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顧 韓

編輯|李春暉

盡管觀眾普遍認為國劇的問題出在內容上，預制菜令人食之無味；但老板們高屋建瓴，越想越覺得長劇的問題出在形式上。既然詩歌已被唐人寫盡了，那宋人唯有作詞才能別開天地，也符合本朝群眾的娛樂習慣。

什么幾十集大型長篇電視連續劇，這回不用總局規定，咱自己主動瘦身。內容上的“長劇短劇化”頂多算師夷長技，規格上的“長劇變短”才是靈魂深處鬧革命。

事情發展似乎也印證了老板們的判斷。一年之前——哪怕一個月之前可能都沒人會料到，成為愛奇藝2025年首部破萬劇的不是預熱許久的仙俠大劇《白月梵星》，而是僅有14集的空降劇《漂白》。

而幾乎前后腳，與優酷幾度合作的制片人劉寧在《千朵桃花》鎩羽后發出了“未來不會再做很長的劇集”的感嘆，也將坊間傳聞已久的“優酷不再接受16集以上長劇”的新政越錘越真。優酷正在播出的《異人之下之決戰碧游村》，第一季27集，第二季改編自特別篇，僅13集。

另一邊，馬化騰在整個騰訊集團的年會上認證了短劇帶來的沖擊，但同時堅定自身定位，“有所為有所不為，做精品內容才是我們的強項。”愛奇藝不語，只是在同一天丟出了與紅果短劇合作這樣的重磅炸彈。

站在2025年頭上，短劇與短劇平臺是否會長劇化還要走著看，長劇向短卻已經是自上而下的現實，并攪動從業者與觀眾跟著喜憂參半。

長劇向短，向哪種短

目前，長視頻涉足的短劇主要包括三種形態：豎屏微短劇，橫屏中短劇，以及奈飛式迷你長劇（集數少、單集長）。

很多人都認為，豎屏微短劇于綜合視頻平臺是一種補充。但補充，不代表真的放任自流。愛奇藝體系中的“微劇”就是通常說的豎屏短劇，2025年計劃以千部的規模推出。

為了合理納入豎屏短劇，根據2024年Q3財報，愛奇藝還對兩大APP進行了改版升級，愛奇藝APP依然以長視頻與會員模式為主，愛奇藝極速版則將主推免費微短劇，以廣告模式為主。

騰訊這邊，馬化騰的“不做低質量的短劇”乍一聽像是不考慮豎屏。實際上，騰訊視頻也在推進豎屏短劇的布局與內容進階，首個激勵政策日前已經上線。

橫屏中劇與迷你長劇則是長視頻已經布局了一段時間的內容形態，只是程度與先后不同。

愛奇藝是迷你長劇的先行者之一，2017年的《無證之罪》已為迷霧劇場埋下種子。迷霧劇場誕生的2020年，還有一部12集的現實題材《我是余歡水》（多平臺），后來還推出過14集的古裝劇《顯微鏡下的大明》。

騰訊視頻除了知名的X劇場，在類型劇、系列劇上也在默默推進新規格，大方向就是越來越短。《鬼吹燈》系列自2020年的《龍嶺迷窟》起便縮短到20集以內，尾魚系列從《西出玉門》的38集縮短到《三線謎回》的24集，《金庸武俠世界》余下幾個單元都在8集左右。

優酷近期之所以成為話題，正是因為它在以一種相當激進的姿態奮起直追，要不分類型全面推行十幾集的新規格，可能僅版權劇有豁免權。

橫屏中劇方面則是芒果TV、騰訊視頻入局較早，并各有代表作。這次換愛奇藝扮演激進的后來者。愛奇藝體系中的“短劇”即是橫屏為主，2025年計劃將規模提升到百部。一位從事IP與劇本孵化的從業者告訴硬糖君，為追隨平臺戰略，目前許多長視頻旗下的工作室都在投入中劇開發。

至于長劇向短的原因，如今也不是什么秘密。

首先，時代變了。觀眾已經是被短視頻培養過的觀眾，面對冗長拖沓等長劇頑疾不會再肯將就。優酷副總裁謝穎在2024微博視界大會上分享過一組數據，長視頻用戶前五集的棄劇率在50%以上，劇集的完播率只有20-30%。因而，從業者需要丟掉幻想，直面變革。

其次，降本增效。近年來，舊的爆款公式陸續失靈，周期長、投入大的古偶大劇播出效果不及預期的越來越多。與此同時，迷你長劇逐漸摸索出合適的商業模式。例如，《新生》除了會員拉新強勁，在廣告和海外發行等方面也創造了多元化收入。總之，前者不再那么不可替代，后者則越來越顯得誘人。

此外，在過去幾年的降本增效中，資源逐漸集中到頭部，腰尾部劇集略顯枯竭。短劇、尤其是橫屏中短劇有望以更低的投入與更靈活的產出填補這塊空缺，將長視頻的會員分賬體系重新利用起來。

老板亮了，社畜慌了

經過過去十年的跑馬圈地，長視頻平臺在劇集生產中已經取得核心地位。他們的轉向無疑將會給劇集行業帶來一場“地震”——長短業態之間壁壘瓦解，制作公司、編劇導演迎來洗牌，IP平臺座次發生變動。

從業者對此態度不一，有些影視公司已先一步想通甚至先一步出手。十年前的網劇潮中，“傳奇劇王”郭靖宇是最早與視頻平臺攜手的傳統主創之一，此次短劇潮他又趕在前列，已經與抖音合作推出過《女神酒店》《天涯小娘惹》等豎屏短劇。

據公開資料，郭靖宇的新劇《獅城山海》（與騰訊視頻聯合出品，巍子、楊旭文主演）可能會采用單集20分鐘的短劇規格，但總投入過億。

檸萌影視也屬較早進入短劇行業，致力于實現長短兩手抓，對長劇向短無疑有著更深的體會。日前，檸萌影視聯合創始人、CEO陳菲就公開分享了公司對長短劇的洞察。簡單來說就是，用戶對長短劇已經形成不同的預期，短劇是多巴胺，長劇是內啡肽。追長劇的決策門檻越來越高。

因此未來在長劇生產上，他們既要縮短篇幅、加大密度，提升有效敘事和有效情緒，又要強化長劇的不可替代性：視覺特效的奇觀體驗，跟智力優越感相關的燒腦體驗，與沉浸感氛圍感相關的審美體驗，由故事性藝術性帶來的人生況味。

老板們的理論都沒錯，但是當震動傳導到一線，難免令打工人措手不及。畢竟，編劇過去接到的要求大多是注水拉長。好不容易學會抻面了，現在又被要求擰麻花了。尤其圍繞優酷的“一刀切”政策，一時間出現了很多離譜八卦。

內容策劃小予分享，聽說有個男頻單元案的項目要砍到12集，男主中期的假死直接改成了真死，提前大結局。她自己手中的一部奇幻古偶已經進入大綱階段，也突然被建議做成10-20分鐘的中短劇，十分令人崩潰。

“一方面相當于推倒重來，另一方面我們團隊沒有短劇經驗，盲搞很讓人焦慮。”更重要的是，這個項目的定位并非分賬劇。經過過去幾年的探索，橫屏中劇單從創作上來說已不算新鮮玩意兒，有許多案例可以學習。但是按平臺定制劇的標準來做橫屏中劇，這在市場上還是一個沒有明確定位的東西，從制片角度看頗為棘手。

“這種體量的古偶到底能找到什么級別的演員？能不能負擔起應有的特效置景？做出來會是個什么樣的劇？全部都沒有概念。”小予吐槽道，“就像告訴麻辣燙要把你請進米其林了，但實際推到哪，誰知道呢。”

當然，也有一些創作者持樂觀態度。按照過往實踐看，短劇試錯成本更低，對跨界新人更加友好，第一年的迷霧劇場就令很多新人新團隊一戰成名。

這也是獨立編劇珠珠對這次集數變革的期待。以往平臺看重的更多是制片人的資歷資源、組局能力。集數調整后，原創劇本和獨立創作者可能會得到更多機會。

觀眾粉圈，喜憂參半

真正能給集數調整打分的還是C端觀眾。表面上，長劇向短正是國劇觀眾一直以來所呼吁的。注水很煩人，就算不注水，在經歷過短視頻之后，幾十集的大長劇也是越來越追不動了。

但另一方面，也有觀眾指出了一些隱憂。80后觀眾小P認為，傳統長劇自有其受眾，優質長劇營造的沉浸感、刻畫人物關系的方式是短劇無法取代的。一刀切改成短劇，或者強行移植短劇方法論并不明智。“舍棄細節鋪墊，讓我自行腦補，那我干嘛不直接去看小說？”

同時，也有相當一部分觀眾認為，劇不好看與長短并無關系，這樣的歸因一如既往地體現了業內的懶惰傲慢。76集的《甄嬛傳》百看不厭，短劇也不代表就沒有注水空洞的臭毛病。每年的懸疑短劇有多少淪為炮灰就不說了，就算幾分鐘一集的豎屏微短劇，很多平臺也為其配備了倍速功能。

90后觀眾阿林全程追了開篇提到的、將劉寧傷到不想再做長劇的《千朵桃花一世開》。在她看來，這部劇成績不佳的原因有很多，但不包括“它是長劇”。正相反，長劇才是它僅存魅力的來源：宏大的神話世界觀、連貫完整的人物、以及在大屏上很驚艷的特效打斗。

阿林告訴硬糖君，很多操碎了心的劇粉認為，該劇的問題在于制作與宣傳的路子太過老舊，將本不乏新意的時空梗與價值觀藏得過深，沒有得到應有的強調，“可能主創根本沒有意識到，那些才是觀眾想看的東西。”

另外，迷你長劇賺錢的前提是配套的排播節奏與商業模式。以往這些可能僅限于幾個類型劇場中，與類型觀眾已經形成一定的默契。未來該規格若是推行到更多類型，就可能會與那些不同屬性的觀眾產生摩擦。

正在播出的漫改奇幻劇《異人之下之決戰碧游村》就是變革中的摸索。該劇第一季用27集涵蓋了漫畫200多話，建立起世界觀。第二季則改編自某一特別篇，僅13集。而這短短13集的排播與收費安排，很難說令人滿意。

該劇于1月18日開播，首日3集，次日2集，之后每天1集，24日直通結局，在收費方面有全程鎖V（僅VIP觀看）、SVIP提前看一集、結局點映三重設置。對于死忠粉來說，多重付費也沒能換來一氣呵成的刷劇體驗，陳朵的故事、最后的決戰，這些精彩部分都被掰成了一天一片。

對于非粉觀眾來說，鎖V成為了入場的直接障礙，有些可能決定多觀望幾集，有些則直接網盤見。這不僅意味著正版觀眾流失，更意味著熱度上漲緩慢，令劇集精神股東、年輕主演粉絲都難掩焦慮。

眾所周知，在流量粉圈，熱度與主演實績有關，熱度不佳會招來關于“扛劇能力”的嘲諷。如若未來短劇規格全面推行，整出些十幾集的古偶、現偶，《異人2》這樣的焦慮局面，流量粉圈估計也得學著適應。

業界有萬般無奈、千種豪情，而觀眾只看結果。有效的變革是變革，無效的變革是瞎整。長劇向短，我們當然期待它屬于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