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著發皺的借條站在豬圈門口,大姐正弓著腰往食槽里倒泔水。三十八度的天,她后背汗濕了一大片。
"姐,我想借五萬。我實在沒法子了!"我嗓子眼發緊。大姐動作頓了頓,頭也不回:"沒有。"
這是我第三次碰壁。前兩次打電話她總說在忙,今天特意坐大巴來鄉下,沒想到還是這個結果。我盯著她發黃的防曬袖套,突然想起小時候她帶我去鎮上買糖葫蘆,自己卻連根冰棍都舍不得吃。
"當年你結婚我隨了兩萬!"我聲音高了八度,"現在我廠子要倒閉了,你就這么狠心?"
大姐猛地轉身,圍裙上沾著豬飼料:"回你的城里去!"她眼眶通紅,抄起掃帚往我腳邊掃。我狼狽地躲開石子,聽見豬群此起彼伏的哼叫。
母親在村口老槐樹下等我。見我黑著臉,她從藍布衫里掏出個塑料袋:"你姐讓給的。"五摞鈔票還帶著豬圈的腥氣,夾著張字跡歪扭的紙條:別再來。
"她賣了六頭懷崽的母豬。"母親抹眼淚,"你大伯上個月又來借兩萬‘蓋房’,你姐說存折早空了..."
我站在滾燙的柏油路上,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雨天。大姐把高中錄取通知書撕成雪花,拎著編織袋跟同鄉去深圳打工。那年我九歲,她往我書包塞了包大白兔:"姐去掙大錢,給你買變形金剛。"
后來我才知道,她在電子廠每天焊十二小時電路板,饅頭就著涪陵榨菜。每個月郵局綠單子準時到家,父親治病的錢,我上學的錢,都是那些皺巴巴的鈔票堆起來的。
"你姐夫為這事跟她吵多少回了。"母親撩起衣角擦眼鏡,"前年你小叔說要買‘收割機’,借走五萬到現在沒還。去年你大伯兒子‘結婚’又借三萬..."暮色里,我看見大姐弓著背在豬圈灑消毒水,她去年查出腰椎間盤突出,站久了就疼得直不起腰。
我把五萬塊攥出了汗。手機在褲兜震動,是催債的短信。那天我在縣城賓館睜眼到天明,滿腦子都是大姐被掃帚揚起的灰塵嗆得直咳嗽的樣子。
三年后我的預制板廠接了市政工程。我去銀行取了十萬現金,特意換了身新西裝。大姐家大門緊鎖,鄰居說養豬場被環保局封了,她正在家抹眼淚。
"這錢你留著。"我把牛皮紙袋塞給她。大姐的手糙得像砂紙,指甲縫里還留著給豬打針時沾的藥漬。她死活不要,我急得直跺腳:"當年要不是你賣豬..."
姐夫蹲在門檻抽煙,突然插話:"你姐今早還去血站賣血漿。"我這才發現她臉色蠟黃,胳膊上貼著止血棉。裝現金的袋子被推來推去,最后"刺啦"一聲裂開,粉紅鈔票雪片般落在掉漆的八仙桌上。
我給大姐在朋友超市找了份理貨員的工作。入職那天她特意涂了口紅,在更衣室反復調整工牌帶子。收銀機"叮咚"響起的瞬間,她笑得像當年收到錄取通知書那樣。
上個月回村,看見大伯家兩層小樓貼著封條。放高利貸的人潑的紅漆還沒干透,在夕陽下像凝固的血。小叔在鎮橋洞裹著化肥袋發抖,見人就伸手:"借點錢翻本..."大姐悄悄給他塞了倆包子,被姐夫數落了一路。
今天路過超市,大姐正踮腳整理貨架。陽光穿過玻璃窗,她鬢角的白發亮晶晶的。我想起母親的話:"你姐這輩子就像根蠟燭,可著勁兒燒自己,就為給旁人照個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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