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空飄下了幾絲細雨，涼涼的。一滴雨落在杜小磊的額頭上，順著一綹頭發打在了他的眼簾，瞬間蔓延成了汪洋大海。

他推著媽媽的推車，走在公園的路上。雙腳和車輪經過的地方跳起了一朵朵小水花，時不時發出悅耳的叮咚聲。媽媽的眼睛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微微揚起的下巴朝所有人傳遞著她柔美到無懈可擊的微笑，我想，她的心底在踏著雨滴的節拍跳躍著一個個動聽的音符。只是，她再也不能在音樂廳里放聲歌唱，讓一個個聽眾為之傾倒。

杜小磊往前走著走著，走向了憂傷，走向了懺悔……漸漸地，和雨連成了一片。

2

杜小磊今年高三了，省一級中學重點班的高材生，大好前程，康莊大道，理想和鮮花，掌聲和榮耀，一切美好的東西似乎唾手可得，是天之驕子，爸爸媽媽的驕傲。

他們原本有一個完整的羨煞旁人的家。可恨的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在人生的重要十字路口，他被發小李小三帶偏了路。

那天一模成績剛出來，不出意料，杜小磊衛冕年級第一。站在醒目的百名榜頭上，仿佛在食物鏈頂端，他感受到了同學們自覺望塵莫及的羨慕的眼光，可是他怎么也激動不起來，覺得每次都是這樣，索然無味。

李小三在路上偶遇了杜小磊，搭上他的肩，唏噓道：“你小子沒勁，書呆子一個。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敢不敢？”

雖住在一個小區，曾經是形影不離的小伙伴，后。如今也難得在同一個校園碰上面，更別提說上幾句話了。杜小磊哪里聽得這沒好氣的話，不假思索地說：“操！你丫的！走就走。”

小三塞給杜小磊一根煙，要帶他飄飄然進入一個魔幻無憂的世界。單純的杜小磊笑得前合后仰，這么神秘的境界他還真的不敢相信。

學霸就是學霸，修長的指頭夾著香煙，微傾著腦袋，隨意地瞇起一只眼，吞云吐霧，煙霧裊裊縷縷，先是模糊了雙眼，進而模糊了半個世界，真真假假，是是非非，霎時失了顏色，果然是全新的體驗。

他們去了小三所謂的新天地，逼仄的小房間，僅有的一扇小窗被破爛的窗簾遮掩著，窗外的霓虹燈透過大大小小的縫隙在房間里打下斑斑駁駁的彩色光點。毫無疑問，他倆同居了。

“介紹下，這我女朋友，叫林瀟瀟，唱搖滾的，在酒吧駐唱。”李小三不避諱地介紹。

杜小磊先是嗤之以鼻，后來不知怎的，感覺四周無邊無際的空白，好像在這里，空氣都是自由的，想象都是毫無阻攔，無拘無束的。他好像找到了那份蠢蠢欲動的熱情。

杜小磊說：“你倆啥情況？”

小三笑笑：“你所有問題的答案都是肯定的。怎么樣？羨慕嗎？”

“那高考怎么辦？你那個花天酒地，欠一屁股債的爸誰來管？”杜小磊說。

“管他呀的，反正他們都放棄我了。”杜小磊陷入了沉思。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倆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調起了情，抱在一起，你儂我儂。

杜小磊順手抓起桌子上的一支煙，背過身去，吞云吐霧。身后那兩人旁若無人，不堪入耳的聲音此起彼伏。杜小磊忍無可忍，摁滅了煙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半路，突然下起大雨。沒辦法，這兒離家還遠得很，淋成落湯雞回家更不好解釋，只得厚著臉皮往回走。到時，門沒鎖，那兩人衣冠不整，靠在窗臺上抽煙，看到他來了，只是笑笑，那表情如出一轍，好像早就料定他會回來。

“下大雨了。”杜小磊急忙解釋。

“隨便坐，好學生。你可以先拿出你的武林秘籍復習下。”大煙嗓指著床邊僅有的一點空地說。

杜小磊真就坐下了。泡面頭遞給他一支煙，這不知是今天抽的第幾根了。

泡面頭順勢拿起一把破吉他，噼里啪啦地唱起了歌，汪峰的，崔健的，那煙嗓仿佛有特別的魔力，能把人帶到很遠很遠的故事里。杜小磊第一次正眼看他，五官精致，皮膚白皙，身材嬌小，卻凹凸有致，確實很漂亮，那是一種和標志正統的媽媽完全不同的美麗。下雨天，留客天，眼前裊裊飄起的藍煙定個住了這份美麗。

那天以后，杜小磊隔三差五地來這“小地方”坐坐，他開始拿錢買煙，不務正業，回到家還謊話連篇。按他自己的話來說，他已經墮落了，而且呆在深淵底下，已經失去了爬上去的念頭。

沒多久，他就和林瀟瀟成了地下的地下情人。盡管頻頻涌起的犯罪感和自責已經嚴重干擾到他的學習，但“第一次”的美麗錯誤還是讓他欲罷不能。他說了幾次慌又編了幾十個理由來圓前面的謊，哪怕最終不能瞞天過海，他也希望這一切能晚一點被小三發現。

在這短短的時間里，重情義，學霸，正太這些標簽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了。他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個泥潭，而且越陷越深，自甘墮落。

也恰是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了爸爸口袋里的秘密：

親愛的：

下周四晚8:00，華僑飯店502房間見。

朱莉

他恨不得把這張紙條撕得粉碎，這個世界上，誰也不能傷害他的像星星一樣美好的媽媽。

3

杜小磊的爸爸是中央臺家庭教育頻道的首席主持人。形象帥氣，聲線有磁性，主持風格充滿正能量，是觀眾公認的好丈夫好爸爸。

媽媽呢，是著名的鋼琴家，女高音歌唱家，對于這樣的神仙組合，多少人投來了羨慕的目光。在親朋好友，左鄰右舍的眼里，這一家三口簡直和諧幸福到無法用語言來表達這份美好。他們經常在傍晚時分，沿著湖濱路散步，聽林間鳥語，看晚霞盛開，伴落日歸山，然后手挽著手一同回家，做各自該做的事。

歲月靜好，日子本該像這樣日復一日地緩緩流淌。杜小磊簡直不敢相信藏在爸爸口袋里的這個“驚天秘密”。他把這張紙捏得皺巴巴的，不成樣子，氣惱地將它丟在了柜子里。

杜小磊想到了那個充滿風情的女人。林瀟瀟對他也有點意思，兩人一拍即合，在駐唱的酒吧坐了好幾個小時。

他給她說自己的成長之路，在父母的精心規劃下成為了眾人羨慕的人，但是他對這個裝在套子里的形象搞到乏味。他還講了那個最讓人咬牙切齒，痛徹心扉的“秘密”。她給他唱歌，一反常態，唱得都是《夢一場》這樣讓人歇斯底里陶醉，溫暖的情歌。沒想到，這個不一樣的她半明半媚，閃閃爍爍的光圈更能讓人浮想聯翩。

有其父必有其子，既是情難自抑，也是出于報復心理，他們當天晚上再一次發生了關系。他們繾綣在一起，內心里風起云涌，驚濤駭浪已徹底掌控了他們的理智，然后他們復歸于平靜，一絲不掛，坦誠地注視著彼此。原來，心與心的交換可以那樣安靜。

林瀟瀟對上杜小磊的唇，深深地吻了他，然后又把她的臉輕輕埋在他那濃密泛著些許煙味的發梢里。“快走吧，別被你家里發現了。小三也快回來了。你從小路走。”杜小磊收拾了情緒，背上書包，假意剛上完晚自習回家了。他邊走邊想：這樣做一定能沉痛地打擊他那個看起來玉樹臨風，衣冠楚楚的爸爸。

他記得爸爸愛媽媽的方式，溫柔體貼，買起東西來毫不含糊，名牌香水，護膚品，愛馬仕包包……他也記得媽媽收到那些小禮品后，對著鏡子滿意地比一比試一試時那歡欣雀躍呢神情。他覺得自己也不能虧待了林瀟瀟。盡管這個年紀的他們有情飲水飽，到他還是舍不得林瀟瀟跟著小三受苦，他想給她更好的。

回到家，他照例和媽媽打招呼。媽媽哪會想到兒子墮落了，出去背著她花天酒地，干些離經叛道的事呢。想到這，他不免愧疚，覺得自己罪不可恕，欺騙了最親愛的媽媽，差點兒要對著母親那溫柔而堅定的眼神將最近干的壞事和盤托出了。

不不，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個內心蠢蠢欲動的熱情，他不愿意放棄這個舒適自在的空間，也不想把林瀟瀟就此丟到一邊。

媽媽看著他怪怪的神情，只以為是兒子考試跌出了年級前二十，還遭到了老師批評而失魂落魄。她趕快安慰道：“兒子，勝敗乃兵家常事。媽媽相信你，不管怎樣，你都是媽媽最愛的兒子。”

他輕輕說了聲“嗯”就趕快回房間了，他怕再多逗留一會兒，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了。他的媽媽永遠不會懷疑自己的兒子，哪怕他已經和學校里最壞的學生廝混在一塊兒了。

可是，他想起那個背叛了媽媽的爸爸，還有那個經常在家里串門，對著媽媽假惺惺地喊著“姐姐”的朱莉，他咬牙切齒，他要捏住他們的軟肋，揭發他們的騙局。在此之前，他要先和爸爸做一筆交易，讓他覺得寶貝兒子也許可以替他瞞天過海。他又到來抽屜，拿出了那張皺巴巴的紙。

第二天晚上，他趁著媽媽洗漱的空擋，大搖大擺地走到爸爸面前，雙手交叉在胸前，義正辭嚴地看著爸爸，想見見他無地自容的窘態。可是，當爸爸的視線離開報紙，同樣不容置疑地看著他時，他差點兒就慫了。

杜小磊冷靜了一下，將口袋里的“秘密”隨手丟在了爸爸的腳下。當看到爸爸那瞬間大驚失色的表情時，他心里浮過了一絲快意。緊接著，爸爸忙不迭地放下報紙，焦急地走到衣架前，翻了又翻外衣口袋，顯然是在確認地下的那一套團紙是不是被兒子發現了。這一切都被杜小磊看在眼里。他冷冷地站在那里，對著眼前的父親不懷好意地冷笑著。

不過，道貌岸然的父親立刻恢復了平靜，他坐回沙發，繼續看他的報紙，反倒讓杜小磊不知該怎樣辦。杜小磊踢踢那團紙，說：“給我點錢。”

爸爸掏出了皮包，遞給了兒子。他語重心長地勸誡兒子：“要多少你自己拿。不過，你這個年紀不該亂花錢的，該把心思放在學業上。我和你媽媽都對你寄予厚望。”

杜小磊拿了一疊錢，回房間了。這是一筆交易，交易的籌碼是兒子愿意暫時守住這個秘密，而父親卻以為自己已經買通了兒子，更加肆無忌憚了。

4

杜小磊利用這個“秘密”，隔三差五地向爸爸要錢，作為交換，爸爸每次都不會拒絕他，但是也不放下嚴父的架子，照例給他說教幾句，不想看著他行差踏錯。他篤定地認為爸爸不會把這筆“交易”告訴媽媽。于是，屢試不爽。

誠然，每個年輕的女孩子都是愛慕虛榮的，當杜小磊送她一件又一件小禮物時，她很高興。戀愛中的林瀟瀟愈發光彩照人，兩人的感情也不斷升溫，她一再地提出自己想光明正大地和杜小磊在一起，從此和小三劃清界限。但唯獨這個要求他不能答應。他和小三一起長大，實在不能奪人所愛。被萌在鼓里的小三還到處宣揚自己的女朋友有多漂亮。

杜小磊漸漸淪陷，越陷越深，無法克制自己。他竟然在高考沖刺階段千方百計找理由逃出去，和林瀟瀟在一起，做了一次次不該做的事情。兩人耳鬢廝磨時，林瀟瀟總是溫柔地告訴他她很愛他，希望他為了她不要放棄學業。他對這樣風情萬種又善解人意的林瀟瀟欲罷不能，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永遠是感情占上風，理智不在線。他也很愛她。在一起時的感覺讓他渾身都在搖蕩，血液噴涌，隨時想要像拿破侖攻下城池一樣地征服林瀟瀟。

有一回，林瀟瀟主動約他開房。他很高興，立即赴約。露天地陽臺下，他們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聊自己的理想。香檳在酒杯子里打轉，他倆微仰著頭，溫柔的晚風吹在他們微醺的臉上，空氣里彌漫著粉紅色的氣泡。

杜小磊一把抱起林瀟瀟，把激情與浪漫揮灑得淋漓盡致。他們都很盡興，沒有任何措施。杜小磊趁林瀟瀟在浴室洗漱，點了兩大碗他倆最愛的牛肉鹵面和水果。林瀟瀟單單裹著浴巾，披散著頭發從浴室里走出來。杜小磊托著下巴，靜靜地看著她。她露出的迷人的微笑讓杜小磊著迷。

“好香，你什么時候點的牛肉面，我一下子可以吃兩碗。”林瀟瀟坐下來，不顧形象呼哧呼哧地吃起來。

杜小磊把她攬在懷里，親昵地掐了掐腰。說：“你最近是真的長肉了。還是克制一些吧！”林瀟瀟本就是身材高挑，哪怕多長一些肉，身材也是無可挑剔的。

他非要讓她坐在自己地腿上，喂她吃水果。她也轉過臉來喂杜小磊。杜小磊地眼睛又開始迷離，他忍不住在她臉上親著咬著，手也閑不住地撫摸著她的每一寸肌膚。他粗暴地將浴巾丟在了地上，讓青春的濃烈氣息來得更猛烈一些。林瀟瀟閉上了眼睛，任由他擺弄，他們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融成了愛的交響曲。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直到他們逐漸清醒時，才發現滿屋狼藉，桌子上的東西已經撒得到處都是，內衣、外套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

林瀟瀟和杜小磊點上了煙。她溫柔備至地問：“像你這樣優秀的青年，從前應該不會吸煙吧？我可以為了你戒掉它，雖然在酒吧里不抽幾根煙不喝幾口酒就是不合群。”

杜小磊說：“大可不必，做自己就好。我愛你是因為你就是你，不是讓你為了我改變什么。”

林瀟瀟覺得心里暖暖的，眼睛熱熱的。她拉著他的手問：“會不會后悔認識我？會不會怨我改變了你的人生軌跡？”

“不會。路是我自己選的。認識你之前，我從來不知道生活的另一面。為了成全父母的期盼按部就班地努力。現在，我知道，生活是有血有肉的。”杜小磊堅定地回答她。

“可是，我們這樣不明不白的關系與你父親的做法又有什么不同呢？你怕你們家不承認我們的關系是嗎？你不敢面對小三對嗎？答應我，給我一個確定的回答好嗎？我們到底是什么關系？”林瀟瀟懇求道。

“我愛你，我想讓你過得更好，可我沒有想到以后，也不想……”杜小磊欲言又止，低頭陷入了痛苦的沉思。

“夠了。我知道了。”林瀟瀟很渴望得到一個人的真心，到終究是錯付了一片心。她內心里很明白這個給過她體貼和激情的人始終還是個孩子，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沒有未來。

他們等來了敲門聲。杜小磊慌忙想穿衣服，林瀟瀟伸手制止了他，一副大可不必的果斷。她披上浴巾，徑直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聲響徹房間，林瀟瀟沒有絲毫躲閃，她覺得這一切是自己該受的。

杜小磊明白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一切都是林瀟瀟刻意安排的，她想要一個肯定的答案，不想再這么不明不白地廝混了。她從來都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孩。他不怪她，沖上前去，擋在了林瀟瀟面前。

小三急怒攻心，他看見讓自己驕傲的發小竟然挖墻腳挖到自己門前時，徹底失去了理智，掄起拳頭，重重地打在杜小磊的臉上。很快，他感覺到了滾燙的液體從鼻子里向外淌，那粘液腥得可以暫時麻痹大腦。他用手擦拭，準備再接受他宣泄情緒時，小三揚長而去，告訴他自己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杜小磊癱坐在地上，眼淚無聲地流淌。偌大的房間霎時安靜了，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

林瀟瀟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杜小磊。那是一張報告單，顯示妊娠5周。杜小磊放聲哭了，他懺悔著：“天吶，我都做了什么。”

林瀟瀟也走了，她說結束吧。這是杜小磊幾個月熱戀，初戀的終結。

5

杜小磊心碎地走在路上。奇怪的是，每次失魂落魄時都會遇上一場恰到好處的雨。雨很大，很涼，他任由豆大的雨肆意地打在他的臉上。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

手無寸鐵的他能為林瀟瀟負什么責任呢？他怎么能這樣背叛自己的少年好友呢？苦讀圣賢書的自己怎么會變得這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呢？他猛敲自己的頭，恨自己在不懂感情的時候傷害了別人的感情。

他一臉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媽媽正忙里忙外地給他和爸爸準備熱菜熱飯。杜小磊見到媽媽，竟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得像個孩子。

哪怕他再干什么出格的事，媽媽都不會懷疑他。媽媽一直最相信自己的孩子，善良，正直，優秀。她像小時候那樣，用溫柔的懷抱撫慰孩子。

當晚，杜小磊發了高燒。媽媽摸著孩子的腦袋，心疼地淌眼淚。她一定還在想著自己的孩子是不是高三壓力太大了，該怎樣寬他的心。杜小磊喝了一碗熱騰騰的粥，迷迷糊糊地睡下了。他枕著媽媽的手，想起了兒時那樣非常溫暖的感覺，慢慢地，他感覺到一只大手擋住了他整個身體，他覺得自己安全了。

接連一個星期，他雖然退燒了，卻仍然萎靡不振。媽媽焦慮，悄悄去問了親戚朋友，連老人講的一些壓枕頭底下的偏方也用了，但不見大好。

期間，李小三來看過他一次。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沒有像當時說的那樣果斷，從此一刀兩斷。

他支開了杜小磊的父母。“我和她分手了。我陪她去做了人流，她說自己真的愛過你，也不恨你。她走了，不會再回這里了。這些事學校不會知道，你的父母也不會知道。她希望你回到正規，好好完成你的學業。”

杜小磊眼角的淚無聲地往外淌，濡濕了枕頭。烏黑濃密的頭發被淚水浸濕后黑得發亮。他的心沉痛極了。他傷害了一個女孩和一個朋友，而且他永遠也還不了了。

“好好的。這件事，我想起來，心里很恨。我和她好了五年了。我不會原諒你。但是你要好起來，這是你欠我們的。”小三走了，他知道這個好朋友也在自己犯下錯誤后徹底在他人生中走遠了。

6

杜小磊突然地就好了。他又滿血復活，全身心地投入到緊張的高三復習中。

經過了這件事，他也可算“浪子回頭”，好想試圖再努力一些，彌補自己犯下的錯。

他上課格外認真，確實能捕捉到老師每一句話中的重點；做起模擬題來也毫不含糊，自己會做的題絕對不會出錯。老師們終于舒了口氣，那個無懈可擊的學生走丟了好久，好在，他在關鍵時刻回來了。

三模成績出來那天，他重整旗鼓，又回到了榜首。說巧不巧，他遠遠地見到了李小三的背影。他看起來更消瘦了。

杜小磊追著他的背影喊，想跟他道聲歉，再道聲謝。他知道小三來看過百名榜，悄悄地關注自己。可是，任憑自己怎么喊，小三還是當做聽不見，消失在了人群中。

他陷入了深思：這才是屬于自己的人生軌跡，自己回來了，可是，他愛過的人，他在乎的人能從那一段痛苦的往事里走出來，重新走上生活的正軌嗎？

李小三和林瀟瀟成了他心上永遠的痛，只要想起他們，那道傷疤就會血淋淋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天回到家，媽媽給他做了一桌子好菜，爸爸也很滿意，放下報紙，說：“兒子，好樣的，沒叫我們失望。”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上，其樂融融。其實，現在的杜小磊拼命努力表現自己，一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一方面也是想讓爸爸回心轉意，不要傷害女人，尤其是自己最愛的女人。

爸爸媽媽仍然是一副恩愛的樣子。他們經常在飯后一起散步，有時還埋怨兒子只知道學習，不能和他們一起享受生活。這樣的生活漸漸撫平了他心底的傷痛，像是把很古老的東西塵封在了很深的地方。

7

這天，天氣還不錯，傍晚柔和的風吹在臉龐，悄悄放緩高三學生一整天的快節奏。

他突地想起了那個給過他無線溫柔的林瀟瀟。沐浴在同樣的暖風里，那個美麗有棱角的她是否也同樣被生活溫柔以待呢？那個臉龐，那個笑容，那些場景，似電影場景，一幕又一幕地在他眼前放映。他像被捆住了雙手雙腳的病人，時而歡笑，時而痛苦。然后，他在一塊軟軟的草地上踩空了，他好像看見自己拖著林瀟瀟跌進了身后的萬丈深淵，谷底想起了李小三快意的笑聲。他用力地拍拍腦袋，像制服魔鬼一般地將記憶壓在五指山下。他決不能讓自己在這樣的溫柔鄉里多停留片刻。

他很快到家了，他想和媽媽說他們今天正式進入百天倒計時了，他想讓媽媽驕傲地摸摸自己的腦袋，再迫不及待地拉著他去品嘗她忙活了好幾個小時的營養晚餐。

他一跨進門，看到媽媽不似平日，在廚房里打轉，而是和那個“秘密”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心中的火立刻一發不可收拾。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她們面前，隔著眼鏡都藏不住他犀利的目光。他站在那里，一言不發，想著那人能不能露出狐貍尾巴，不要再裝了。

媽媽趕快圓場：“怎么了？還不趕快給你莉莉阿姨問好！”

杜小磊怒不可遏：“她干嘛要來我們家？”

朱莉張大了嘴巴，有點不知所措。

媽媽趕忙站起來拉兒子：“怎么那么大的火氣？趕快給你朱莉阿姨道個歉。”

朱莉假模假樣地說：“姐姐，沒事的，沒事的，小孩子嘛，不懂事。興許是這陣子太忙了，情緒不穩定。”

“好好好，我們不理他。你自己趕快去吃飯。我還要給你莉莉阿姨趕圍巾。”媽媽有著不悅，埋頭趕織圍巾。

他看著媽媽一針一線地織著這條精致的羊絨圍巾，想到了爸爸和這個所謂的姐妹帶給媽媽的雙重背叛，他用力地拉起了圍巾，連帶著真和好幾團毛線團重重地砸在了墻角。

媽媽看到這樣的兒子，震驚極了。素來溫柔的她連怎么發脾氣都不太會，只是大聲地說：“你現在馬上離開這，去吃你的飯去。”

杜小磊吃不下飯，他關上了房門。他心里已經有了主意。這個朱莉的到來讓他明白了這個女人并沒有離開他們一家三口的生活。他理解被傷害的痛苦，他決不能讓媽媽受這樣的痛苦。他要揭穿這個騙局，他要讓這個朱莉徹底出局。

8

媽媽坐在客廳里，焦急地撥打著電話，這么晚了，她一口飯也沒吃，她一直在等爸爸回家。她還讓杜小磊快想想，爸爸會去哪里，執意要一起去找他。

她說爸爸這么晚沒回家，也沒有給家里打電話。現在電話打不通，問了一圈朋友，也沒有和他在一起。

“怎么辦？你爸爸會不會是出什么事了？”媽媽已經說的上氣不接下氣，眼淚一次次在眼眶打轉。

杜小磊了解爸爸。他說：“他能有什么事。不用管他，趕快吃飯。”

“你怎么能這樣說你爸爸！”“啪”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了杜小磊的臉上，讓他來不及躲閃。

他遮住火辣辣的半邊臉，對媽媽說：“媽媽，他不值得讓你牽腸掛肚，茶飯不思。他和那個朱莉聯手騙了你。他們一次又一次背著你出去‘采風’，‘看項目’，其實是做見不得人的事。”

媽媽難以置信地看著兒子。她的臉憋得紅紅的。她永遠不會傷害別人，自然也覺得別人不會欺騙她，尤其是她最信任的爸爸。

她看見兒子態度堅定地看著自己，才淚眼婆娑地確認：“你是騙我的對嗎？”

杜小磊果斷地搖搖頭。媽媽難過地跌坐在沙發上。她眼睛里沒有了光，依然在等爸爸回家。

那一夜，爸爸沒有電話，也沒有留言，對媽媽而言，那個夜特別漫長，她苦等著爸爸，然后苦苦等待天亮，眼睜睜地看著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毫不怠慢地染紅了半邊天。

杜小磊準備上學了，開了門，和風塵仆仆趕回家的爸爸撞上了。

他見兒子沒拿正眼看他，敏銳地聞到了異樣的味道。一進門，他就義正辭嚴地對媽媽說：“這傻小子，最近是不是精神有點毛病？”

杜小磊故意走得很慢，他很想聽聽這個“偽裝者”如何自圓其說。他恰巧聽見了爸爸對媽媽說的話。他想：我一點也不神經，而且我對不正當的男女關系敏銳得很。我從此再也不會傷害女人了，我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我的媽媽。

9

杜小磊非常刻苦地學習，比任何時候都盡心盡力。他覺得自己足夠強大，長出豐滿的羽翼才能保護好自己愛的人。毫無疑問，他的實力毋庸置疑。

就在這些天，他覺得自己終于逮到機會了。他得知爸爸三天后又要出遠門，而且在家里整理一堆衣物，還美其名讓媽媽好好休息，把她支開。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杜小磊的眼，他知道這里面的故事。

周五早上，他知道爸爸在家，沒去單位上班。他一早打開整扇窗子，迅速地扒拉了幾口飯，背上書包，洋裝去上學。

他在小區里溜達了幾圈，然后悄悄地從窗戶里爬進去，回到了自己的臥室。當真是一點聲響也沒有。

趕巧的是爸爸正在臥室里接電話。聲音一如往日在電視里那樣響亮而有磁性，果然是趁著媽媽今天去大劇院演出的當兒在家里為所欲為。

杜小磊悄悄地貼在了門口，好把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親愛的，這會兒方便說話了……對，3天后，華僑飯店502見……我們可以在一起度過愉快的一周。”爸爸在電話里肆無忌憚地說著，隔著們杜小磊都能看到爸爸那猥瑣的笑。

杜小磊又從窗戶里翻了出去，比進來的時候還要小心翼翼，勝券在握。他順利地打了一輛車，趕在第一節課前坐在了教室里，沒讓老師發現一點破綻。

課間，他給媽媽發了一條短信：小姨說后天大概晚上6:00到我們這兒開會，住在華僑飯店502。他讓我們一起過去吃個飯。

晚上到家，杜小磊照常吃飯，看著爸爸對著媽媽逢場作戲。他憋了一個大招，只差臨門一腳了。所以，他忍著，當做什么也不知道。所以當爸爸對他說“你小子今天終于正常點了”時，他也不做任何反駁。

他除了玩弄女人，欺騙哥們兒的那段時間失了理智，其他任何時候都很正常，而且比任何人都要善于觀察。

晚飯后，他們依然去河邊散步。今天，杜小磊竟也答應陪他們一起走走，畢竟爸爸的真面目馬上就要公之于眾了。

10

那天，媽媽推了工作和我一起赴約。

一路上，杜小磊心里無比激動。也許經此一役，爸爸和那個朱莉就再也不能暗度陳倉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爸爸畢竟還是爸爸，他終歸要回歸家庭，而且是全心全意的。

媽媽前些天也沒有任何質疑，直到停車時才問：“你小姨也真是的，好不容易來這一回，連個電話也沒打，只給你發了條短信。這么多年在異地工作，還是有些生分了。”

杜小磊沒搭話，保持一定距離跟在媽媽身后。媽媽中午扣響了502的鈴。片刻，門口出現了一絲不掛的爸爸和“采風”。

媽媽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就這樣從樓梯上跌落了下來，而杜小磊完全沒反應過來。爸爸好忙沖出來，但于事無補。

杜小磊臉色慘白，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們跟著救護車，四周只有一片空白。

一個月后，媽媽出院了。但是她再也不能走路了，而且動聽的嗓子再也唱不出優美的旋律了。爸爸沒有如愿回到家庭，他覺得自己的人設崩塌了，他沒臉再回來了，而且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昔日的愛人和兒子。他把房子和積蓄都留給了他們。

杜小磊覺得自己一夜之間失去了一切。從此，生活不再是自己的了。他給媽媽戴上了暖暖的帽子，美麗的絲巾，推著她走在雨天里，分不清是雨還是淚，漸漸模糊了視線，路和遠處的房子糊成了一體。雨水在腳下傘上叮咚作響，那是從前媽媽的銀鈴般的歌聲。

高考那天，他故意亂寫了一篇作文。其實他根本沒有審題，不假思索地寫了一篇名為《傷心的雨》的作文。

成績出來了，他依然得了高分，但是離清華北大挺遠的。他留在了本市的重點大學。因為，他要用自己的往后余生陪伴自己的媽媽，和她一起慢慢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