔡廓這么一提醒,然后把弒君的大罪跟自己撇干凈。大家快看,其實我是有覺悟的,一直在勸他們不能弒君,是他們不聽而已。我是個好同志,徐羨之他們才是最大的惡人。所以呀,這該死的算計呀,讓人很是無語。
在派傅亮去荊州接劉義隆之后,徐羨之又按之前約定安排謝晦去接手荊州。為啥這么著急,擔心夜長夢多唄!萬一被劉義隆安排其他人搶先了,可就不好辦了。于是以錄尚書事的名義命謝晦代理都督荊、湘等七州諸軍事,兼荊州刺史。把謝晦這個外援先安排到位了。
少帝既廢,司空徐羨之錄詔命,以晦行都督荊湘雍益寧南北秦七州諸軍事、撫軍將軍、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欲令居外為援,慮太祖至或別用人,故遽有此授
小結一下徐羨之他們的如意算盤:首先大家互相納投名狀,一個都別跑,共同來承擔所有風險;其次找個有共同交點的劉義隆來當皇帝,彼此之間誰也不吃虧;最后由徐羨之和傅亮把持朝政,檀道濟、謝晦、王弘藩鎮于外,提供武力保障。
大家是不是覺得這樣的安排、這樣的構想,一切都挺美?但是大家可能忽略了一句話“人算不如天算”,大家也不要欺負老劉家沒人。人家劉義隆此時已經18歲了,不再是一個沒有監護人就干不得一點事的小寶寶了。更何況,人家已經鎮守荊州6年了,而荊州這些年一直風平浪靜的,劉義隆手里已經積攢了足夠的火力了。按照他們老劉家的基因,大炮在手,天下我有,你們真的能心想事成嗎?
劉裕死前所有的那一大堆托孤安排,沒有一項有用的。倒是劉義隆這一招無心之棋,冥冥之中救贖了他們老劉家,避免了他們家成為桓家、司馬家那樣的歷史笑柄。
最后,咱們必須得有一說一,在歷史任何極盡算計之能事的時代和社會,終究是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最終結局。像徐羨之、傅亮之流,其實世人早已裁定他們并不是劉穆之那樣能夠統籌全局的大才,他們這種自覺聰明的算計真的會有結果嗎?不要急!接下來,便是他們自爆短板的時候了。比如,徐羨之安排謝晦去接管荊州背后就是肉眼可見的短見。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但咱們的人生算法以“利”為核心的同時,終究還是要兼顧道德、底線、能力、良知這些因素,如果為了利益而不擇手段,終將會竹籃打水一場空,再丟人現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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