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我在巴塞羅那生活之后，所經歷的第四個春節了。

在每年春節前，這座城市都會舉辦盛大的中國新年慶祝活動。不過，這對西班牙來說只是文化多元性的一種體現，它跟日本文化節、墨西哥文化節之類的沒什么區別。

對很多西班牙人來說，這種熱鬧是一定要湊的，所以現場也是人山人海。慶祝地點每年也都一樣，是在巴塞羅那凱旋門——中國人聚居最多的一個地區地標。

短短四年下來，我已經感受到了中國的社會變化映照在這個節慶活動中的影子。由此也可見，中國的變化的確是太快了，快到四年就是一個明顯的周期。

第一個最大的變化，是“國風”的席卷。

中國國內近些年來日益流行的國風、古風審美，在這四年的巴塞羅那節慶中也越來越顯眼。記得在2022年的春節，這個趨勢還不怎么看得出來，當時參加活動的中國人，基本都穿著普通的服裝。

但是從去年開始，穿漢服的女孩子明顯增多了。去現場逛的年輕女性紛紛穿上了各式各樣的漢服，關鍵是，她們眼里能明顯看到一種松弛與奔放，很顯然穿漢服對她們來說是自信而且習慣了的。

我還親眼看到幾個女孩子，在對外國人解釋：“我們穿的這是馬面裙。”我能感覺到中國年輕人有一種急迫感，想要將中國文化推廣出去，讓外國人認識和了解。

這是因為，相比日韓文化而言，外國人對中國文化幾乎一無所知。這種無知程度有時候也讓我吃驚，比如我好幾次聽見現場有外國人問：這是日本節嗎？

在很多西方人眼中，中日韓幾乎沒什么區別，但分不清中國年，我還是覺得挺吃驚。而中國的年輕人也都處于一種不服氣的狀態，所以對推出中國文化到外國這件事，會格外在意。

也有很多家長，讓自己孩子穿著漢服去參加活動，也是充滿了驕傲的。

第二個變化，就是“餐飲出海”。

在2022年的第一次慶典活動上，現場的食品售賣攤位非常單一，基本上就是一些在巴塞羅那的老牌中餐廳在做。但是到了今年，餐飲品牌已經非常多了，眼花繚亂、紛繁各異。

不過我想說的是，這也是中國商業生態和其他大多數國家很不一樣的方面。

在日本文化節、南美文化節等類似活動上，食品售賣雖然也都是在巴塞羅那的餐廳為主，但都是特色老牌餐廳，并沒有連鎖化。但中國國內現在劇烈的連鎖化趨勢、資本導向的餐飲投資趨勢，這把火已經燒到了巴塞羅那。

所以今年，很多餐飲攤位的新面孔都是連鎖店背景，包括coco、茶百道等等，還有一些小吃明顯也是加盟國內的品牌。

這與巴塞羅那的中餐生態相符：國內的品牌連鎖化，已經在連帶歐洲的中國餐飲品牌連鎖化。現在所謂的“餐飲出海”，其實是國內大資本推動的、為了應付國內的瘋狂卷和飽和市場，而來到國外生存。

比如這兩年西班牙的“火鍋熱”，不僅有小龍坎，而且還有蜀大俠之類沒那么知名的品牌。

我個人并不喜歡這樣的趨勢，因為我更喜歡保持個性、精心制作、傳承數代的老店。但中國的商業文化即是如此，的確也是一個無可避免的現象。

第三個變化，是中國人對自己文化象征的更加重視。

除了穿漢服之外，中國春節活動上隨處可見大熊貓、中國結、春聯、書法等標志性的象征。商家們越來越重視和擅長利用這些文化象征，以進行營銷。

還有商家弄了“黑悟空”的海報，來給自己增加認識度和人氣。

也有的蹭東亞文化，搞了“魷魚游戲”的宣傳畫，也算是東亞一家親了。

不過，也存在一些問題和毛病。

首先是主舞臺的節目表演，不得不令人吐槽。這個項目，從我第一次看中國新年活動起，就用兩個詞可以評價：粗制濫造、敷衍難看。

舞蹈一般就幾個老節目，舞刀舞劍、民族舞之類的，跳舞的人臉上表情都僵硬而不耐煩，有的人還沒學會跳就上去濫竽充數，一副“趕緊應付完了下臺”的樣子，估計多半也是這邊華人協會給派的任務。

而且巴塞羅那這么多中國人，連一場連貫的表演都湊不齊，中間還穿插著大量的印度舞之類的，是找的相應的外國人舞團來湊數。

我也聽到過旁邊留學生一邊看一邊吐槽：什么玩意！

其實我覺得表演專業性倒也不是最重要，主要是態度。在巴塞羅那看各種國家的文化節，人家的表演都是充滿熱情，一看就是出于對自己民族文化的真正熱愛而在表演。

在拉美文化節上，不管是來自秘魯還是委內瑞拉、玻利維亞還是巴西，表演者雖然也都是普通人，但都對演出充滿了激情。有一次，炎炎夏日之下玻利維亞人還在穿著極其厚重的衣服游行跳舞，卻依然滿臉自豪與燦爛的笑容，令人頗為感動。

但中國節上的表演，跟我們小時候兒童節被強行派去給領導跳舞一樣，都是一副不情愿的樣子，根本沒感覺到他們對自己的文化有尊重和敬畏。

另外，中國人現在雖然很注重自己的文化傳播，但對自己文化的理解和運用，依然是粗陋的和雜亂的。除了那幾個標志性的符號——漢服、大熊貓、中國結之外，很難看到有什么對于文化內涵的理解。

總結一下就是：浮于表面、雜亂無章。

這也不能怪罪普通中國人，因為我們的文化經歷過嚴重的毀壞和斷層，“文化”一詞事實上已經被抹去了長達幾十年的時間，現在的中國人，等于是在斷層之后重新摸索著開始尋根，簡單粗陋也就在所難免。

只能是，一聲哀嘆。

還有一點就是不注重規則和秩序。

在之前的其他文化節上，美食攤位的設置都很注重如何引導排隊、如何出餐等等，盡管人也很多，但沒有這么雜亂。

但是在中國節上，食品攤位的設置一般都不注重細節和秩序，導致人亂扎堆、混亂的現象比較嚴重，體驗也就比較差。在歐洲，明明是最能培養排隊習慣的，但商家們并沒有重視這一塊，導致人們不得不一窩蜂才能買到食物，看起來總是亂糟糟的。

甚至，我還看到一個攤位像國內那樣用大喇叭放廣告叫賣，以招攬顧客。在中國這屬于正常，但在歐洲是沒有商家這么做的，因為屬于噪音污染會被投訴，而且本身也顯得很沒素質。

所以歐洲再繁華的商業街，都是很安靜的，沒有國內那種到處大喇叭拼誰的聲音更響的情況。商戶都不可能通過喇叭來招攬顧客。

所以看到這個放喇叭的商家的時候，我真有點大跌眼鏡的感覺——這事實上就是在破壞規則和商業生態。

在去年的節慶活動上，我參加了一個猜燈謎活動。舉辦活動的人把精力都放在了如何穿更漂亮的漢服上面，卻把活動過程設置得非常不合理，雜亂無章、體驗很差，而且最后贈送的禮物也是粗制濫造，令人失望。

整個辦事的過程，多半還是那種浮躁、應付和注重面子不注重里子的習慣。相比日本文化節，在細致的感受上可以說差距還相當大。

總體而言，中國春節活動上，我既能感覺到中國這種快速的變化，同時也能感覺到中國人對于推出中國文化到全世界的渴望。但其中又蘊含著雜亂、笨拙與粗陋。

也許，這就是真實中國的一個縮影吧！我只希望人們能不要再浮躁了，你既然想要推廣中國文化，那至少請先做到一點：尊重自己的文化，踏踏實實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