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李晶晶
編輯/ 石愛華
用法律保護自己,成為小謝重建自我的重要部分
2024年12月27日,兩年被家暴16次的小謝終于等來了法院的刑事終審判決。武侯區(qū)人民法院判定,賀某陽多次家暴妻子,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9年10個月,犯虐待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6個月,合并執(zhí)行有期徒刑11年。
小謝早有心理準備,但并不愿意只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她決定繼續(xù)上訴。這樣的堅定訴求來自一次次看到傷口產(chǎn)生的后怕,和對賀某陽“出來后一定不會放過我”的恐懼。
自2021年5月結(jié)婚以來,小謝被前夫賀某陽長期家暴,最嚴重的一次,小謝被毆打致十二指腸、左肝破裂,腎功能受損,腹腔積血,身體四處重傷二級,五處輕傷二級。
現(xiàn)在,她的左腎已完全萎縮,喪失功能,她只能帶著受傷的身體,在一遍遍的努力中,慢慢重建自己。
網(wǎng)友寄來的小謝和80歲奶奶的畫像,被她一直擺在出租屋里
16次、21處、30厘米
小謝1米53,80斤左右,在她瘦削的身體上,布滿了大大小小21處傷疤,最長的一處30厘米,從腹部延至胸腔。
2024年12月25日,小謝前夫賀某陽涉嫌故意傷害、虐待一案在成都武侯區(qū)人民法院開庭。一位旁聽人員告訴深一度,賀某陽對故意傷害罪口頭認罪認罰,但對虐待罪予以否認,稱在其與小謝婚姻存續(xù)期間,只有間隔約7-8個月的3次家暴行為,并非小謝在網(wǎng)上所說的16次。
賀某陽稱,2023年4月15日在陶德砂鍋的“打架”不算家暴,在主觀上不具有虐待的動機或者明確的犯意,因此不構(gòu)成虐待罪。他還提到,4月25日的“家暴”只是拍了一下她的肚子,左腎萎縮是因為她(小謝)吃藥導致的。“是小謝自己不愿意去醫(yī)院”。
小謝聽到這些話再度崩潰,“輕輕拍一下能把我的肝腎腸子都拍爛嗎?”
兩年來,小謝甚至總結(jié)出了賀某陽對她動手的規(guī)律——每一次“大家暴”后,都會跟著幾次“小家暴”——“大家暴”指傷筋動骨、頭破血流,“小家暴”指扇耳光、拳打腳踢。大大小小加起來,兩年共有16次。
2023年4月15日,小謝與賀某陽還有朋友一起在陶德砂鍋店吃飯,席間,她與賀某陽發(fā)生口角,被對方接連扔了四盤滾燙的熱菜,肩頸處很快被燙出水泡,這回是她第6次因遭家暴走進派出所、警察第2次開具《家庭暴力告誡書》。
在派出所,一位女警官看到小謝身上的水泡,讓她寫申請書申請將丈夫拘留。警察后來跟小謝講,當時沒有強制拘留,是因為這種情況,對方出來后容易變本加厲進行報復,在他們派出所有這樣的先例。
小謝和賀某陽當著民警的面簽署了一份離婚協(xié)議。她覺得,只要能離婚,做什么都可以答應,她決定放棄分割財產(chǎn)和女兒的撫養(yǎng)權(quán),每月向其支付5000元的撫養(yǎng)費。但在出了派出所后,賀某陽就跟她說,剛剛的保證,只是為了不被拘留,不是為了真的離婚。
小謝望著身邊這個多次家暴她,且次次都答應協(xié)議離婚的人,這一次她不再相信他的下跪、淚水和求和,決心起訴離婚。
在其后的一周里,小謝住在了好友家,并著手收集醫(yī)院就醫(yī)的證據(jù)、家暴告誡書,4月24日上午,她前往武侯區(qū)人民法院申請人身保護令,并提交離婚訴訟材料。工作人員告訴她,因缺少男方戶口信息無法辦理,只需補齊這份材料,次日一早就可以為她辦理起訴離婚。
沒想到,小謝當晚被打,進了ICU。
當天晚上,賀某陽的表嫂多次給小謝打電話約她吃飯,并再三保證不會告訴賀某陽,小謝選擇相信。吃完飯,表嫂送小謝回家,賀某陽的車跟在了她們的車后。
朋友居住的是老小區(qū),周遭很黑,她下車走了200米覺得莫名害怕,跑了兩三步,賀某陽就猛地從后面將她撲倒,先是奪走了她的手機,后把她拖上了車,帶到一處酒店。
在酒店房間內(nèi),賀某陽翻查了小謝的包。包和手機里有小謝受傷的照片、告誡書、人身保護令。賀某陽意識到小謝是真的想起訴離婚,他暴怒,朝著小謝吼,“我讓你去報警!我讓你寫人身保護令!我跟我媽交代好了,我把你弄死了,就去給你頂命。”
小謝說,這次被打的力度比以往更重,賀某陽雙手猛錘她的胸腔,鼻子被狠狠打了一拳后,她就疼暈了。
再有記憶時已是凌晨。小謝赤裸著躺在床上,頭疼,視線模糊,四肢動彈不了,肚子漲得“像懷孕七八個月那么大。”而賀某陽就躺在自己身邊。
小謝不記得昏迷的那段時間又遭遇了什么,她懇求賀某陽念在孩子的份上,帶她去醫(yī)院,但對方不為所動。
直到早晨8點,她聽到門口有人走動的聲音,忍著劇痛向門口喊救命,賀某陽將她拖進酒店的衛(wèi)生間,門外傳來男聲,“喊救命的女的再不出來說話,我就要報警了。”賀某陽拿結(jié)婚證給對方看,“她是我老婆,我們兩個吵架,你不用管。”
過了幾分鐘,酒店的工作人員報了警,警察來后,詢問小謝是否去醫(yī)院,還提到,如果不需要做筆錄就不用去派出所了。
小謝回憶,賀某陽允諾帶她去醫(yī)院,將她從酒店的步梯拖下樓后,麻袋一樣丟在綠化帶里,過了一會兒,又被塞上了車。她記得,賀某陽大約處理了四個小時工作后,才將她送往只要十分鐘就能到達的醫(yī)院。
到達醫(yī)院已是中午,那時小謝已經(jīng)感染性休克,昏迷前,她聽見有醫(yī)生說,“馬上做手術”。
昏迷三天后,小謝再睜開眼時,嫂子正穿著防護服站在旁邊,拉著她的手說“沒事了沒事了,手術做完了”,嫂子背后是轉(zhuǎn)身哭泣的爸爸。
在ICU待了8天,小謝才脫離生命危險。醒來后,她得知賀某陽已經(jīng)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
真正能與人正常交流,已是躺了十多天后,她醒來看到自己的鼻子里塞了手指粗細的胃管,再往下看,從胸腔到肚臍,有一道30厘米長的傷疤,腹部右側(cè)開了一個拇指大小的洞,引出一個透明的造瘺袋。
每天,醫(yī)生要用棉簽占著鹽水清理她化膿的傷口,小謝疼得直流淚,還安慰父母,“沒事、沒事。”父母和哥哥也只敢在背著她時才哭。
直到她出院時,她的腿和臉都沒有完全消腫,耳鳴的現(xiàn)象也沒有完全好。四川現(xiàn)代醫(yī)院出具的出院病情證明書上記錄了她身上的21處受傷部位——左肝廣泛挫裂傷伴出血、十二指腸挫傷伴破裂、回盲部及末端回腸廣泛挫裂傷伴破裂切除、胰頭部和肺挫傷、蛛網(wǎng)膜下出血、腦挫傷、急性腹膜炎、左腎挫傷、鼻中隔偏曲、左側(cè)三根肋骨骨折、腦震蕩。
住院治療時的小謝
“你不會家暴我吧”
躺在病床上,小謝常常問自己,為什么離個婚,命都差點沒了。
小謝與賀某陽相識于她的女裝售賣直播間。2013年,小謝大學畢業(yè)后,貸款15萬元,在北京動物園批發(fā)市場租下了一個小檔口,做服裝批發(fā)生意。
工作四五年后,她很快攢夠了180萬。2018年,她南下廣州做源頭服裝生意,但投資失利,她將銷售重心轉(zhuǎn)至線上。
一天,賀某陽逛進了她的直播間搭訕,“咱們倆是巴中老鄉(xiāng)呀,有空一起出來吃飯。”
小謝說,她對賀某陽印象不錯,看起來高瘦文氣,做廣告裝修生意。并且,兩人都是“吃貨”,懂吃也愛吃。讓小謝覺得最溫情的時刻,是濕冷的冬天下班后,賀某陽遞給她一串熱乎乎的“烤苕皮”。就這樣,兩人很快確定了戀愛關系。
兩個月后,賀某陽開始提結(jié)婚的事,小謝回憶,他大多時候以半開玩笑的方式“激”她,說“你是不是不敢結(jié)婚”“有本事就結(jié)婚”“一年內(nèi)還不結(jié)婚,就分手。”
小謝說不清心里的感覺,那時她在廣州創(chuàng)業(yè)失敗的挫敗感還沒完全消散,雖然覺得感情推進有些快,但又想,賀某陽似乎也體貼,挑不出毛病。
2021年5月20日,在交往十個月后的一個陰雨天,兩人回老家巴中領了證。
讓小謝想不通的是,明明結(jié)婚是件喜事,自己卻在老家頂樓的天臺上大哭了一場。如今回憶起來,她還是覺得沒來由,只是試著總結(jié)那種預感——“千萬不要在自己低谷期、缺愛的時候隨便找個人將就。”
小謝哥哥稱,最初小謝和賀某陽交往,家里人都不同意,因為兩人認識時間不長,男方還帶著一個孩子。但拗不過小謝喜歡,一家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支持著這個被寶貝大的小女兒。
賀某陽家暴的本性很快暴露。
結(jié)婚后兩個多月,7月9日,小謝查出懷孕后一周,賀某陽的兒子跟她說,賀某陽與前妻在一起去機場時,把頭靠在前妻的腿上。她發(fā)微信問賀某陽是不是有這回事,沒想到招致的是賀某陽的暴怒,他從客廳沖進臥室,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扇她的臉,吼著“讓你瞎說!讓你瞎說!”
小謝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人,覺得如此陌生。在此之前,他從未流露出肢體暴力的跡象。
之后,她又被拖到室外。一位男性外賣員把她送到附近醫(yī)院,幫她報了警。小謝混身是傷,臉也腫了,鼻子還在流血。她在醫(yī)院等到警察來,希望可以拘留丈夫。警察答復,“辦案有流程,不是你想拘留就能拘留。”警察沒有叫賀某陽做筆錄,只在送小謝回家時對賀母說,你轉(zhuǎn)告你兒子,以后不能打老婆,再打就要拘留了。
按照法律規(guī)定,公安機關接到家庭暴力報案后應當及時出警,制止家庭暴力,按規(guī)定調(diào)查取證,協(xié)助受害人就醫(yī)、鑒定傷情。家庭暴力情節(jié)較輕,依法不給予治安管理處罰的,由公安機關對加害人給予批評教育或者出具告誡書。小謝第一次被家暴就這么了結(jié)了。
小謝在臥室聽見賀某陽妹妹在客廳與賀母小聲交談,“他怎么還家暴,還以為他這幾年改了。”
聽到她們的交談后,小謝次日翻找了家里所有的文件,最后在賀某陽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他與前妻的離婚判決書——“婚后因被告脾氣暴躁......常對原告惡言相向、大打出手,致使原告無法再與被告生活,夫妻感情確已破裂。”
看到這份判決書時,小謝打了個冷戰(zhàn)。她想,如果有辦法一開始就知道他跟前妻離婚的原因,一定不會跟他結(jié)婚。
婚前,賀某陽就經(jīng)常說臟話,隱約透露出脾氣不好的一面。她曾半開玩笑地問賀某陽,“你這么愛罵人,不會家暴我吧。”賀某陽打趣她,“怎么會呢,我的前妻家暴我還差不多,她不僅嫌我家窮,還要拿刀砍我。”
彼時甜蜜期的相互調(diào)侃仿佛埋下了反轉(zhuǎn)的隱喻。小謝后來才從賀某陽朋友處得知,賀某陽說前妻“要拿刀砍他”是真的,也是源于一次次被賀某陽家暴后的忍無可忍。
小謝在法庭外接受媒體采訪
“我養(yǎng)你”之后
賀某陽暴戾的行為折磨著小謝的身體,經(jīng)濟上的控制也讓小謝失去自由。
小謝懷孕后,賀某陽勸她放棄開服裝店,專心照顧孩子,說“不用擔心錢,我養(yǎng)你。”
想到實體店生意不如以前,小謝接受了這個提議。賀某陽給她開通了每月2000元錢的親屬卡,一天和賀某陽散步時,她用了親屬卡買了一份狼牙土豆。賀某陽當時沒說什么,但回到家里就開始咒罵小謝:“天天就知道花老子錢,以后不會給你一分錢了。”
2022年1月,小謝懷孕8個月,賀某陽在家抄起取暖爐砸破了她的頭。
小謝第一次在電話里告訴了哥哥自己被家暴的事。哥哥顧不上脫掉裝修隊工服就趕了來,看見大著肚子的妹妹臉腫著,頭也擦破了,氣得要和賀某陽“干架”。可賀某陽自知理虧,玩起了消失,電話不接、微信不回。
已近春節(jié),小謝隨哥哥回了老家,她向父母提出了離婚的想法。
一家人給了小謝最大的支持,“這(離婚)又不是啥子羞人的事,娃兒生下來,家里頭人會幫著帶。”
小謝在去北京上高中以前,都和哥哥在村里一起長大,在哥哥的描述中,妹妹聰明、心大,做生意腦子靈光,但不會保護自己。“她太容易相信別人了。”哥哥說。
賀某陽春節(jié)登門,小謝哥哥抄起一根木棒作勢要打他,被嫂子攔下。賀某陽進門后噗通一聲跪在小謝和父母前,哭泣,扇自己耳光,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并寫下承諾書,“保證以后不會動手,再家暴就賠小謝100萬。”“等孩子出生兩人就和平離婚。”
小謝接受了賀某陽協(xié)議離婚的說辭。此前,她咨詢過律師,律師告訴她,現(xiàn)在她處于孕晚期,起訴離婚如果男方不同意,很可能不會判離,二審還得等待更長的時間。等孩子平穩(wěn)生下來協(xié)議離婚,或許是最快的選擇。
2022年9月25日,家暴又發(fā)生了。
那一天,坐在副駕的小謝說,想給半歲的女兒買一個198元的兒童餐椅,賀某陽指責這是“亂花錢”“上個月不是給過你1000塊錢了嗎?”
小謝拿出手機調(diào)出賬單與他爭論,“我又不是沒有掙錢的能力,是你不讓我出去工作的,這1000元都是花在家里的,一杯奶茶錢我都沒為自己花,讓你買個東西你又不肯。”
賀某陽被激怒,從駕駛座旁抽出一把20厘米長的戶外鋼刀,砍在小謝的頭上,又拿著刀捅了自己的右腿兩下,冷冷地說,“我待會跟警察說這是你捅的,扯平了。”小謝滿頭是血,被他這個舉動嚇得大哭。
當天,小謝又和他進了派出所。在派出所里,賀某陽稱自己腿上的傷是小謝捅的,小謝頭上的傷也是她自己砍的,民警讓小謝先去醫(yī)院縫針,扣留并調(diào)查了賀某陽一夜。警方認定賀某陽家暴,并對他開具了《家庭暴力告誡書》。
2022年雙十一期間的一天,賀某陽在上班前突然質(zhì)問小謝,“我的微信背景墻是你和孩子的照片,為什么你不用我們的全家福?我很丑嗎?很見不得人嗎?”小謝又遭到一陣拖拽和拳打腳踢。
小謝再次說,離婚吧,我們這樣沒有意義,否則最終的結(jié)果,可能就是一個被120帶走,一個被110帶走。沒想到,半年后2023年的春天,一語成讖。
網(wǎng)友給小謝寄來鮮花,鼓勵她加油
逃跑、碰壁、求助
小謝在遭遇家暴時,共報過6次警,多次求助婦聯(lián)、社區(qū)、法院、派出所、民政局,12345也打過很多次。
讓小謝覺得可怖的是,每一次家暴過后,賀某陽都能精準地找到她。2022年9月25日“砂鍋”事件后,覺得協(xié)議離婚無望的小謝逃往重慶的朋友家,賀某陽很快就在朋友家找到了她。小謝說,“絕對不可能是我朋友告訴他的,他沖進來以后,就開始翻箱倒柜,朋友幫我報了警。”
回到成都后,小謝換了電話、微信,甚至關閉了GPS定位,借用他人身份證,在距離賀某陽家20多公里外租住。10月27日,她坐地鐵回家,一出地鐵口就看到賀某陽在等她。“他連我住哪個門牌號都知道,他說無論我逃到哪里,他都能找到我。”
婚離不了,逃也無處逃,她屢屢碰壁。想申請起訴離婚需要證件——賀某陽把他和自己所有的證件都藏了起來;錢全被賀某陽控制,自己身上沒錢想申請法律援助,需要開低收入證明——可沒有工作要怎么開?也沒有人告訴她,成都市民政局就有反家暴庇護中心,填寫申請表就可以免費入住7-10天。
北京國標律師事務所主任姚克楓是小謝的刑事代理律師,2023年7月,他第一次見到小謝,那時她需要天天換造瘺袋,情緒狀態(tài)恍惚。即使代理過多起家暴案件,這也是他認為最觸目驚心的案例之一。
他向深一度解釋,《家庭暴力告誡書》作用是說,再有這種情況可以刑事拘留;“人身保護令”是法院司法的裁判文書,違反可以構(gòu)成拒絕履行法院裁判文書罪。
“因為告誡書并不會限制施暴者的人身自由,這意味著不會對施暴者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懲處。”姚克楓說,如果施暴者感受不到懲罰,下次可能會變本加厲。
姚克楓覺得,公安、婦聯(lián)、居委會等組織應建立聯(lián)動機制,在明知一個人有家暴史時起到告知義務;在已有“告誡書”后,對報案人進行隨訪,對屢次施暴者進行控制,或?qū)⑻訜o可逃的被家暴者保護起來。
2023年底,小謝在一名記者的幫助下聯(lián)系到了李瑩,她是北京市振邦律師事務所副主任,也是源眾家庭與社會發(fā)展中心的創(chuàng)始人。她為小謝申請了共計7.7萬元的救助金。在她的代理經(jīng)驗中,很多惡性的家暴案件往往都發(fā)生在要離婚、分手或剛離完婚的階段。
李瑩認為,惡性家暴案并不是普通的故意傷人案,而應該被放在家庭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的框架里,去理解它日后可能產(chǎn)生的影響、后果。“在家暴的苗頭出現(xiàn)時,各處理單位就不能簡單地當成家庭糾紛去輕化處理,否則可能會出現(xiàn)惡性事件。”
根據(jù)北京千千律師事務所的一項調(diào)查,2017年至2020年涉家庭暴力的1073份離婚訴訟判決書,家暴認定率為6%。在認定存在家暴的案件中,有24%的案件判不離。
“在我們現(xiàn)有的法律下,因家暴起訴離婚難,家暴發(fā)生的地點具有隱蔽性,難以收集證據(jù);其次,法院對舉證標準嚴,同時辦案人員區(qū)別家庭暴力和家庭糾紛,也取決于他們的主觀認知能力。”李瑩說。
2024年5月31日,成都市武侯區(qū)人民法院當庭宣判離婚,小謝也取得了女兒的撫養(yǎng)權(quán),她走出法庭,面對媒體和趕來支持她的熱心網(wǎng)友泣不成聲,“我終于自由了。”
那時,距離她被打進ICU已整一年,距離她第一次被家暴已近兩年。
其他家暴受害者開庭期間趕來支持聲援
漫長的身體、心理重建
2023年7月出院后,小謝奔波在反復求醫(yī)、檢查、治療的路上,曾經(jīng)陽光自信的她,時常陷入自卑、敏感、高警惕性中。
她在十二指腸切除手術后,因會引發(fā)高風險腸梗阻,她只能長期喝白粥、奶粉、雞蛋羹這樣的流質(zhì)食物,出院后三個月,體重掉到了75斤,因腸梗阻入院三次。
2024年6月,小謝在成都三六三醫(yī)院復查,在雙腎顯像報告上,自己的左腎已經(jīng)萎縮成豌豆大小。
10月末,她前往北京航天醫(yī)院泌尿外科再次進行檢查,醫(yī)生確認她左腎功能已完全消失,肝部出現(xiàn)了新的囊腫。醫(yī)生告訴她,左腎的損傷已不可逆。
此前,小謝在成都北京兩地往返治病,已經(jīng)花費了30多萬元。賀某陽轉(zhuǎn)移了夫妻二人約400余萬的家庭財產(chǎn),為了給小謝治病,謝家已經(jīng)四處借了10萬元錢。
現(xiàn)在,小謝租住在一間10平米左右的合租屋里。從前,愛美,愛化妝穿搭的她,已經(jīng)一年沒化過妝了;她喜歡照鏡子,但現(xiàn)在,一洗澡就會看到身上的疤痕,她習慣性地把家中的鏡子轉(zhuǎn)向墻放。
她也不愿意出門。一次帶著造瘺袋去購物時,里面的污物撒到了裙子、鞋上,她躲避著別人的眼光,一邊哭著一邊逃回了家。
她還頻繁做惡夢。夢里是賀某陽陰沉著臉出現(xiàn)在地鐵口,她抱著孩子拼命跑的場面……她的枕旁放了一把刀,這樣她才能安心一些。去年8月,成都第四人民醫(yī)院精神康復門診診斷小謝為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
她曾經(jīng)數(shù)次想過一死了之,數(shù)不清流了多少淚,但同時,她也在一次次接受陌生人的善意后,努力將這些善意轉(zhuǎn)化為支撐自己走下去的動力。
她會收到很多網(wǎng)絡私信,有的只是訴說自己婚姻當中的不幸,小謝會安慰她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有些遭遇家暴的女性決定站出來維權(quán),小謝會留下聯(lián)系方式,將自己的經(jīng)歷和維權(quán)過程告訴她們。
小謝告訴她們,第一次家暴時就應該報警,而且要留存證據(jù);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做筆錄、開具家庭暴力告誡書。她想起,自己在第一次受到家暴報警時,僅有警方的口頭調(diào)解,而沒有去做筆錄、開告誡書,“那這一次報警就相當于無效的內(nèi)容,等于‘白挨打了’。”
除此之外,四川媒體的記者幫助她聯(lián)系了女兒就讀的幼兒園,北京的記者為她聯(lián)系了北京的專科醫(yī)生、家暴領域知名的律師,在她庭審時,也總會收到有“加油”字樣的鮮花。還網(wǎng)友畫了她和她80歲奶奶的畫像寄給她,她擺在出租屋,陶醉在還是作為謝家小女兒的時光里,陽光、健康,備受寵愛。
12月27日法庭宣判,賀某陽被判有期徒刑十一年,賠償小謝37.9萬元。律師姚克楓告訴深一度,小謝當庭對民事賠償部分提出上訴,至于刑事部分,小謝之后會書面向檢察院提出抗訴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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